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切的起始
三年前。
赫斯山脉北段。
瓦尔卡联邦的北部居民大多以打猎为生。虽然高大的赫斯山脉阻拦住了湿润的海洋季风,但崎岖的地形让这里很难进行农业耕作。为数不多的梯田并不能满足所有人的口粮。因此,这里绝大多数人都会在闲暇之余进山打猎,以填饱肚子或贴补家用。其中不乏专门以打猎为生的猎人,十六岁的查理也是这群人之一。
三脚杯酒吧,门口梁上挂着的铁板的挂钩有些生锈了,被和缓的山风吹着,摩擦着吱呀作响。虽然是白天,但阳光很难透过满是油渍的玻璃照进来,屋子里显得格外昏暗。三四个人正坐在吧台前大声吹嘘自己在山林里的收获,亦或是胡侃一通,说些鸡毛蒜皮的家常,而后放声大笑,招来老板兼酒保,给自己空了的杯子满上。
老板不时插句嘴,手里倒也没歇着,在一边拿抹布擦着木头杯子。听到有人要加一杯,就从吧台下的橡木桶里接上满满一杯自酿的麦芽啤酒,再用平尺刮掉溢出来的沫子,敲敲杯口,满脸笑容的给客人端上去。
三脚杯酒吧最出名的就是这里老板自酿的啤酒,价格公道,口感还很好,再加上酒吧独特的地理位置,位于进山的一条路上,所以这个不大的小木屋成为了很多人在打猎闲暇之余来休闲的去处。尽管兜里铜子儿没几个,但点上一杯啤酒,胡侃一会,总是会让这群人很开心。
“老板!”酒吧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头发略显花白的老年人领着个年轻的小伙子走了进来,“来两杯啤酒!如果说你这的厨房能借我们用一下那就再感激不过了。”
“没问题,老汉密尔顿。”老板抬脸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杯子和抹布,拿过两个杯子接啤酒。
老人接过老板放在吧台上的啤酒,走向了刚把两把猎枪放在门口枪架子上的少年。
看到少年脸上惊喜还带着诧异的表情,老人在两人落座后,把一杯啤酒推到少年面前,冲他挤挤眼:“这就当做你成人的礼物了!”
“这么馊抠?”少年脸都垮了,本来还以为老头子法外开恩,终于允许自己喝酒了,谁知道他竟然是存着剩了给自己买礼物的钱的心思来的。
这个死老头!抠门死你算完!
少年趁着老人仰头喝酒的时候做了个鬼脸,发泄自己的不满。
“啪”的一声,少年脑袋上挨了一巴掌,吓得一缩头。老人放下手里的酒杯,示威似的扬扬另一只手掌,威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少年不敢再流露到脸上,只能乖乖地冲老人举杯,然后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噗!”少年把嘴里的酒全喷出来了,“你骗人!又苦又涩的!还差点没呛死我!哪里好喝了?”
老人早有预见般的端着杯子躲到了桌子一边,逃得一劫,此时老神在在地抿一口沫子:“这喝酒啊,就跟……就跟这个人生啊,他是一样滴,对吧,有苦是肯定的,不过喝酒啊,你得仔细品一品,哪有你上来就这么一大口的?哎,回味无穷啊!好酒!”
少年正在冲一边呸呸吐口水,听到老人的话,差点没忍住往他那张老脸上也来上一口。不过刚才残留在口腔里的那点酒已经没了刚进口时的苦涩,麦芽的香气盖过了酒精的味道。
见一边吧台的酒客冲这边瞧,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又端起了酒杯。这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猛的一大口,而是和老人一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这次,苦涩的味道和呛人的气泡没有像上次一样那么难以忍受,少年学着老人的样子一点一点往下咽,这次终于喝到一点清香的味道了。
老人从杯口边缘看着少年学着自己,微微一笑,然后把杯子里的啤酒一气全喝光,拎起刚才少年随手放在一边的大帆布背包,走进了酒吧的后厨。路过吧台的时候随手从口袋里摸出四个铜子拍在台面上。
老板用手一划拉,把铜子拨到收银柜里,继续擦着自己的杯子。
“查理!还不赶紧滚过来!难不成还要我把饭做好了送你嘴里去?”已经走进后厨的老人又露头对着少年喊道。
查理一仰脖,喝光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这才放下杯子起身向后厨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拨开门帘,查理看见老人正在把包里的干粮翻腾出来放在锅里的篦子上,就很有眼力见的去往炉子里添柴火,准备打个下手。
在墙边划着火柴,引着了干草,查理就开始往炉膛里添细枝,等着火慢慢旺起来以后再加柴火。
老人趁着查理点炉子的功夫就着那根没灭的火柴点了根烟。虽然是自己卷的,烟叶也不咋样,但老头还是一脸享受的样子,坐在厨房里唯一的高脚凳上,又把手伸进旁边的糖罐子里捏了一点红糖,把手指头吮的啧啧有声。
“你恶心不恶心?手黑的跟那啥似得,也不嫌脏。”
“你管我?”老人吮完手指头,抽了口烟说道。
查理什么也没说,低头继续捣鼓柴火去了。干木柴很快在炉膛里化成一团熊熊的火焰,映红了少年的脸庞。
“查理。”老人见此心里一动,叫了一声。
“怎么了迈尔斯?”还在照看炉火的查理抬头应了。
因为靠着炉子有一会儿了,少年的脸庞上已经挂了些细密的汗珠。老迈尔斯没敢把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说出口,改口说:“这次进山,可能要待一两个月才能出来。”
“我知道。”查理点点头,低头盯着炉火,又补了一句,“哪回不是这样?”
