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回首仍是少年
山间的竹屋死一般的寂静,墙壁上那张狭小的窗口割裂出一片始终漆黑如墨的苍穹,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风云变幻,连那颗曾经恨了许久的青松也都不在,似乎天地间除了这座木屋外只剩下一片混沌。
房门推开,大一些的幼.童从屋外走了进来,娴熟的将豹奶煮热,然后放至温凉,那张炫彩的纸张已经被清洗成了最初的颜色,忘记所有的苏问渐渐开始从疼痛中记住了一些,记住了眼前的家伙叫七贵,记住了自己这具糟糕的身体动弹不得,记住了痛就要哭出声来。
很快新一轮的痛楚又从那个娇小的身躯中传来,七贵轻轻拍打着少爷安抚道:“快了,少爷就快长大了。”
一年之后,苏问明白的第一个字‘痛’,然后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甚至开始习惯暗无天日的生活,但在他幼小的心里却总是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再告诉他快去做什么。
五年之后,他可以靠在床头,尽管什么都没有却依然望着窗口外的黑暗,耳边不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于是他问七贵,“七贵,外面是什么。”
“少爷,外面什么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光明,没有床,更没有我。”小仆人认真的说到。
“是这样的吗?我还想出去看看,感觉好难过。”第一次苏问生出了想要离开这里的冲动,但是对方的话让他感到害怕。
七贵将馒头撕成长条喂给对方,冷笑道:“是啊!所以少爷千万不要出去,不然会死的。”
没有书籍,也没有没有小仆人的绘声绘色的讲述,于是苏问认定了这间木屋便是整个世界,无需他每天做什么,吃了睡,睡了吃,这样的生活该有多无趣,可他畏惧窗口外的黑暗,每次看到七贵推门离去的时候都会关心的说上一句,“请小心。”
可每当那扇门被推开的瞬间,他却总是想要尽力去看看,他问七贵为什么要出去,为什么要离开这个世界,对方只是告诉他外面很危险,渐渐的那个藏在心底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直到十岁那年,伴随了他许久的痛楚终于消失,甚至可以稍稍点动手指,这让他异常的兴奋,他激动的告诉对方,对方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悦,而是继续将馒头撕成长条放在稀饭中递给他。
他望着门口又一次问道:“七贵,为什么你要出去。”
“为了活命。”这一次小仆人给了他不同的答案,但随后又说道:“可是少爷你不能出去,只要你走出这扇门就会死。”
苏问习惯的点头默许,他从没有怀疑过对方的话,因为从小到大始终是对方给他带来的馒头和稀饭,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活命,而自己的生命是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存在,至于门外有什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走出那扇门就会死。”苏问自言自语着,他不想死,哪怕被痛楚折磨了那么久,哪怕一直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哪怕他已经对屋外的世界再没有一丝的期望,可他仍然不想死,至于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馒头的甘甜,也许是因为稀饭的清香。
时间再次流逝,今年他已经十五岁了,可以踉踉跄跄的走下床在屋中漫步,但他始终不愿走近那道门口,那一日七贵浑身是血的回来了,手中拿着馒头,稀饭,苏问吓坏了,他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门外的危险,那一天的馒头不再甘甜,稀饭里也满是血腥的气息,可他还是不想死。
“出去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心底的那道声音再次传来。
苏问摇头拒绝,退回到那张小床上,颤巍巍的坐着,小仆人在一旁阴冷的笑着,脸上的血迹更显狰狞,“少爷,外面很危险,所以千万不要出去,只要有七贵在,少爷就能一直吃到馒头稀饭。”
第二日,七贵又要出门时被苏问叫住,“七贵,可不可以不要出去,外面太危险了。”
“不出去可就没有馒头稀饭吃了。”
苏问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怕死吗?走出这里真的可能会死的。”七贵瞪大了眼睛说道。
“可是,可是你死了怎么办。”苏问突然说道,这一刻他才发现他畏惧的从来不是黑暗,也不是屋外那令人颤栗的咆哮声,他真正害怕的是七贵如果不见了该怎么办,因为这才是让他想要继续活下去的信念。
七贵愣住了,他坐在门槛上将大门推开,只见到外面的天空像鲜血一样红,大地满目疮疾,随处可见的骷髅骸骨,一只血肉模糊的大鸟在天上飞舞着,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声,骨瘦嶙峋的人们如潮水一般拥挤着,好像行尸走肉一样毫无灵魂。
“少爷,我只是一个小仆人,就是为了你而活着的,你根本无需在意,只要每天都有稀饭馒头不就好了吗?如此的世界,你真的愿意为了我走出去吗?”
