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世道艰、情难觅
萧灵慧欲哭无泪。
她觉得自己的心被她王兄狠狠地刺了一刀,血淋淋的痛之极,绝望之极。
她觉得自己以前真傻,傻得已经被鄱阳王府打入寒门之妇,连席位都不给设置了还没弄清自己的寒门身份,只单方面的觉得这是礼仪,这是自己心甘情愿嫁入寒门为妇的结果。
她一扯嘴角,觉得心好疼。遂一咬牙关,叛逆之胆气也不由自主地壮了起来。便果决地将自己心中的那份儿亲情期盼彻底埋葬,顿觉浑身一轻。
这一刻,她脑海里回荡着太王妃的许诺,便觉得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当即怪笑一声,肆无忌惮地望着太王妃挪揄道:“多谢王母了!嘎……王母啊,您当阿慧是三岁小孩?您当阿慧与夫君闯荡江湖,那‘江南豹娘’之匪号是白来的吗?”
“阿慧,你怎能对王母如此无礼,还不道歉!”左边矮塌中间的一个身着青衣的老妪忽然脸色一变,当即一边呵斥萧灵慧,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太王妃。
说是青衣老妪,其实只不过是个刚过不惑之年的半老徐娘。虽微微发胖,却肤白貌美,慈目善眉,与萧灵慧的容貌有七八分相近。
她,就是萧灵慧的阿娘,唐睿的外祖母江妾妃。
“诶~!五娘,你生的好女儿……”太王妃一收僵僵的慈祥面容阴测测道:“老身刚才说了,生气对胎儿不利,将气闷在肚子里,对胎儿更是不利,本宫知道她有怨气,今天就让她说个够!”
江妾妃脸色一白,赶紧转身叩首颤声道:“王妃,看在几十年的姐……姐妹情分,就饶了阿慧吧,她已经是寒门……”
萧灵慧的脸色略一迟疑,不知是身怀六甲的缘故,还是对鄱阳王府、或是对太王妃的怨恨堆砌到了顶点。但见她双眸旋即射出一股凌厉的精芒,刹那狰狞道:“不就是领受家法吗?说就说……”
见阿娘就要撕破脸皮,唐睿顿觉不妥。
他认为,两方大打肚皮官司这是可以的。
但真要撕破脸皮,还不是时候。毕竟唐家的贩马贩盐生意,还需要鄱阳王府这块招牌。否则,光是对付各个关卡的守卒就租客让唐家失掉这两桩生意。当即一拉唐聪,边跑边高声叫道:“阿娘,不是说好了拜见过王祖母、王舅和外祖母后我们就回家吗?已是午时了哦。”
“是啊,阿娘,聪儿肚子已经饿瘪了!”唐聪的默契配合,终于使萧灵慧惊醒过来。但见她浑身打了个机灵,神智一清,立时想到自家的弱势地位。因此,那萧范拒绝唐聪参加诗会所带来的怨恨立时推在一边,当即使劲儿舒缓着自己的面色,蹲了蹲笨重身躯出言致歉道:“王母,对不起了,您知道阿慧是个不懂事儿的直脾气,心里还是藏不住话,还请王母大人大量,海涵阿慧无礼!”
“为何要对你王兄心怀不平,他是欺负你了还是侮辱你了,你家大郎开年才进八岁吧,他说等几年有错吗?你可知他是鄱阳王、益州刺史?莫非你连尊卑也忘了!”太王妃的凌厉声音不怒自威,甚是森严,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萧灵慧。
唐睿心道一声“糟糕”,暗骂一句:老乞婆,不就是想借此逼迫唐家就范吗?想得美!他果断丢下唐聪,直往高台疾行。
“阿兄,等等我!”唐聪惊呼一声,迈开小腿急速追来。
萧映雪见唐睿快速奔来,惊喜地叫了声“表弟”便迎了上去。却见唐睿绕过她上前几步,面对着祖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立马捂嘴,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地堵在喉咙。惊讶的美眸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娇羞着看戏。
跪在地上唐睿首先是三个响头少不了,然后望着太王妃满脸堆笑,大肆卖萌,无怯无惧,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激将道:“王祖母,是睿儿不好,阿娘为了睿儿才对王祖母出言不逊,还请王祖母别跟身怀六甲的阿娘计较。阿睿这就替娘亲叩头谢罪,要责罚就责罚睿儿吧!”言讫,一拉气喘吁吁紧跟而来,又呆萌了的唐聪,叩起响头,“咚咚”有声。
机灵的唐聪望着太王妃瘪瘪嘴,欲哭未哭之时又奶声奶气地喊道:“别打阿娘,聪儿也愿意替娘亲挨打!”一说完,立时有样儿学样儿,跟着唐睿叩头不已,满脸正经,甚是讨喜。但那眼角的泪珠儿且滴答滴答地砸在地上,令不少贵妇观者霎时母性高涨,心里无不一堵,酸气在眼角里打着转儿。
太王妃抬起头来,冷冷看着唐睿兄弟俩,心想一个寒门子居然不被自己的威势所摄,似乎还猜透了本宫的心思,莫非本宫真的老得连心思都写在脸上,连童龀度能觉察了?这时才来直接给本宫请安,刚才为何一脸淡然?现在却如此热切,虽孝心可佳,但实在可笑。
太王妃的神情变得更冷漠了,装萌憨笑道:“责罚你这两个小猴子?有意思吗,那岂不是想让他人非议你王祖母心地狠毒,无仁爱之心了?”