炉子里的火苗一窜一窜的,就像有什么不安分的小东西一直想跳出来一样。
“听他们说,今年的活不是很好干,边境军巡逻有点勤,好几波人已经被没收猎物赶回来了。彼得说他想靠近边境线就差点没被边境军给崩了。还去那边吗?”沉默了一会之后,查理说道。
老迈尔斯哈哈大笑:“彼得的话你也信,成天吹牛皮,差点就没吹上天了。不过说是这么说,小心还是要小心的。”
“那意思是还要去了?”
“不去那边这边能逮到什么好东西?人比野物还多,抢都抢不过来。”老迈尔斯抽完最后一口烟,顺手把烟头丢进炉子里。
查理想了想,有点犹豫:“我去武器店买子弹的时候,那个老板也特意说过一次,今年小心一点好。”
“达夫?”
查理点点头。
“我这么跟你说吧小子,”老迈尔斯从身后靠着的碗柜上直起身子,脸伸向查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马上就封山了,这是冬天之前最后一次赚钱的机会了。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害怕不?”
“听他们说的,有点……”
“听他们说,听他们说!就知道听他们说!”老迈尔斯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手指头都快捅到查理脑门上了,语气很不好,“你活在别人嘴里了?想要活的好,老是听别人说,自己一点脑子不动,能行吗?平时说你都白说了?”
老迈尔斯在查理面前还是很有长辈的威严的,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愣是半个字也没敢反驳,一口老黄牙都快贴到自己脸上了,查理往后缩了缩脖子,免得被熏得没了胃口。
老迈尔斯这股火来的快去的也快,他不是那种揪住一点小事就不松口的刻薄人,但是他总也是看不惯这个少年那种一点自己主见都没有的样子,根本不像自己,看到那副怂样就想骂两句。等着火散的差不多了,锅里的干粮也快热好了。
看在干粮的份上,老迈尔斯也就懒得和查理再计较,先把自己肚子填饱再说。
见老头不再骂自己,查理也学的乖,待到老迈尔斯拿完干粮之后才伸手去拿,省得老头子在气头上找理由自己再挨一顿骂。
吃过饭之后,两人收拾好厨房,路过吧台时向老板再次道谢,直接离开了酒吧。现在留给两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运气好点的话,两个月之内就能从山里出来,完美地避开大雪;而点子背的话,说不准雪花开始往下落的时候,依旧一无所获。
在冬天,一无所获的后果是什么,所有猎人都知道的很清楚,所以很不少人会选择铤而走险,越过国境线去卡尔卡洛那边碰碰运气。
当然,伴随着高收获而来的,就是高风险。
“当利润达到10%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时,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不畏惧。”
这是听别人聊天时说到的帝国一个很有名的大学者说的,具体是谁,查理也不知道,但是这句话用在这儿就很贴切。
边境巡逻军的威慑力明显不如寒冬时一个暖炉的诱惑力来得大。查理不想一冬天只能去捡运煤马车边上掉下来的煤核烧,再加上对老迈尔斯的尊重,所以当老头子坚持要去边境线的另一边时,他没有劝阻,只是选择了沉默。
沉默有时就等同于我默认。
十月的山林,温度明显要比外面低,再加上山风,虽然两人穿的不少,路赶得也急,可依旧没觉得热。
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在五十多公里以外,卡尔卡洛帝国境内的孤山。
