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以文乱法
想至此处,不觉腹中饥饿,原来已忙了大半日。正要教人传饭,忽见一人来报:“蔡允蔡老公公于承平殿触阶而亡,追随圣上去了。”谢安闻言,唏嘘不已。命人以帝师之礼厚葬。那人又道:“蔡老公公临终前自怀中取出一方绢帕,教小人务必转交到谢大人手上。”说罢将绢帕双手奉上。谢安接过,展开看时,却是半张白底丝绢手帕,其上画着一幅水墨湖泊,中有一舟,仔细瞧去,舟尾有一舟子,手持木桨,正在奋力击水,再往后看,画作就此中断。谢安瞅着这半张丝绢,一时也猜不透其中关窍,顺手收入怀中,命人传来茶饭,此时口渴腹饥,大口吃喝起来。
至夜五更,忽见张疾匆匆来报:“琅琊王已于城外五里处接到,正在赶入宫中。”谢安大喜,命道:“你速派人将承平殿收拾停当,先帝棺椁暂移偏殿,一概礼制,悉数从简。嘿嘿,谁能想到,一炷香之内,社稷即将易主。”张疾闻言,昂首直道:“先帝尸骨未寒,灵柩不可轻动。须待新君百官叩拜守丧七日,再做水陆道场七日,方可启动棺椁。”谢安暗思此刻千钧一发,时不我待,必须全力确保新君登基,余事皆可权宜,正欲说时,一撇之下,见他神色坚毅,眼现锐光,于是转口笑道:“在下一时情急,竟忘了如此大事,死罪死罪。”眼睛一转,接道:“将偏殿打扫出来,新君在此登基也是一样。”张疾瞧了他一眼,答应而去。
半晌之后,张疾回报偏殿已经备好,只是迟迟不见琅琊王入宫消息,谢安眉头微皱,道:“已过半柱香时辰,按常理推断,琅琊王此刻早该到了。莫非事情又横出枝节?”旋即命张疾亲去察探。张疾领命而去,忽听墙外甬道响起一众脚步声,继而又传来一阵车马喧哗,张疾忙去角门观察,却见桓温骑着高头大马率领众位臣僚,正向承平殿行去。仔细一瞧,桓温身后那匹马上,骑者正是琅琊王。
张疾忙向谢安报之,谢安微吃一惊,暗道:“桓大将军耳目之广,行动之速,着实令人乍舌。如今新君为他所挟,此刻定是去承平殿册立登基,眼下只好跟上前去,静观其变。”当即示意张疾近前,低声嘱咐几句,随即赶往承平殿。
原来琅琊王司马岳在众人簇拥下,甫至城下,即被大将军府中探子得知,旋即将其重重包围,飞身奏明桓温。桓温大喜,依计率领府中幕僚挟持琅琊王司马岳前往承平殿。未几,众人来至殿内,百官分列左右,肃穆恭立,桓温亲扶司马岳登上帝位,自己侍立帝旁。百官见状,知道时机已到,忙屈身叩拜,山呼万岁。待百官三拜九叩礼毕,桓温侧身瞧向身旁新君,笑道:“陛下,臣等拥立之功,将以何报?”司马岳漠然不能答。谢安哈哈一笑,:“恳请陛下颁下天子第一诏,即刻逮捕奸臣庾冰、何充、诸葛恢,交有司会审治罪。”司马岳诺诺道:“此三人常伴先帝左右,想来熟知朝政国事,一旦去之,谁来辅佐社稷?”谢安微微一笑,颔首不语。阶下百官一瞧,忙纷纷道:“大将军忠贞体国,文物俱佳,可任辅政大臣。”司马岳看向桓温,见他拈须微笑,不作一声,心知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好同意,正要下诏,只听殿外传来一声:“且慢!”
只见谢安大步跨过殿门,穿过百官,走至阶下,朗声道:“桓大将军,在下有一物,请赏光一瞧。”桓温见他闯进殿来,必有所谋,心下暗暗提备,道:“何物?”谢安道:“请大将军下阶一观。”桓温暗恼,只好走下玉阶。谢安背向百官,取出先帝遗诏,示与桓温。桓温看罢,面色铁青,低声道:“今日之事,你待如何?”谢安收起遗诏,低声回道:“庾冰、何充、诸葛恢三人,可调往荆州边疆,永不入朝。中书监、中书令、尚书令三公之位,亦由大将军府荐来。”桓温闻言,面色缓和下来,道:“作为交换,你的条件是什么?”谢安轻轻一笑,“遵照先帝遗诏,辅政大臣由我担任。”桓温思忖良久,不置可否。
便在此时,张疾飞奔而入,朝谢安躬身禀道:“遵大人令,上林禁军已将承平殿围住,不许任何人搅扰先帝之灵。”他声若洪钟,合殿百官俱得听清。桓温心知此事已无法逆转,好在取得三公之位,距离自己日后执掌大权又进一步,沉声道:“ 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好,谢大人思虑周全,此事便如此说定了。”继而婉转一笑,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这张遗诏留着只怕已无必要。”谢安知他心之所虑,笑道:“大将军乃朝廷柱石,一诺千金,言出必践,此事既已说成,自是绝无更改。这张遗诏留与不留,有甚打紧。”说罢走至抱柱长明灯前,将遗诏一焚而尽。
桓温哈哈一笑,“谢大人行事举重若轻,大有汉高之风。昔日布衣之时,虽有大名,终究不知才略几何,如今脱去白身,登堂入室,方才显出大丈夫本色。正是舟覆乃见善游,马奔乃见良御。”说罢率众人而去。
待众人走后,谢安忙朝司马岳跪拜道:“臣谢安恭贺陛下位登大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疾亦忙拜倒在地。司马岳呆若木鸡,片刻后方回过神来,忙不迭道:“爱卿快、快平身罢。”原来他自至皇城,即被桓温挟持入宫,继而被迫登上帝位,接着便是桓温与谢安二人当着天子百官之面,在大殿上旁若无人地讨论朝政人事,直到二人大事议定,桓温率众扬长而去,司马岳始终未发一言、未敢一动,自觉恍如梦境,不由失神发呆。此时眼见谢安跪伏在地,这才如梦初醒,忙教平身。谢安起身,恭立一旁,奏道:“臣受先帝遗命,暂任辅政大臣,今后定当谨慎勤勉,夙兴夜寐,以报先帝知遇之恩,而尽陛下臣子之义。眼下宫内已由上林禁军接管,先帝棺椁入葬事宜臣已安排妥当。”司马岳起身下了玉阶,来至先帝棺椁前,不禁泪如泉涌,双手抚棺,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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