浑身颤抖的苏问看着屋外的惨景,他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七贵轻笑一声转身准备离去,这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如果你今天死在了外面,我该怎么办。”
小仆人回过头看着面色惨白的少爷,笑着说道:“如果我死了,也会有第二个七贵来给少爷送馒头稀饭,总之,只要少爷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番话在苏问心头轰然炸响,一连串的信息想流水一样涌入他的脑海中,同样的木屋,同样长着雀斑的小脸在对他微笑,在自己痛苦的时候告诉自己屋外的花鸟,总是费尽心思的想要将屋外的一切都说给自己听,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如果少爷能动了,我们就可以去看看屋外的世界,外面真的很美好’,突然有一只大鸟落在了木屋外,从鸟背上走下来一个人,他冷漠的看着七贵,然后挥舞着袖袍,七贵倒在血泊中没有了生机,然后那人对他说:“无须在意,还会有第二个七贵来照顾你,总之只要你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一瞬间,整张白纸仿佛坠入了染缸之中一般瞬间布满了色彩,从走出木屋到平京武试,一路的经历,一路的记忆就像泉水一样涌上心头。
冰冷的七贵忽然感觉一阵暖意将他拥住,苏问迷茫的眼神中渐渐生出了神采,门外的天空逐现湛蓝,鸟儿尽情翱翔,脚下的大地重现生机,人们欢愉的奔跑着,原本死寂的天地刹那间生意盎然。
“谢谢你,七贵。”苏问轻声说道,眼角的泪水缓缓滑落,原来不管是此刻的幻境还是真实的世界,始终在那座木屋中支撑自己的只有那个爱笑,总是将最好的一切都留给他的小仆人。
“你并不是为我而活,你的生命只属于你自己,因为你就叫七贵。”
七贵木讷的转过身,冰冷的神情缓缓融化,熟悉的笑意发自肺腑的涌现出来,轻声道:“少爷,你长大了。”
苏问迈步走出门口,咔嚓一声脆响,眼前的世界好似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支离破碎,幻象散尽,眼前重新浮现出学府的校舍,四面墙壁上的字迹重新定格,那支香也终于燃尽最后一丝香料。
苏问惊讶的看到身前的纸张上竟然写着一个“情”字,那蹩脚的字迹的确出自自己之手,难道这就是自己从那字迹中看到东西,或许是那字迹变换和燃香散发出的气息让人在迷离之间重新见证了心底里最恐惧的画面,苏问抬头看去房间中还有十余人左右,倒是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莫修缘,黄月华,郎九言,竟然连至始至终都应该说无人看好的王冉亮都坚持到了最后,他打着哈欠从睡梦中醒来,脸上全无疲惫之状。
苏问看向对方桌上的宣纸,空白无一字,难不成这家伙就只是睡了一炷香,这该说是运气还是实力。
这时道不同缓步从屋外走来,将众人桌上的纸收走,除了莫修缘和王冉亮,其余人都只写了一个字,而莫修缘根本是洋洋洒洒写了满篇,苏问很好奇这世间还有能让那家伙感到恐惧的事情吗?不过最终他也没问出口,以对方的骄傲就算是有多半也不会告诉他。
“想不到苏兄弟和王小兄弟都是真人不露相,先前是郎某冒犯了,在此给两位赔个不是,日后大家同为校友,理应相互提携才是。”郎九言笑容满面的走来,众人从幻境之中脱身都是气虚体乏的状态,对方也不例外,苍白的脸颊看不到丝毫的气血,可即便是如此,对方仍是第一时间找上了他二人,这份思量着实要有几分功底才行。
苏问撑着身体勉强坐正,语气虚浮的说道:“我原本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够厚了,直到遇上郎兄才发觉自愧不如,佩服,佩服,你若再往前一步,我怕会忍不住打在你脸上,所以请你团成团。”
郎九言嘴角抽动,却看到黄月华缓缓站在对方身后,一旁莫修缘也静静的看着他,稍作权衡很快脸上的不自在也就烟消云散。
“来日方长,苏兄,我们山不转水转。”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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