一路上走过来,基本没看到什么猎物,人倒是有不少。就像老迈尔斯说的那样,猎人比猎物还要多。僧多粥少的局面让每个猎人之间都成为了竞争者,大家都不想饿肚子。对于一些猎物的分配,自然会产生问题。每个人都想吃饱是不可能的,只有脑子够好拳头够硬的猎人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
这才是丛林法则。
查理虽然年轻,但跟着老迈尔斯出来打猎已经快十年了,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在经过两个猎人争猎物的地方时还有闲心思冲两人压了压宽边帽的帽檐,打了个招呼。
走了大半天,在临近夜晚的时候,迈尔斯和查理终于到达了瓦尔卡联邦的边境线上。
对于这种去帝国境内偷猎的猎人,来自瓦尔卡这边的威胁倒不是很大。每年邦国的国主巴卡都很为北方过冬的粮食问题发愁,如果让这群人去偷猎,倒是给自己省了不少事。所以瓦尔卡北部军专门在靠近边境线的哨站设立了登记处,专门对这些猎人进行登记。
不仅便于管理,还能从这群穷光蛋手里捞上一笔不小的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每个代表着身份的木牌就是一枚银币,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足够普通人将近一个月的生活费。但是为了安全一些,这让人肉疼的钱还是要花的。再说,能拿钱买个平安,这笔账怎么算也不亏。
对于老迈尔斯来说,这笔钱还是一笔天文数字。照他的话来讲,给那群贪官污吏还不如给窑姐来的痛快,至少不用看人家脸色。
不过这样的话,风险可就不是一般的高了。首先,国境线附近的瓦尔卡北部军就是一个很让人头疼的问题,一旦被抓住很有可能被当做间谍丢进监狱里;其次,国境线另一边的帝国军也不是吃素的,这一来一回就是在拿着自己的脑袋在赌博。
伴随着高风险而来的自然是让人难以拒绝的高回报。一旦要是做成一票,少说能赚十个银币,足够两人安安稳稳过小半年。
“前面就是哨站,过了边境线再走一个小时就是孤山了。”老迈尔斯冲着两百米外的灯光扬了扬下巴,“现在天还没黑透,等着两个小时以后再说。”
“嗯。”查理点点头。
“趴下!”老迈尔斯突然一巴掌把查理按在地上,伏在查理身上。查理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侧脸就跟土地来了个零距离接触。
尽管自己的脸被压在地上,但他依旧不敢吭声。两个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透过藏身的灌木丛往外看去,两双满是泥浆的皮靴正冲着自己在的地方走过来。
是瓦尔卡的巡逻队。
两个人伏在灌木中一动不动。现在被发现后果可是相当严重。如果在边哨站不远处发现两个想偷渡的人,边境军可有的是法子让他俩承认自己是间谍。
两双皮靴沉重的落地声仿佛就敲在迈尔斯和查理心头,一声又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是发现咱俩了?”
被摁在地上的查理冲着老迈尔斯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老迈尔斯极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距离已经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两人说话的声音了。
“……最近这帮穷鬼都不怎么过去了,说是帝国那边查的严,以前最多扣人扣东西,现在逮住就是枪毙。”
“听说是半个月以前有个外国人想行刺帝国圣皇帝,结果半道被卫队乱枪打死了,圣皇帝这不就急眼了,下了边境封锁令,这再去不就是纯属自己找死吗?”
