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鏖战大江(七)
念奴瞧着张闵渐行渐远,心中百转千回,不觉自襟内掏出银蛇夫人所赠项圈,瞧着金锁上“子之于归,宜其室家”一行小字,只觉鹿撞芳心,直至张闵消失于夜色之中,才将项圈放回襟内,对着大江怅然若失。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阴恻恻的声音,“姑娘把他们放了?”念奴忙回过身来,淡淡道:“嗯。”心下暗自戒备。黄有道冷笑一声,“为何?”念奴道:“说了你也不会懂。”黄有道长叹一声,道:“姑娘如此固执,就莫怪贫道无礼了。”念奴冷道:“你待怎样?”黄有道顿了顿,蓦地仰天大笑,“贫道与银蛇夫人有故交之情,不愿与你刀兵相见。你既做下此事,须当自食其果,贫道这就回辽东,于老王爷驾前自会据实以报。”说罢一甩长袖,转身一纵跳下船去,展开轻身功夫踏浪而去。念奴见他负气而走,也不以为意,只是瞧着张闵离去的方向呆呆出神。
张闵四人乘着舢板顺流而下,过得许久,料想离开大船已远,四人这才放下心来,围坐一起稍事歇息。此时江上一阵风起,四人俱感清凉舒适。张闵想起连日来的遭遇,转头朝霍诗绮道:“那日天桥底下说书老先生所讲的故事,姑娘为何说是胡言乱语?”他这一问,宇文迪也好奇起来,却道:“那老者所言不过是江湖艺人以讹传讹,哄骗升斗小民的玩艺,何必较真。”霍诗绮忙道:“姐姐错了,那说书先生的故事并非空穴来风。”刚要说下去,话到嘴边欲言又止。宇文迪瞧出有些端倪,故意笑道:“那有什么依据,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江湖浑人为混口饭吃,招摇撞骗,情实可原。”霍诗绮被她一激,脱口道:“此事极为重大,我虽知实情,却不能吐露半个字。总之那说书先生所言虽多有不实,故事却确有其事。”宇文迪桃眼一转,复欲激她一激。倏忽江上刮起大风,须臾间黑云密布,狂风大作。众人大惊,忙靠拢一起,伏低身子,不敢乱动。顷刻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江上波浪汹涌,水下暗流涌动,舢板随波逐浪上下颠簸,众人死死抓着舢栏,哪里肯放半点松。忽然一个大浪打来,舢板剧烈一荡,霍诗绮立身未稳惊呼一声落入水中,张闵眼疾手快,一把将她右手拉住,自己亦被连带险些落水,幸而宇文迪在后搂着他腰,才堪堪稳住情势。张闵拉着霍诗绮右手,大声道:“别怕,我这就拉你上来。”此时风急雨骤,江潮愈发狂暴,头上不时雷奔云谲,银蛇掣空,舢板犹如浮萍一般危如累卵。霍诗绮不习水性,早已呛得七荤八素,身子直似吞铅般沉重,自知回生无望,瞧着张闵道:“公子不要救我,留些力气护她二人周全。”谢堂燕大声喊道:“你胡说什么,快些上来。”声音几近哭腔。宇文迪搂着张闵腰间,喊道:“我们一起用力,拉她上来。听我口令,一!二......”霍诗绮微微一笑,道:“我是不成了,大家好好活下去。”张闵急道:“别说傻话,我定会救你上来。”一语未毕,一股汹涌波涛翻滚过来,瞬间吞没霍诗绮。谢堂燕声嘶力竭喊道:“小妹!小妹!”扑上前来,伸手抓向惊涛骇浪中。张闵急道:“当心!”猛一发力,将霍诗绮拉出水面,随即又沉下没至肩颈。经此一番折腾,霍诗绮早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只见她吊着一口气,丹唇翕动,似有话说,张闵忙俯身细听。宇文迪在后瞧见,也侧耳倾听,只是风浪呼啸,雷鸣电掣,什么也听不见。但见张闵面色苍白,眉头紧锁,似乎听到了什么重大秘事。
片刻后霍诗绮话已说完,嘴角露出释怀般微笑,右手轻轻一挣,挣脱张闵的手,随即沉入滚滚洪流之中。谢堂燕急火攻心,几欲晕倒。宇文迪忙扶住她,转眼瞧向张闵,见他缓缓直起身来,面上带着七分震惊,二分不解,还有一分怀疑。
