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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雄起、一地眼珠


  小小的唐睿很矛盾。

  既想借此出名,又担心别人把他当成怪物看待。

  刚出生那会儿,不能用言语表达的他可谓欣喜若狂,成天幻想用掌握的知识去称霸这个古代。遂暗自立誓:不封侯万代,也搏个风流才子之名儿来流传千古,让后人观瞻。

  虽然这个世界的人们都崇尚仙佛,吹捧天才。但却信奉:‘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打地洞’。天才也只能出生在多虚谈,少务实的士族门阀家族,降临不到寒门。因为这个时代书籍稀缺,紧紧掌握话语权的门阀党们都把祖上建功立业之《各家各派典籍》当成嫡传功法藏私,绝不外传,绝不承认寒门能出天才子弟。

  眼看着大梁帝国已经走上大佞佛、大盘剥,滑向覆灭边缘的邪道。可他这个寒门子身份却限制了他的出路——或作地方一小吏,或阵前效力与疆场。他又因年岁太小,被阿娘下令严谨出堡坞大门,因此,想打探点儿什么消息也只得机灵地旁敲侧击,谨小慎微。

  今天,娘亲用礼节绑架他来王府的目的居然是要他华丽亮相,一诗成名,大感意外。究其原因,或许因他与唐聪游戏时,情不自禁地教授了《咏鹅》、《夜静思》、《春晓》等几首后世耳熟能详的古诗,让阿娘自认为他也是“天才儿童”。

  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生养的儿女被人赞扬,现在如此,将来更是。

  后世,大都古诗爱好者都认为宫体诗的形成是从当今太子萧纲开始的。但就他从阿娘为满足自己的求知欲,不惜重金而四处搜集来的诗文了解,其实不然。宫体之名虽始于梁,然侧艳之词却起源自晋,晋宋乐府流风益盛,迄于萧齐,流行于当今,其体尤昌。

  两晋文学以玄言诗和拟乐府为主,待至齐梁时,玄言诗为山水诗所代,拟乐府为文人新乐府所代,对人生歌功颂德的赞美转变为对山水形色与世俗生活的追求。又因战乱频发,改朝换代太快,使之士族子弟无不及时行乐,文学渐入性情声色,从而促成了宫体诗的出现。

  江南六朝,乐舞发达,民歌盛传至上层社会,引起士人纷纷采撷民歌营养,追求形式美。致使六朝文学由雅趋俗,由玄言而山水,由咏物而艳情,被后世之人冠名“宫体诗”。

  这种风格的诗歌自梁武帝及吴均、何逊、刘孝绰已开其端。其内容多为吟咏女性,风格绮蔓,而感情苍白,被后世之人视为统治阶级的浮靡生活表现而加以批判。近年来,萧纲、萧绎以及聚集于他们周围的一些文人如徐摛、庾肩吾、徐陵等争相宣扬自己的艳情诗作而兴起了一股大旋风,这些人彷如他前世时代的明星一个样儿,被人吹捧,粉丝无数。

  风雅气息,是这个时代的烙印。若他真能写出一首好诗来,又被士族子弟推崇而传扬,那他绝对是走到哪里都不会缺乏尊敬和礼遇了……

  或许,这就是阿娘的谋算,但有这个可能吗?

  他不记得南梁被灭的细节,很多时候他真想把前世父亲和爷爷所研究的南北朝历史文献给挖来急用。

  唐睿深知门第取才制度阻挡了无数有才有识志士为国效力的途径。寒门子就算能在沙场九死一生,立下再大功劳,不过只是士族子弟官帽上的一朵花儿而已,哪怕寒门子晋升个校尉就是千难万难,更别说高居庙堂了。除非有一股庞大的家族势力为其联动。

  谁能比得上当今皇帝身边走出去的那位随从陈庆之?他可是陪皇帝下了二十多年的棋才有机会独立领兵,哪怕他攻陷洛阳,也因出身寒门而得不到朝中诸公认同,无后援而定鼎中原,最后落得个全军覆灭的下场。现在虽官至一州之刺史,但想建功立业,却被菩萨皇帝多方掣肘,最后死于床榻。虽名传千古,却遗憾终身。

  如今,这个被士族豪门所把持的帝国已腐朽没落,不是吟几句诗就能解决的。诗作得再好,也不等于有钱、有粮、有工业、有军队……

  唐睿仔细思量着要不要当文贼之时却忽然开了小差,想到唐家商队搜集而来的北魏军阀横行,战乱不休的消息,为这一心佞佛,却不思振作的菩萨皇帝大肆腹诽。

  可以肯定,这个世界的北魏依然会朝着历史记载的轨迹而滑落成东西两魏。腐朽的南梁帝国也摆脱不了覆灭的命运而被陈霸先所取代。细细一想根源,与其说是被陈霸先取代,不如说是南朝寒门地主成功逆袭上位……

  “睿表弟,你在想甚,该你吟诗了哦!”萧映雪不知何时来到唐睿的身边,轻轻拽了拽唐睿的宽袖低声催促,又展示出她那灵慧大眼悄悄狐疑问道:“小木匠,真会吟吗?还是送别诗哦!”

  坐在地上的萧朗仰望着萧映雪,鄙视着唐睿冷哼一声,讽刺道:“一个小木匠也会吟诗,天下笑谈!”