“谁知道那群穷鬼穷疯了之后什么不敢干?不过这油水可就捞不着了,他妈的,真是晦气……”
两个士兵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走了过去,谈话声随着脚步渐行渐远。直到彻底什么都听不到了,查理和老迈尔斯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有什么想说的,说吧。”
老迈尔斯把刚才放在地上的猎枪背在背上,轻声说。
“没什么说的。”查理一边整理背包一边回道,“既然来都来了,还能说什么。”
老迈尔斯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向着树林更深处走了过去。
三个小时以后,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月亮被掩盖在厚厚的云层中,整个森林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毫无疑问,这样的夜晚对于两人来说是相当有利的。不远处朦朦胧胧的灯光给两人指出了大概的方向,今天晚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越过边境线,并不适合长距离赶路,再老道的猎人也没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辨认方向。
老迈尔斯已经六十多了,但依旧手脚轻便,在灌木中像只灵活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一步步潜行,他身后跟着同样身形灵巧的查理。对于两人来说,边境线上架设的铁丝网形同虚设,轻巧地压弯铁丝网上的倒钩之后,将当做帐篷的帆布铺在铁丝网上,两人依次从不高的铁丝网上翻过去,然后继续前行。
越过边境线的两人没敢在原地停留太久,简单检查了一下装备之后就继续往前走。深秋的夜晚,温度已经和冬天没什么两样,山风如同刀子一样刮着两人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后边哨站的灯光之后,老迈尔斯才示意休息。
查理将帆布挂在灌木和边上的一棵小树的树叉上,用细绳固定好之后,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帐篷,又怕不结实,将帆布的一个角用猎枪和背包压住。
虽然帐篷不大,也很简陋,但将就一晚上也是够的,只要能挡住大部分的寒风就可以。
两人守夜的顺序向来都是老查尔斯上半夜,查理下半夜,所以帐篷搭好之后,查理就直接枕着背包入睡了。一整天的赶路让少年身心俱疲,很快就睡着了。
老迈尔斯找了不远处的一棵粗树,搂着自己的猎枪倚在树干上休息。听着帐篷里少年呼噜声,他仰头看向黑漆漆的天空。
“这孩子,还真是没心没肺。”
查理睡得很死,直到被迈尔斯踢了一脚之后才醒。起身之后他才发现,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老迈尔斯满脸困意,冲着查理嚷嚷:“快点起来,我一个老头子替你守了一整晚上,赶紧滚一边去,给老子腾个地方。”
虽然老迈尔斯语气很是不善,但查理看了一眼老迈尔斯满脸的倦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爬起身,打了打身上粘着的落叶。老迈尔斯总是这样,嘴上说着老头子睡眠浅,要先守上半夜,但很少会半夜把查理喊醒,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守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会叫醒查理。
查理踢踢腿,活动活动蜷了一整晚上的关节,冲着手里哈上一口热乎气。山林里昼夜温差很大,一边草叶和灌木上挂着的不是露珠,而是一层薄薄的霜。但随着一会太阳彻底出来,温度渐渐回升之后就会好一些。这个沉寂了一整晚的森林已经开始随着初升的太阳苏醒过来,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在叽叽喳喳的叫着,预示着新的一天来临了。
老迈尔斯虽然守了整整一个晚上,但他没睡一会就起来了,简单休息一下,缓解缓解疲劳就好。
“等死了以后,他妈有的是时间睡觉。我睡一会就够了。现在还是赶紧去孤山,时间可耽搁不起。”
老迈尔斯一边收拾帐篷一边对劝他再睡一会的查理说道。
听到这话,查理顿时无言以对,只能依着老迈尔斯的意思。
两人对这片的地形是相当的熟悉,尤其是老迈尔斯。他早年的时候把帝国和瓦尔卡的交接线基本走了一个遍,脑子里自然有张地图;而查理跟着老迈尔斯也来了好几趟,自然知道该怎么走。
这趟比之前来的几趟还要危险,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把命丢在这,所以两人选了一条最隐蔽,同时也是最危险的路:黑谷。
黑谷之所以被称之为黑谷,除了它的颜色之外,更是因为它的凶险。
硬说它是条路也不大准确,因为要从这里经过的话,就必须从山谷两侧的悬崖上过去。谷底就是汹涌的碧斯河,一旦掉下去,十死无生。
而峭壁上供人落脚的地方真的是仅仅供一人落脚而已,谷中人烟罕至,再加上危险的环境,就连帝国边境军都会下意识忽略掉这个地方。
查理站在黑谷的入口,看着一旁垂落下来的粗壮藤蔓,再看着一旁已经跟猴子一样攀藤蔓而上的老迈尔斯,心里一阵犯嘀咕。但犯嘀咕归犯嘀咕,这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他冲着手里唾了两口唾沫,双掌一摩擦,学着老迈尔斯的样子开始往上爬。
“这就把你吓坏了?”老迈尔斯有些好笑的看着脸色煞白,弯腰撑着双膝大喘气的少年,“这才哪到哪?等着明年带你去赫斯山脉东头看看的时候你还不得吓得尿裤子?”
