第七十九章 诛星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将军之怒，三军对垒，决胜千里。

　　修士之怒，气贯长缨，摘星斩月。

　　刺客之怒，流星飒沓，血溅五步。

　　天机的眼睛，拥有看穿一切的能力，但却看不穿天意。

　　胜负，总在一念之间，天意，总是难测的。

　　纵然他身为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太极，纵使他已经活了百年的岁月，经历过悲欢离合，放得下生死，放得下荣辱，却终究放不下兴与衰。

　　金刚夜叉明王左手蒙住天机的眼睛，右手的匕首狠狠地抹过了他的脖颈，随后锋刃一转，刺进了他的喉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生机却止不住流逝。

　　天空中的天机星扑闪一阵，一缕清风拂过，响起一阵悲鸣，随即便黯淡了下去。

　　“原来……那颗闪耀着的死兆星，是我自己的吗？”

　　天机张了张嘴，想笑，却笑不出声音，想笑，却更像是在哭。

　　他运起最后的灵气，反身抓起金刚夜叉明王，以拳化掌，掌化剑，一击洞穿了金刚夜叉明王的胸膛，血肉横飞，枯骨之余。

　　这一刻，金刚夜叉明王与天机四目相对。

　　两个死人，两张笑脸。

　　一人是满意的笑，一人是苦涩的笑。

　　金刚夜叉明王挥出了当年挥不出去的那一刀，破除了困惑自己多年的心魔，在最后一刻，无色换太极，一命抵一命。

　　但他已无遗憾，此生足矣，何不追随宗主而去？

　　哐当。

　　那柄曾经沾满了雨霖铃刺客鲜血、住满了雨霖铃刺客怨魂的匕首，从金刚夜叉明王手中落在了地上，上下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金刚夜叉明王头朝下，栽倒在地，笑脸紧紧地贴着那把匕首。

　　他看着它，双眼变得迷离，恍惚之中好似看到了那些同袍的灵魂从小剑中倾泻而出，浸染了太极的鲜血后，他们沉积多年的怨恨终得到了释怀。

　　金刚夜叉明王缓缓地伸出手，试图握住那把匕首。而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柳万里站到他跟前，随后蹲了下来，解颐而视。

　　“把它捡起来，以后跟着我吧。”

　　金刚夜叉明王用力地握住了刀柄，眼中闪着希冀的光芒。

　　“好刀，叫什么名字？”

　　柳万里略一思忖，开口说道：“若其有名，便叫‘诛星’。”

　　“为何？”

　　“因为我想灭了紫微星，你能帮我吗？”

　　金刚夜叉明王跪伏在地，怔怔地看着柳万里，随后重重地磕了一头。

　　“万死不辞。”

　　幻影散去，金刚夜叉明王的双眼变得无神、空洞，脸色苍白，生机逝去。

　　但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瞑目，脸上，依旧挂着笑意。

　　“此生无缘见到紫微星，谨以天机星之血，为天心宗祭旗……”

　　夜空中，似有流星坠落。

　　旷野中，一人倒下，四人站立。

　　石城挣扎着爬了起来，看到眼前之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柳百奇半跪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目眦尽裂。

　　天机张着嘴，仰望着天空，喉间冒着血泡，摇摇欲坠。

　　不动明王的眼中没有丝毫波动，他再次举起了长剑，向天机冲了过去。

　　他知道天机还没死透，自己必须给予他最后一击，以免发生变故。

　　天机的生命几近流逝，刚刚反手洞穿金刚夜叉明王的那一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此刻面对不动明王再度劈下来的一剑，已然无力再挡、再避。

　　天机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但他还有心愿未了，使命未成，敌人未除。

　　他虽不甘心，一切却已经成为了定局。

　　长剑刺穿了他的身体，白刃沾染着鲜血，穿心而过，剑尖滴答着死神催命的声音。

　　天机垂着眼皮，眼关渐渐变得暗淡下来，眼睛也似乎更小了。

　　他看着不动明王，看着这个觊觎着紫微星江山、扰乱着大周国运的贪狼，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不动明王冷冷地盯着天机，但没有躲。他能感受到天机已经不剩一点气力了，对他已无任何威胁。

　　而后，天机摘下了不动明王的面具，惨淡一笑。

　　不动明王回以一笑，这笑中仿佛藏着刀。

　　“陛下，您真的是……引狼入室啊！”

　　天机胸中插着一把剑，一步一顿地转过身子，目光悠远地望着太安的方向。

　　太安……那是他成名的地方，他的家人早就不在人世了，孑然一人。

　　他成了太极，成了天机，终成就了他心中的执念，枯坐观星台，坐镇大周。

　　如今，他要死了。

　　他想起那年第一次见到微生昭时，微生昭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好奇地向天机提了一个问题，那也是天机唯一一个不能替他解答的问题。

　　“星君，人死之后会去哪里？”

