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事前尘(2)
“到了晚上,她给孩子喂了奶,哄着他睡了觉,依旧抽抽泣泣的在厨房做了饭,她煮了三碗面条,自己一碗,扔了一碗在我面前,另一碗自然是留给她丈夫的。我见她也给我煮了一碗面条,轻轻一笑,心想:‘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们都无心吃饭,只吃了两口便吃不下去了,她见我不吃,冷哼一声,自言自语地道:‘爱吃不吃,不吃拉倒。’顺手就把碗给端走了。那一晚,我们一直等到二更时分,那农夫才跌跌撞撞地从外面回来,他回来时,后背中了敌人的两枝冷箭,若不是没有拔掉箭头,怕是再就流血而亡了。那农妇见丈夫受了这么重的伤,吓得魂飞魂散,慌了手脚,我立刻拿出本门的冶伤灵药‘金魂丹’给他服了一颗,这才保住了他一时三刻的性命。”
沈飞一直在听师父细说,听到这里突然问道:“师父,本门的‘金魂丹’仍是冶伤灵药,有起死回生之效,怎么他才受了区区两枝箭伤,却只能保住他一时三刻的性命?”闻空叹气道:“你们哪里知道,那两枝箭是喂了剧毒的,他中毒太深,已经毒入脏腑了,若不是凭着这一时的意念,恐怕早就中毒身亡了。”下面一名弟子恨恨道:“果然是魔教恶徒,连寻常的兵器也要喂毒,真是可恶!”
闻空叹道:“那次魔教伏击,本来要杀的是我,既然他们知道要杀的是我,我们千叶门又是他们的死对头,那么在兵器上喂毒就不难理解了。那农夫中了剧毒,虽有我的金魂丹保一时性命,却也奄奄一息了,他在临终前嘱托妻子好好抚养孩子,又劝她改嫁,另寻婆家。那农妇哭天喊地,疯了一般,说她不答应,又说生是江家的人,死是江家的鬼。我见他们夫妻情深,不忍再看,便站在了外面,心中后悔不迭。没过多久,便听那农妇一声惨叫,我连忙进去一看,她丈夫已经死在了她的怀中。”
下面众弟子,听他说到这里,都是一副恻然的神情,江明月更是泪流满面,想到父亲惨死,母亲伤心,虽是十年前的往事,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悲伤,他本来并不确信闻空说的就是自己的父母,但听他说到“江家”二字,便确信无疑了。
只听闻空继续说道:“第二天,那位江夫人便默默的用衣物替丈夫收殓了,又在后面小山丘上挖了一个坑。我虽然伤势未愈,但也想帮一帮她,聊表一下心中的歉意,可是她却不跟我说一句话,更不让我靠近她丈夫的遗体,在她心中,我就是害死她丈夫的罪魁。她一个人背着丈夫的遗体把他葬在了山丘上,又在外面买了纸钱在坟前烧了,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始终没流一滴眼泪,只是面如死灰一般。而我,只能站旁边远远的看着,我真愿那一刻死的是我,而不是她的丈夫。”
“我在她家休养了几天后,伤势便好了,这几天,她虽然不和我说话,但依然还是给我做点饭菜,也没有赶我走,我心中甚是感激。那一天,我要回千叶山,想带着她母子一同前去,这样她们孤儿寡母也有人照料,也是要报答她丈夫的救命之恩,但是她始终不理我,我在她丈夫临终前得知她的孩子叫明月,就说小明月这么小,她一个人肯定难以抚养,就把他带到千叶山去抚养,我亲自收他为徒,将来一定可以有一番作为。她这时才冷冷地说:‘你走吧,孩子我自会抚养,我就是当乞丐,也不会把孩子交给你!’我没想到,她看似柔弱,内心却这样倔强,没有办法,就给她留下了一块随身携带的玉佩,说:‘你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带着这块玉佩到千叶山找我,纵使我不在了,也自会有人帮助你。’她拿起玉佩随手一扔,气冲冲地说:‘谁要你的玉佩,拿走!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知道她恨我,这几天能忍住,已是尽了最大的慈悲,当下道过谢就回山了。后来,我每年都会派弟子给她送一些银两衣物,她却总是一概不收。唉,这都是我的罪过,不知过了这么多年,她是否原谅了我?”说到最后,闭起了双眼,似乎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之中。
众人听他说完这段尘封的往事,内心都有所震动,一方面痛恨魔教的所作所为,一方面又为那位农夫舍生忘死而感动,一些年纪尚经,入门较晚的弟子,少出山门,跟魔教没有太多的接触,对于他们滥杀无辜、残忍成性的作法也只是耳闻,也就没有那些经历过正魔较量,亲眼目睹魔教恶徒杀人如麻的弟子更加痛心疾首了。
闻空沉思了一会儿,见弟子们都不说话,就睁开眼,注视着眼前这个当年他看到时只有一岁的孩子,说道:“孩子,你跟你爹长得真像,我刚才一看到你,就想起了当年那个为了救我而奋不顾身的人。现在的江湖,好多人都自称大侠、英雄,可是真正的大侠、英雄却没有几个,你爹虽是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乡下人,却比我认识的所谓大侠、英雄更加了不起,你可知道你爹叫什么名字?”