“闭嘴。”少年没好气地看着老迈尔斯。
刚才过黑谷的时候真的是把自己吓坏了。脚底下就是隆隆的水声,虽然是深秋,到了河流的枯水期,但弯折的地形和起伏的高度还是加快了水的流动速度。光听声就已经知道自己脚底下这水有多汹涌了。再加上黑谷人迹罕至,湿气也大,不少岩石上都长满了青苔,走上去脚底都在打滑,可把少年吓坏了,后背贴着峭壁,两只手紧紧抓着身后的藤蔓。
这一路走下来提心吊胆的,查理宁愿去跟一头熊干一仗也不愿意再走一遍。直到两脚踏上实地以后,一直提溜在嗓子眼的心脏才放了下去。查理第一次体会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多美好,至少不用去担心下一脚会不会踩空。
老迈尔斯看着少年一脸惊恐的样子就想笑,可是怕吓到查理,就一直很辛苦地在忍着。看到少年还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就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
“我说,”半天,老迈尔斯才在少年快喷出火的目光中止住笑声,“至于吗?吓成那样?‘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死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想起来查理刚才满脸惊恐的样子,老迈尔斯又开始笑起来。
查理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背着包就往北边走去。
老迈尔斯一边笑一边跟了过去,时不时再学两下查理惊恐的表情,把查理郁闷了个半死。还好荒郊野岭的,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要不然路人非得把这个疯疯癫癫的疯老头子抓去送进疯人院里。
两人一路走,不过晌午,一座不算高的山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孤山。
没人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这一片山林只有孤山附近的野物多。对此,查理个人的理解是:
人家自己愿意来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有猎物就好。
标准的汉密尔顿式思维,源自迈尔斯·汉密尔顿。
听着不远处动物的叫声,一老一少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闪烁的全是银灿灿的银币。
“发财了!”
两个人这一路两天一夜,就是为了这一刻。之前路上吃的苦瞬间觉得没什么了。
前面就是钱啊!
谁脑袋会不好使到跟钱过不去?
两人背着包就往树林里跑去,一路惊起不少野鸟。
“哈哈哈哈哈!””
“你下回能不能小点声打喷嚏?你把那头鹿吓跑了,咱他妈晚上吃啥?吃你吗?”
“要不是你昨天晚上把我被子都拽跑了,我能感冒?”
鼻音略重,还夹杂着两声哧溜鼻涕的声音。
“狗屁!老子他娘的睡着了,就光觉得冷,黑灯瞎火的鬼知道哪个是你的被窝。”
还没等查理说话,老迈尔斯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大老爷们跟个娘们似得叽叽歪歪,没完了?”
查理恼怒地看着老迈尔斯,老迈尔斯脸上像是被冻的,有点不自然的晕红。
查理不说话了,一直盯着老迈尔斯,时不时哧溜一下鼻涕。那认真的神态就好像老迈尔斯脸上有朵花似的。
“哎呀,行了行了,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老迈尔斯被盯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查理小子那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盯得自己浑身发毛,再加上确实是自己半夜把这混小子的被子拽跑了。还好这小子半夜被冻醒了,要知道在这十一月底的山里晾上一晚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查理这才把头扭了回去,顺道又哧溜了一下鼻子。
鼻子囔囔的很难受,基本上不透气。走两步就得张大嘴喘气,头跟被人开了瓢似得疼,嗓子眼还一直干的冒烟。查理努力咽了口吐沫润润嗓子。
一老一少运气不错,进山近两个月以来收获不少好东西,光看老头子背后背的包里塞的鼓鼓囊囊的皮草就知道了。不过这两天运气就没那么好了,走了好远的山路,一直找不到猎物。今天好不容易碰见一头在喝水的鹿,蹲了好久,结果被查理一个大喷嚏给吓跑了,老头子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饭是跑了,为了不饿肚子,只能找点野菜了。
两人撅着屁股,左找右找,把猎刀当铲子使,吭哧吭哧抠了半天才找到了能炖上一锅汤的野菜。老迈尔斯又把前天吃剩的骨头丢进锅里,给这清汤寡水加点佐料。
“我说,”老迈尔斯用木勺搅着锅里的汤,“估计这次差不多了,明天就回去吧,趁着大雪封山之前。”
“嗯。”查理坐在帐篷的一角,一边用一块破布擦着枪管的积碳,一边吸溜着鼻子,“东西还是在镇子里卖?”
“不,镇子里那帮皮草商给的价格比正常市面上的价格要低一成左右,”老迈尔斯放下木勺,把那锅热气腾腾的野菜汤端了下来,“这次货好,量还大,他们胃口肯定会更大,要价还会压的更低!哼,一群吸血鬼!胃口比天都大,以前让一点两点的权当给这群混账的跑路费了。至于这回,想都别想!你到时候跟着我去巴塞城,剩下的到时候再说。”
查理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帮着老迈尔斯盛出来两碗汤。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开始收拾帐篷。帐篷里的东西不多,只有来时拿的生活用品和枪械刀具,以及查理闲暇时候用猎刀刻的小玩意儿,倒也没什么值钱的物品。为了能把战利品全都带回去,只能选择性的丢掉不少东西了。
“行啦行啦,”老迈尔斯看着查理有点舍不得那些个小玩意儿,不耐烦地催促着,“再耽搁耽搁咱今年冬天就在这荒郊野岭里头过吧!”
