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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新老沧州


  古大福元同年间进士,早年曾在京都礼部郎中,算是个比较清闲的职位,只是对他而言在这种清水衙门,天子脚下,整日领着些寒碜的俸禄,向上头贿赂一份,与其他同僚交际一番等同于无。

  第一次漓江之战前后,沧州大批官员称病辞官的一批,有门路转往其他州郡的又是一批,古大福算是有些见底的人,捕风捉影的揣摩着朝堂里的风吹草动,作为第一批入住沧州的官员,几乎都是官升一级,在地方直接掌握实权的诱人利益,唯一的担忧便是随着丰、江两州的沦陷,原本安枕无忧的沧州打开门户的摆在了南唐面前,除了一条漓江外再无险可守。

  当时的南唐趁着灭亡西蜀的气势,也抓住了北魏大病初愈,新皇登立的微妙时段,可谓是气势如虹,丰、江两州仅用了不到半年时间便沦陷了,其中虽不乏当地官员对朝廷心灰意冷主动投降,但仍是不可否认南唐百万逐鹿弓的势不可挡,饶是拥有世间最艰险的蜀道,易守难攻的西蜀,号称拥有三十万开山涉水如履平地的蜀之力士,最终也是被遮天蔽日的箭羽填平了三江,崩塌了蜀道,逼得西蜀皇帝不得不投降自尽。

  面对这样的虎狼之师,就算是钻进钱眼儿里的人也都得清醒的掂量掂量这笔在刀尖上吃肉的买卖有多少价值。

  满朝文武在得知大军兵临沧州城下时,面对着一个不过十三岁的年幼皇帝,有多少人生出了大魏将亡的心思,那位扶大厦之将倾的老人一言不发坐在殿中,整座富丽堂皇太和殿中也唯有他有资格赐一把太师椅,无需行跪拜之礼。

  直到大殿寂静无声了半刻钟,这位老人才终于从座椅上起身,依旧锐利的目光只是多了岁月沉淀的深邃,扫过殿中众人几乎无一人敢仰目对视,为何是几乎,因为却两人接住了老宰相的目光,一个是当时身为骠骑将军的李在忠,另一个则是礼部郎中常明。

  后者在上司刘尚书的提醒下晃过神来,毕竟站在大殿之上少有轮得到他们这等手中无实权的闲官说话,所以站的很是乏累,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睁目空想的好本领,哪曾想就在他神游天地之时正巧被李宰相看在了眼中。

  被这位已过年近花甲之年的老人看在眼中,竟是不由自主的从颤栗起来,这感觉无异于被一名立尘境的宗师冷目凝视,险些便要两腿一软瘫倒在地时,却听到老宰相轻声细语道。

  “常郎中当年你的卷子还是老夫批阅的,当时便觉得哀梨并剪,流畅爽利,这些年把你丢在礼部这种闲散之地委实是埋没了才华。”

  常明受宠若惊,谁不知道如今的庙堂之中被这位老者开金口点评,可是比起圣上的升官圣旨还要让人喜出望外,只是这个在平日里必定多遭无数羡妒目光的机遇,此刻用余光扫去,分明见到几名同僚背地里满是同情的笑意,一时间头脑发沉,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此大才在礼部可惜了,刘尚书,你以为呢?”

  刘玉度只得无奈的点头称是,在对方的注视下,手持笏板不该仰视,朗声道:“臣举荐常郎中出任沧州布政使,常郎中于天兴三年政绩评审,二十七最,位列二等,清慎明著,德意有闻,必然能够担当此任,安抚沧州百姓,重立法度。”

  常明面色苍白,被身旁的同僚搀扶而立,李居承只是微露笑意,年幼的皇帝一语准奏,终于成为了压倒这位新任沧州布政使的最后一根稻草,至于最后是被人抬出的大殿,还是自己走出去的,便是现在他也说不清楚。

  沧州破败的官场被常明及其门生撑起了半边天,常明虽然在礼部清水衙门做了七年的郎中,但门生却是少有的桃李满天下,一是他本就文采斐然,这些年能够安下心来多写些有嚼头的文章,二是礼部与国子监一同管制天下文人,自然少不了被读书人亲近,至于重中之重的武官本以为是在灭晋之时战功卓著的李在忠入住沧州将军,又或者是有阴鬼将才之称的李在信,却是最出人意料的书生李在孝,孤身一人,青衣白马,却又是谁都想不到就凭这个只是在军营中写写书信的无名之人,生生将攻无不克的逐鹿弓威名踩在了魏武卒的脚下。