“啊~!这……”唐睿没有预想会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怔住了。
“你外祖父多年前曾得唐家相助,然后你阿娘与唐家定下了这门婚事……这似乎是一段佳话?” 太王妃一扫全厅,神情冷漠说道:“但实际上寒门就是寒门,别人的抬举那是戏文里才有的佳话,现实的生活却要有自知之明,别失了尊卑!”
趴伏在地的唐睿忤逆心起,刚想抬起头来搬出后世的那套理论给予反驳,旋即想到这是礼教森严的古代,便一动不动,暗自大骂:去他娘的尊卑!若天助小爷定当推翻这个人吃人的狗屁王朝,推翻腐朽士族这座大山,还天下草民一个公道!
只听太王妃吁了口气,望着萧灵慧说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们就应该像聪明人一样的谈话,你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不是让你家长子去参加贵族诗会,而是要仔细考虑如何帮助你王兄建功立业……五娘?”
“奴……奴婢在!”江妾妃听了太王妃呼叫,连忙站起身来,躬身颤声回应。
太王妃斜睥了一眼江妾妃,又望着萧灵慧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你阿娘江五娘很守规矩,你又身怀六甲,本宫就不与你计较。但你虽然委屈下嫁寒门,那已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你是有两个儿子、肚子里还有一个不知男女的母亲了,要多为子女的前途作想……五娘,带你十五小娘回小院去劝导劝导,别自误了子女前程。”
太王妃端起架子,稳如泰山般居高临下,情绪不波,仿佛在俯视萧灵慧一家如是三只蚂蚁。 她没有刻意的盛气凌人,声音也是很平静,却把江妾妃压到了地底。
“多谢王妃大量!” 江妾妃双手微微握紧,声音倒也没了颤音儿。
大厅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跪在地上的唐睿满脸通红,一直红到发根,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像是一个人输得倾家荡产的红眼赌徒。鼻翼由于内心的怒火张得大大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怒火顺着一道深深的皱纹从紧咬着的嘴唇,向气势汹汹、往前突出的下巴伸展过去,暗自咆哮:“好一个王祖母,靠这种下三滥的威压、恫吓来让小爷屈服吗?不!我唐睿能够重生在这个世上,纵使你们在小爷四周遍设高墙,也休想阻挡小爷的路!”
“小爷现在还小,权且让你嚣张、猖狂……哎——本是血姻亲,相煎何太急。你能预料到十几年后的侯景乱梁吗?小爷虽不能对你们刀兵相向,可那侯景呢?到那时你若还在人间,定然也是“半死梧桐老病身,重泉一念一伤神。手携稚子夜归院,月冷空房不见人。”
这正是一个令人烦躁的时辰,窗外的热气在向大厅奔涌。
烦躁的江妾妃缓缓起身,走向羞愧、恼怒、不断自责,心里空虚的萧灵慧。
这一刻,萧灵慧正在幻想——幻想能够蓦然出现夫君那高大背影,宽厚胸膛;幻想夫君伸出有力的臂弯轻轻将她揽在怀中。若能这样,那颗像小船一样飘荡的心,便会有了停泊的安全港湾。
可惜,那幻想中的高大背影恍如在悠悠水边,被汹涌的波浪不停拍击,变得模糊不清。而自己的生命之舟还在怒吼的浪涛里沉沉浮浮,摇晃得心惊胆寒,不知还有多远才能安然停泊,说不清,道不明……
或许是江妾妃带来了一股凉风;或许是那一双凤眸柔情荡漾,深情款款;也或许那双永远疼爱她,宠溺她、爱护她的眼眸就是她的寄托,她的依恋,她的知心朋友。
“阿慧……”江妾妃把思念、溺爱等情思通通融进这一声轻唤之中。仿佛又看到了梦里的月中嫦娥,九天玄女的萧灵慧被这慈祥的声音唤醒,立时扑向江妾妃的怀里。
她恍若回到小时候,大凡遇到喜事或烦恼,都会对着着那双眼睛诉说一番,江妾妃望着失魂落魄的萧灵慧轻声哽咽道:“阿慧,走吧,回小院,这里……”
话语未尽,凄然的神色刚一露,江妾妃便赶紧收敛,旋即强作亢奋的盛情笑容说道:“阿娘院里的葡萄这个时候开始熟了哦!”
“我要吃葡萄!”趴在地上的唐聪高喊一声,倏地站了起来。忽见他哥没起,便又嘟起个小嘴儿,不情不愿地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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