查理很心疼手上这个花了半个月时间才刻出来的鹿角小人,这是他用猎刀一点一点的刻出来的,中途因为力道不对,手上还挨了两三下狠的。他蹩着眉毛,下了莫大的决心才把它丢在了一边。然后趁着老迈尔斯回身收拾包袱不注意,再捡回来塞进衣兜里。
回程倒是不用再走黑谷那条路了,这让查理很开心。身上带的东西实在是不少,走黑谷那种险路根本没法保证安全。脚底下只要一个不留神,连人带货全得赔进碧斯河里去。
两人趁着晨光微醺的时候出发,在朦胧的星光指引下向着瓦尔卡边境走去。一老一少如同矫健的鹿在森林里前行。
回程是比来时更危险的,一贯如此。
两人手里提着的那两把猎枪始终是保持上好膛的状态,只是把保险扣死了。一旦有不开眼的想劫道,这种老式猎枪里装填的鹿弹会教给他怎么做一个乖宝宝的。
“快点,别坐那发呆了,再有两个小时就差不多能到瓦尔卡的边境线附近了,”老迈尔斯招呼着坐在石头上喝水的查理,“还是跟来的时候一样,等着深夜再摸过去。”
查理只觉得自己眼镜和嘴里都在冒烟,鼻子更是瀑布泛滥。前天晚上得的感冒还没好。昨天晚上老迈尔斯往火坑里多扔了不少干树枝,帐篷里还算是暖和,比前几天强一点,但还是很冷。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查理就觉得自己眼前一阵发黑,饥饿和感冒让他很难受,为了不耽误回程,他还是咬着牙忍着。
从清晨就没停脚,一直跑到下午日头偏西。这一路跑的是真的累人。又病又累让查理的体力已经快见底了。老迈尔斯在一边看着,却什么都没说,也根本不让查理多休息一会。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抓紧时间回到瓦尔卡那边去,回去了什么都好说,在森林里每多拖一个晚上,寒冬都有可能用大雪把他俩堵死在山里。尤其是现在这个时节的赫斯山脉,到了冬天一下起来雪,两三个月才会停。想要在最高温度都是零下的高海拔山林里过一整个冬天,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老迈尔斯才会狠心选择对查病殃殃的样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查理心里也很清楚,所以当老迈尔斯说走的时候,他点点头,撑着猎枪站了起来。在原地站了一会,摆脱掉那阵晕眩感之后,才提包跟着老迈尔斯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他就停了下来。
“身后的朋友,”查理慢条斯理的说道,“想跟着别人走的话先说一声,一声不吭算什么事?”
老迈尔斯扭头向身后看去,入眼的只有一片低矮的干枯灌木丛和一眼望不到边的树。但他丝毫不怀疑查理的耳朵,这小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手上的猎枪保险打开,枪口指着地面,时刻警戒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朋友,再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了。”查理把枪口对准一片较高的灌木。
“别别别!千万别!”一个矮小的,穿着不合身的麻布衣服,嘴唇和脸略略发紫的中年男人从灌木丛后面露出头来,“别开枪!我没恶意。”
他举着双手,缩着头,在原地转了一圈,展示自己没有任何武器。一阵阴冷的山风刮过,男人冻得直打哆嗦。
老迈尔斯的枪口依旧向上微微抬,微眯着双眼打量眼前这个身材和长相都很猥琐的男人。
“小哥,大叔,我叫斯图,是瓦尔卡人,干点小本买卖,但是是正经买卖,昂,别误会。两个月前我找人搞了张身份证明,走正当途径,就从那边,”男人伸手指着东南,手指头一顿乱指,吐沫星子喷一地,“拉玛那边。本来打算倒腾点东西,装饰品啊酒啊什么的。但前两天半道遇上他妈帝国的边境军,非说我是间谍,是谋害圣皇帝的刺客,扣了我的货不说,还他娘把我扒得精光,就扔了这么身破麻布衣服。前天晚上我找了个空,趁着看守小号就跑了。这不,半道遇上你们,想着这不能找个伴么,一块回那边去。当然了,回去之后我会给你们谢礼的……二十个银币,怎么样?”