江明月朗声道:“我娘跟我说,我爹叫江义。”闻空道:“不错,我当时就是听你娘喊他叫义哥,似你爹这样的人,才真正称得上一个‘义’字。”江明月道:“我娘时常跟我说,做人要有义气,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做到,遇见需要帮助的人就要伸出援手。”
闻空若有所思的嗯了嗯,像是又回忆起当年的往事,而后感叹道:“你娘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在很多大是大非面前都看得很清楚,比很多男子都要强。这些年,她为了给你爹守节,一直没有改嫁,也不愿接受我的帮助,她一个人独自把你抚养长大,也真是难为她了。”江明月问道:“道长怎么知道我娘一直没有改嫁?”闻空道:“早些年,我为了祢补对她的歉意,时常派人给她送些银两度日,可是她一直坚持不收,还说再给她送她就搬走,不在原来的地方生活。我知道她是在逼我不要再给她送银两了,她和你爹相爱甚笃,又怎么舍得离开他的墓地而搬到别处去,她只是不想让我再去打扰她而已,我猜到了她的用意,也就不再给她送东西,但每年还是会派弟子去暗中探视一番,主要是因为害怕魔教发现当年救我的是你爹,因而报复你们母子,后来听说你们母子日子还算安稳,也没有遇到什么大的困难,想来魔教并没有刻意去调查当年救人的是谁,因此也就没再派人下山,可是谁曾想……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江明月这时也被他勾起了心中的伤痛,黯然地低下了头,闻空察觉到他心中的变化,微微一笑,道:“你娘一直不肯接受我的帮助,也不愿让你来千叶山,不知这次为什么又肯带你来?”江明月垂头丧气地道:“家里闹了灾荒,好多人都饿死了,年大叔的儿子和宋伯伯的娘都因为没有饭吃而饿死了,大家没办法,只能逃难到别的地方去,本来我娘带着我也是要逃往别的地方,可是其它地方也没有饭吃,而且没有饭吃的人更多,我们一直饿了三天没有吃饭,我娘没有办法,只好买掉了唯一一件首饰换了盘缠,带我到千叶山来。我一直不明白,我娘为什么一直留着那件首饰,我们都快饿死了,留着首饰有什么用,昨天晚上我才明白,她留着首饰是想走投无路的时候,用首饰换盘缠带我来投奔道长。”
闻空听后,心中也甚不是滋味,抬头看着大弟子沈飞问道:“飞儿,你可知道是哪几个地方发生了灾荒,灾情可严重?”
沈飞站出来说道:“师父,今年的灾荒较为严重,沧州、并州这几个州县接连发生了旱灾、蝗灾,百姓几乎颗粒无收,各地的流民、难民较多。”
闻空说道:“既如此,怎么没听你回报?”沈飞道:“徒儿也是昨日下山听附近的百姓说起,还没来得及回报。”闻空又道:“千叶山附近可曾受灾?”沈飞回道:“千叶山倒是没有发生灾情,不过也涌现了不少灾民,昨天抢劫这位江兄弟母亲、把他母亲殴打致死的三名乞丐可能也是灾民逃难到这里的,想必他们也是饿昏了头,才做出这种欺负孤儿寡妇的事情来。”
闻空点头道:“今日就去各堂跟众位师叔伯们商议,从各堂调出一半的粮食,与你几位师弟到十里镇贴榜赈灾。”
众弟子一听,脸上都是一副讶然的神色,出调一半的口粮,就是要千叶门所有的人都节省出一半的粮食用来赈灾,因为千叶门的粮食向来都是定量采购的,从来没有富余,拿出一半,所有人就要少吃一半,因此众人才会如此惊讶。
沈飞道:“师父,抽调一半的调食恐怕各堂的师叔伯们不会同意,再说各堂的师兄弟们经常嚷着说吃不饱,如果再节省口粮,恐怕师兄弟们也会有怨言。”
闻空辞言厉色地道:“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有哪位师叔伯不同意,让他来问我这个掌门,至于各堂弟子,我自会开掌门人大会,向大家说明。我们虽是江湖门派,但我们的祖师爷却是修道之人,修道之人也要讲究心怀苍生,心系百性。”
沈飞很少见到师父这般疾言厉色,当下不敢多言,说道:“是,师父,徒儿这就去同众师叔伯商议。”于是带着众师弟一同退出大殿,只有九弟子刘寄言留了下来。
闻空在众弟子走后,看了一眼还站在身旁的江明月,对刘寄言说道:“你就带着明月到各堂各殿熟悉一下,再带他到仙居冢去祭扫他的母亲,然后把他按排到尘烟的房里,让他暂时和尘烟住在一起。”
江明月听说要去祭扫母亲,早就想飞奔出殿,一刻也不想耽搁了。从小他就跟着母亲一块长大,不曾有过一日分别,母亲疼他,爱他,事事顺着他,从来没有打过骂过自己,虽然他没了父亲,可他觉得只要有母亲陪着他,有没有父亲也不重要,他也从没有想过母亲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可是昨天母亲乍然离世,才知道他是多么挂念母亲,这时想到要去祭拜她,心中又时一阵伤痛。
江明月思绪烦乱,依稀只听刘寄言道:“师父,您不打算收他为徒吗?”闻空道:“他现在年纪还小,就先让他跟着尘烟做两年小道童,再拜师也不迟。”刘寄言道:“弟子谨尊师命。”说完冲着江明月招招手,江明月还在独自伤心,并未看见,闻空柔和的对他说:“你先跟刘师兄在千叶山走走,我有时间再去看你。”
江明月点点头,从他的太师椅旁走了下去,说道:“刘师兄,我们走吧。”刘寄言轻轻一笑,牵着他的手一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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