  唐睿挑眉望向大厅,见自己完全沐浴于齐刷刷的目光之中。哪怕他的灵魂久经大会场的洗礼,此刻的心脏依旧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俩掌心倏然一热,汗津津的很难受。不由暗中腹诽:这群无知贵妇,不知刀架在脖子上后是什么表现?肯定不会这般等着看小爷的笑话了。

  “嘎……不会是傻眼了吧?”丰城夫人见唐睿目光怯怯,立时怪笑起来。

  “诶~!他才多大呀?你让一个没离别之情洗礼的孩子吟诵临别诗,这不是故意为难他吗?睿儿,别慌,十三姨看好你!”

  “是呀,慢慢想,我们都看好你哦!”

  这一刻,夫人、郡主们七嘴八舌,犹如一群炸了窝的母鸡,“咯咯咯”地又开始聒噪、蛊惑起来。

  萧映雪粲然一笑,露出戏谑的神情触着唐睿的耳门悄声道:“嘻,本郡主可不怎么看好你哦~!”

  唐睿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萧灵慧,却见萧灵慧给他一个无比自信的眼神,点点头,又扫描四周,轻蔑一笑,脆声鼓励道:“不就是首送别诗吗?长子别怕,大胆吟来!”

  “哎哟我的亲娘啊,你这是要儿作弊吗?”唐睿心里哀声一叹:“你儿子那不是作诗,是背诗!唐诗三百首,那可是儿子前世年少时在父母教鞭下记住的,你真当我是神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看来真要为这一世宁愿放弃郡主封号也要嫁给江湖豪客的阿娘争一把颜面,当一回文贼了,哎——”

  虽无奈暗叹,但该争气时还得争气,否则,真无言对得起“穿越重生”这个神秘的玄幻词汇了。

  他急速地翻查记忆,想找一首跟现实状况相吻合的送别诗。然而,他在脑海里寻过去,觅过来,也没有一首与现状相符的经典诗章,反倒是刘禹锡的那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经典名句在他脑海里反复滚来滚去。

  忽然,一首刘禹锡的《  柳枝词》触动了他深埋的心思,触动了对前世父母和前世未婚妻的思念之情……于是,他忘了继续翻找“送别诗”了,暗自反复默诵:“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默念着、品味着、感动着、改动着……猛然,他联想到鄱阳王府前的清溪、杨柳、边关的不宁,联想到历史上对萧范开通剑阁道的记载,双眸旋即神光一闪,文思泉涌,遂朗声道:“清溪河畔柳千条……临别……呃!别去益州……血染袍……贯通三才王者志,恨不相随剑阁道。”

  “哗——”唐睿刚念完,满堂贵妇红唇大张,咂舌惊呼,迅捷汇成一股浪潮直冲云霄,砸落一地眼珠儿后又刹那间沉寂下来,声息全无,落针可闻。

  张口结舌,过了良久才回过味儿来的萧映雪猛啖一口香~涎,随即响起美妙的嗓音:“清溪河畔柳千条,别去益州血染袍。贯通三才王者志,恨不相随剑阁道。好!本郡主代阿爹谢过表弟!这就去告诉阿爹,咯咯咯,我去也!”

  颠三倒四的萧映雪话音未落便转身跑向大门。边跑边用胡乱拼凑起来的曲调儿唱道:“清溪那个河畔啊……柳千条啊柳千条,别去那个益州啊……血染袍啊……”

  “女郎、女郎!等等奴婢!”一个躲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十多岁侍女高叫一声,提着裙裾追在萧映雪身后,着急高声提醒道:“郡主小心,别踩着裙脚儿!”

  “大惊小怪!这意境全无之句也能算诗?哼哼,顺口溜罢了!”心里冒出妒火的萧朗忽然阴阳怪气,极不服气地嘟哝一句,俩眼儿却像看怪物似的仰望唐睿,一眨不眨。

  唐睿对这个冢中枯骨懒得搭理,直接一个卫生球砸了过去。沉下心来琢磨这忽然雄起、随口而出,没经雕琢的打油诗,推敲其优劣与不足。忽然,他暗叫一声“糟了”,这根本不像一个七岁童子能吟出的诗,特别是王者要具有贯通天地人这三才之道的智慧一句,怎么应对当今那些学富五车的名士诘问。难不成告诉他们我两世加起来已过而立之年而年近不惑了,告诉他们后世的网虫喷青对王者之论的帖子满天飞?嘚瑟,嘚瑟的人死得惨!

  唐睿暗自责怪着自己,脑洞大开,想着托词。

  萧映雪主仆这一闹,立时像在水潭里投下一枚石子儿,惊起层层涟漪。把沉浸在“唐睿打油诗”里的贵妇们唤醒。有的啧啧赞叹,有的叫嚷不可能,还有人只说这是拾人牙慧……

  但不管是贵妇还是稍有文采的丫鬟仆役,都在摇头晃脑,轻声反复吟诵这首《送别诗》。刹那间,各色发钗上映射出的七彩光晃悠扫荡,将气氛烘托得活泼而不失古雅。

  “呵呵呵,刚才闻报,丰城夫人出题,要我家十五女郎之子当庭吟出了一首“送别诗”来让你们这些长辈品评,现在品评得如何了?”

  话音未落,便见两个俏丽丫鬟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慈祥婆婆,杵着龙头拐杖从一扇悄然大开的侧门进来,直朝“佛”字下面的高台走去。她身后,六位年岁不一的青衣妇人默然含笑,紧跟而至。

  霎时,满堂贵妇、小孩儿、仆役,都是敛声屏气,一片愕然,紧接着就是“噗嗵噗嗵”地跪倒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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