男人搓搓手,满脸祈求和讨好的表情。
查理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老迈尔斯,递了一个“怎么办?”的眼神。
老迈尔斯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往后稍稍。
“我说,朋友,”一直没说话的老迈尔斯在原地很和善的笑了笑,“你说你叫斯图,是吧?”说话的时候手上的枪口略略放低了点。
男人连忙点点头。
“有点胆子,啊?什么家伙都不带就敢走这种深山老林。”老迈尔斯依旧一脸笑容。
男人脸上有点不自然,但是很轻,去的也很快,又是一脸可怜的样子。
但查理闻着这说的话味道完全不对。老迈尔斯什么狗屁样子他还不清楚,说话三句里两句在问候对面娘,语气时候这么好过。
这人不对路。
查理开始从右边慢慢往老迈尔斯身后靠,脚步放得很缓,就像是站在原地站累了漫不经心的活动活动似的。他不知道这兔崽子想干嘛,有没有同伙。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跟这王八蛋扯皮,老迈尔斯已经在干了,剩下的那项找同伙就落在了查理头上。
什么活不好干给我安排什么,呸,真是关心病号。
查理心里吐槽一句。
不过他也明白,自己属于那种不会跟人聊天的,说话说不了两句场面就冷了。就算让他跟这个叫斯图的扯皮,他也拖不了多长时间。
心里念头转的飞快,眼和耳朵却一点也没歇着。
“哈哈哈哈哈,我说听你口音熟悉,原来你跟我算老乡啊!”老迈尔斯搂着斯图的肩膀哈哈大笑,“查尔小子,斯图是蒙托克的,跟咱一个郡!哎呀,人走运跑到外面也能碰见老乡,真是缘分呐!”
“缘分缘分!”斯图披着老迈尔斯给他的粗织皮衣,也是一脸笑容看着查理。
查理点点头。
趁着斯图喝水的时候,查理搭在腿上的左手拳起了无名指和小拇指,伸了三根手指头。
老迈尔斯用猎枪把碰了碰查理,示意自己明白了。然后掉头对斯图说:“斯图,那啥,休息个差不离咱就准备走吧,这耽搁时间已经够久的了,别再耽误了。”
“好勒麦卡利大叔,你说啥是啥,咱听你的。”斯图躬着身子笑眯眯的应道。
老迈尔斯嘿嘿笑着,把包背在肩膀上,手里提着猎枪,一副准备开拔的样子。
斯图不疑有他,起身准备跟上。
身边那个叫麦卡利的老头子就是个蠢货,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可是这个叫查尔的小子是个麻烦,戒心很重,眼神和耳朵都好使,得想法子先把他弄死,这票就到手了。斯图用身体做掩护,左手悄悄地向身侧的灌木方向打手势。
当查理走过迈尔斯身边的时候,貌似不经心地撞了迈尔斯一下。
“你他妈瞎?走路不长眼?眼长天上了?”老迈尔斯破口大骂,对着查理推推搡搡,把他往左边的树林里推,一边推一边扬起左手要扇他耳光。
“迈……麦卡利爷爷,我太累了,我……对不起,对不起!”查理抬手护住头,连连道歉。
“你他妈不打不长记性吗?蠢猪!”老迈尔斯凶神恶煞地盯着被他推到树林里的查理。
“哎哎哎,大叔,别生气,别……”
“嘭!”
斯图话还没说完,一声枪响就把他后边的话全堵回去了。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胸口,原本是心脏的位置,现在已经被打了个通透。他还想说什么,可是血汩汩地涌出来,嗓子里只能发出咯咯的声响,而后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手脚一阵轻微抽搐后,再也不动了。
查理一脚把老迈尔斯踹到树后,然后自己跑到另一棵树后。
“你他妈敢踹老子!”老迈尔斯气的脸红脖子粗,“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我不踹你你早死了!”查理说道,用黑乎乎的袖子把满脸的血抹干净,“剩下的,一二分了,怎么样?”