残星渐隐,旭日初升。东方欲晓之际,风浪逐渐平息。三人经此遭际,此刻又悲又饿,又困又累,斜歪在舢板上不作一声。宇文迪忽道:“闵哥,快瞧。”张闵循声望去,见此刻身处一条大河之上,两岸平畴开阔,沃野千里。说是大河,不过宽止百丈,波澜不兴,水文地质与长江殊为不同。张闵略一停顿,瞧向宇文迪,“难不成咱们随波逐流,竟已漂入大江支流?”见宇文迪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不知此是何地,前系何处?”宇文迪举目瞧了一眼天际,四顾周遭,道:“以长庚星的方位推断,咱们此刻正漂往北向。《左传》有载:‘吴城邗,沟通江淮。’周敬王三十四年,吴王夫差为了北上逐鹿中原,征调民夫,开通邗沟,将长江淮河连接起来。嗯,此河应是邗沟,前方通往樊良湖。”张闵听完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只要有湖泊,便有人家。咱们且顾休憩,静待时机。”三人依偎着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舢板流速逐渐缓慢,三人次第醒来,只听耳边传来一阵响声。张闵仔细一听,原来是有人在唱渔歌,歌道:“樊良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樊良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歌声温软悠扬,远远传来,足使闻者耳目一新。宇文迪放眼瞧去,但见眼前烟波浩渺,水天一色,云边孤雁,波上浮萍,一叶扁舟荡在湖心,不觉脱口赞道:“端的一片世外山水,真个好去处。”张闵喜道:“看来此处即是樊良湖,歌者应是主人家。咱们且上前与主人打个招呼。”三人当即划水上前,距那扁舟仗许之外,张闵仔细瞧去,见那舟上横七竖八散落着几朵荷花,花瓣俱被蹂躏摧残殆尽,舟尾摆着一张藤椅,其上斜斜躺着一个俏丽姑娘,迎着微风,双目微闭,一边唱歌,一边将手中新摘的一朵荷花一瓣一瓣撕下,握在手中搓成烂叶,随手弃于脚下。宇文迪心下暗道:“此人心地如此偏狭,只怕不是良善之辈。”转头朝张闵使个眼色,教他不要出声,朝那姑娘道:“槛外人误入宝地,搅扰之处,还请见谅。”那姑娘闻声,歪过头来觑了三人一眼,懒懒道:“你们是哪里的破落户,敢闯进这片水域?”谢堂燕见她言语无礼,哪里肯忍,正欲指斥其非,宇文迪忙示意不可,转头朝那姑娘笑道:“我兄妹三人原是江边打渔人家,只因前日遭遇一场风浪,不想漂流至此。又听姑娘歌声婉转动听,不觉心驰,这才追上前来。冒昧唐突,实在不该。”那姑娘见她夸赞自己歌声美妙,顿时喜笑颜开,扔掉手中荷花,跳下藤椅,朝宇文迪道:“你这个人倒还不错。只是单凭你几句好话,却也难破爷爷立下的规矩。”宇文迪忙问:“规矩?什么规矩?尊祖父又是何人?”那姑娘不耐烦道:“你好不啰嗦,哪里来这么多问题。”说罢转身又躺在藤椅上,不再理会三人。宇文迪瞧她行事如此怪诞,一时也无措起来。张闵见连宇文迪也没有办法,登感心灰意冷,想起连日来受尽凄风苦雨,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人家,原以为可以稍作休整,不曾想竟又要原路返回,心中苦闷已极,不禁仰天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言罢调转方向,准备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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