　　“人死之后，肉身葬地，灵魂升天。”

　　“人怎么可能有灵魂？”

　　“信则有，不信则无。”

　　“哦，那人死后灵魂还会有意识，还能看到眼前的事物吗？”

　　“不知，但老朽死后，也许能为殿下解答。”

　　天机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接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沉重地砸倒在地。

　　不动明王眯起了眼睛，这一刻他好像看到了一些星星点点的光芒从天机身上散发而出，他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条长河，向着太安的方向飘去。

　　夜空中，天机星如烛火般彻底地熄灭了，贪狼星耀武扬威一番后，再次躲进了黑雾中。

　　长乐殿中，群臣恸哭。

　　微生昭不顾一切地冲到了殿门外，倚着一根巨大的柱子，失神地望向天空。

　　他怔怔地呆立在原地，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他伟岸的身影此刻显得是那么的渺小与落寞。

　　半晌过后，眼泪决堤而下。

　　众臣跪伏在地，除了请求微生昭节哀之外，不敢再提别的事。

　　微生悠低垂着头，脸色沉重的可怕；杨开哭丧着脸，浑身只打哆嗦；宇文烈目光狡黠，幸灾乐祸。

　　大皇子在哭，三皇子在笑，他们心中皆如明镜一般。

　　天机已死。

　　一切已成定局，即将落下帷幕，只等微生昭悲伤过后，便是龙颜之下滔天的怒火。

　　微生昭仍是久久地凝望着天空，不肯释怀，群臣跪伏在他身后，不敢妄动。恍惚之中，微生昭似乎看到一道白光，那是无数星星点点汇聚而成的银河，他们奔腾着、咆哮着、追逐着，正向着观星台的方向流动。

　　“星君……”

　　微生昭呢喃道，随后一个激灵，急忙向着观星台狂奔而去。

　　群臣哗然起身，欲要阻止，却又不敢，只得愣愣地望着大周的天子像个孩童一般，丢了冠冕，扔掉了宽大的龙袍，撒开脚丫子毫无姿态的狂奔。

　　侍立一旁的内官急忙招呼宫女抬着轿子过来，不料却被微生昭一把推开；元泰牵着一匹马在后面追赶，却发现原来自己的皇帝陛下跑的比马还快。

　　百丈高的观星台，仿佛伫立在云端，寻常人往上走，便已累的半死，但微生昭几乎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跑了上来。

　　他满身大汗，衣衫凌乱，头发纷飞，状若疯子，但他对此却丝毫不管；他双腿发软，气喘吁吁，浑身颤抖，但他却丝毫不顾。

　　他看到那道白光倾泻而下，如同瓢泼大雨一般，点亮了整座观星台。

　　台顶，光点汇聚，由下至上，一点一点地勾勒出一道影子，这道身影微微有些佝偻，但却莫名地让人感到高大。

　　微生昭出神地看着这道身影，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但却是徒劳，人终究碰不到光。

　　那道光影仿佛也看着他，随后拱手而立，深深地鞠了一躬。

　　微生昭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

　　仿佛失去了什么力量的束缚一般，光点开始变得躁动，随后向着天空飘散。

　　微生昭惊恐地扑向那道光，拼命挥动着手臂，想要将那些光点重新聚拢，但那扬起的风却将它们吹的更远了。

　　最后，微生昭抱着肩膀，如断线的风筝般跪倒在地，深深地埋下了头。

　　他的身体，还在一颤一颤的。

　　他开始相信，也许人死之后，真的会有灵魂。人的灵魂，也许还寄托着生前的执念，还有一丝残存的意识，还能辨认的出一些人。

　　星光点点，涌向天空，太安城中万家万户仿佛奏起了哀歌。

　　人们不敢相信人族最后一名太极、魁星榜上最强的星辰天机就这么死了，这如同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但事实却摆在眼前，令人不得不信。

　　大街上、府邸中、寒江边、远山前……无数的江湖人士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凝望着天空，目送天机最后一程。

　　他们与天机或许是敌，或许是友，或许素未谋面，或许久仰大名，此刻皆为这名强者献上最后的敬意。

　　天机死了，一个时代结束了，但更意味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启。

　　长江后浪涌至，群星璀璨，闪耀四方。

　　此刻，微生昭的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来者虽面容苍老，却鹤发童颜，目光有神。他身穿一件浅蓝色的道袍，活脱脱一名仙风道骨的天师。

　　“陛下，请节哀。”

　　“太阴？你来这里做什么？”微生昭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带着一丝被打扰了的怒意般质问道。

　　“天机星灭，老夫要收拢他的星魂，存于天机宫。”

　　“朕的眼泪还没流干，哪能现在就离开。”

　　那名被唤作太阴的老者深深地看了微生昭一眼，随后一声长叹。

　　（PS：今天有些事，只能更一章了，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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