  古大福就是与常明一同出任沧州的官员,当初二十几个门生哭的呼天喊地跟死了亲娘一样,只有他乐呵呵的让家人收拾家产,带不走的扔了就是,总是一副轻松上任的好神采。

  正如人们小看了那最末位的义子一样,也小瞧了沧州的银两有多么让人眼红,四州赋税其中五成输入了这条南北对峙最直接的战线,就九州俯瞰下去大半个沧州就像一根锥子深深的插入南唐的版图,每年耗在其中的真金白银堆积如山。

  这些年过手的白银让当初那些哭爹喊娘的门生拿到手软,古大福作为当初第一个表态的先锋自然占了不少的好处,仅次于合阳郡的青锋郡,上有常明这张最大的保.护伞,饶是当初古小成当街杀人,搁到谁家都也是摘帽子的大罪,足以看出是何等的作威作福。

  几年下来当初的满腔抱负早已经被金银气耗尽,这座散仙楼最大的靠山便是那位曾经写下济世救国大文章的左布政使大人,敛财无数,可谓是整个沧州地下钱场的交集之处,其中的纽带关系甚至远远牵扯到其余州郡,青楼赌场背后有官家背景早已经是不言而喻,可这其中又有多少逼良为娼,杀人越货的龌龊事,以往那些个连杀鸡都要动容的读书人,如今玩起这些不见血的软刀子竟是比山贼强盗还要可恨。

  来的路上,苏问得知了一些,那怕这些都是南追星故意说给他听的也无妨,如果说贪无可厚非,就像是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去看守一家包子铺,但还要杀人做成肉馅,贪到吃人不吐骨头,如此难看的吃相,就也别怪举头三尺有神明。

  南追星早已经没了踪影,如此之大的敛财组织明面上是古大福的产业,可说到底也只是个记录账本的帐房,想要一举拔出整棵朽木,连同常明在内整个沧州大大小小上百个官员构建的庞大金钱帝国,这才是李在孝在临行前交由陈茂川的大礼,如今却换了个人来接手。

  后世记载那段时间的沧州出了两位岐王殿下,一人从北杀到南,一人从南杀到北,将整个沧州官场杀了个通透,从此十年之间贪污之风断绝,饶是那些侥幸保住官帽的精明贪官们也都吞咽了几口唾沫,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庆幸这些年除了贪污之外还是有几件拿得出手的政绩。

  不过这都是后话,此刻这位穿着麻衣的岐王殿下正掂量着手中的金银,走马观花般走了小半个时辰,不得不说这座沧州最大的赌场确实是一应俱全,从寻常的牌九骰子,栽倒街边巷道的斗鸡、赌棋,只要想得到的,没有找不到的。

  七贵一步不离的紧跟在苏问身后,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三百两雪花花的银子就没了踪影,见少爷走了半天也没有出手的意思,嘟着嘴说道:“少爷,你会赌钱吗?”

  苏问老神在在的说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这书上都写得清清楚楚。”

  路过一处人满为患的台子前,到没人看不起这位身着麻衣的少年,就在方才还看到一个同样打扮的少爷一出手就是黄金百两,当年也是学着年少青衣的过来人此刻自然不会瘪嘴骂两句,这些小子都是什么品味,都是不由感叹岁月如刀,再让他们厚着脸皮去学那青衣白马是在惹笑话。

  没有引起太多喧杂声,加之来这里的人大多是为了赌钱而来,当然为了更加激起这些赌客的欲望,庄家清一色的都是二八年华的妙林女子,身姿卓越,样貌丝毫不逊色那些花魁淸倌儿,被近身的衣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形,举手投足时都会将身前饱满突显而出,只为听那一声柔声媚意的轻唤,便引得无数赌客争相下注。

  苏问嘴上说着样样精通,实则连他也知晓十赌九输的道理,更何况是自己这种比白纸还要白上几分的稚嫩小子,论赌技,只怕被那小俏娘三两下就能把兜里的银子全都掏出来,毕竟他来这里可不是做那冤大头来的。

  亏的是这家赌场一应俱全,就连市面上少见的打拳这里也有,方法简单无非是买谁赢买谁输,此刻在台上的两名拳手,苏问只是瞥了一眼,就觉得自惭形愧,低头看去,大腿上的三两瘦肉只怕还没对方的小臂粗。

  台上打得精彩,台下叫的也热闹,两人明显都是练家子,纳闷随便在大户人家做个看家护院的教头不比这个安稳,只是看到人群中有两人声色激动远胜过周围,大抵也猜出了主子一句话,下人打断腿的世态炎凉,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到哪都不是假话。

  苏问嘴角微起,回身冲着更显瘦弱的小仆人坏笑出声,悠然说道:

  “七贵啊!想不想吃回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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