“我老头子还不用一个小兔崽子帮忙,二一分,就这么定了。”老迈尔斯歪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尸体,“哎,小子,下次动手之前能不能告我一声,你看溅我这一身血。”
身后埋伏的那三个人没想到斯图会暴露,因为在他们和斯图看来,这俩人应该被蒙在鼓里才对;他们更没想到这个小子动手会这么干脆利落,说杀人就杀人,根本不手软。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以后,三把枪对准两人藏身的树疯狂开火,漫天的铅弹夹杂着木屑乱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硝烟的味道。
“二十米左右,一个在树上,树底下俩。”查理打手势。
老迈尔斯趁着三个人换弹的空档,露头略一瞄准就是两枪霰弹轰出去。身后应声传来惨叫,紧接着就是“噗通”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现在,还俩。”老迈尔斯晃晃的竖起大拇指和食指,冲着查理挤挤眼。
“老东西。”查理咕哝一句,然后从左边伸出枪口,对着记忆的方向就是一枪。
森林里顿时安静下来了。
那俩人明显是冷静下来了。刚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计成果的一顿乱扫不仅收效甚微,甚至还搭进去一个人。同伴的死让他们怒不可遏,可是单纯的泄愤丝毫不能解决那两个人。
愤怒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敌人愤怒的时候依旧保持着冷静。
两边人都在等机会,一个可以将对方一击致命的机会。
老迈尔斯突然指了指左边,查理秒懂他要自己干什么了。
这是要拿自己当诱饵啊。
查理疯狂摇头,示意自己坚决不干。
上次,上上次,还有上上上次自己当诱饵的时候,那个过程可是非常令人不愉快,差点没被人打成筛子。这回还想骗自己去,查理拒绝之心很坚定。
但这种坚定在查理看到老迈尔斯对自己举拳头之后就开始动摇了。这是不去就要被秋后算账的节奏啊!
卧槽,你还能再不要脸点么?为什么要受伤的都是我?
查理没办法了,只好拿起猎枪,猫着身子,用树木作掩护,趴在地上往左边爬。老迈尔斯则从自己的右手边探出半个脑袋,观察情况。
对面恰好也伸出一个脑袋,四目相对。老迈尔斯想都不想就是两枪轰过去,吓得对面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
“混蛋!你他妈今天死定了!”对面的树后传来一声怒吼。
“那有种你就过来!”老迈尔斯背靠树偏头回了一句。
“有种你就过来!”对面也有样学样。
“有种你就过来!”
“有种你就过来!”
……
查理一边爬一边觉得很丢脸。这怕不是俩傻子吧,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再有,你们都喊了老半天了,劳驾能不能换句别的,就光这一句,听的人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向左爬了一个大大的弧线,现在那棵树后的两个人完全暴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仅仅离自己十米不到。但那两人根本没发现已经爬到眼皮底下的查理,一个还在跟老迈尔斯叫喊,另一个正在端枪瞄准,准备趁机偷袭。
“再见,蠢货。”
查理迅速爬起身,对着那个还在叫唤的人就是一枪,然后调转枪口,又给了他旁边的人一枪。正在叫唤的那个瞬间就没音了,另一个则用左手抽出了短刀,正准备咬牙忍痛起身时,脖子处一道冰冷的触感让他一动不敢动了。
“啧啧,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乱动。”查理放下猎枪,抽出腰间的猎刀,抵在第二个人的脖子上,“刀扔一边去。别乱动。要是有什么不好的想法的话,相信我,这个小东西会在你脖子上留条大口子的。”
第一个人的胸口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而第二个人只是右臂严重受伤,没法拿枪而已。查理为了留个活口特意打的胳膊。
那个人颇有不甘地把左手颤抖的刀扔到一边,抱着自己的胳膊。
“算你识相。”老迈尔斯也从树后走了过来。
眼前这个人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右臂剧烈的痛苦让他连自己的刀都握不稳,但是他一声不吭,也不开口求饶,只是仇恨地盯着查理和老迈尔斯。
“说吧,你叫什么?”老迈尔斯让查理去一边,走过去蹲在这个人面前。
回答他的是一口浓痰。
“王八蛋!”老迈尔斯没想到这混账上来就使阴招,没留神被吐了一脸,“你他妈找死!”
那个坐在地上的人只是冷冷地瞥了气得跳脚的老迈尔斯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神态不屑至极。
“行,有骨气是吧?”老迈尔斯抽出猎刀,用刀身拍拍那个人的脸颊,“待会别叫唤,老子不爱听。”
“你要干什么?”那个人看见老迈尔斯一脸狞笑的样子,心里一阵发毛,脸上也开始慌了,“要杀我赶紧动手,别婆婆妈妈的!”
“呦,会说话,啊?我还寻思是个哑巴呢?”老迈尔斯把刀尖对准男人左手捂着的伤口附近,“我这不看你小子挨了一枪吗?这不给你挖子弹,不过荒郊野岭的也没麻药,忍一忍,哈~”
那最后一个“哈”语调诡异到了极点,男人彻底慌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呦,呦,呦!刚才不是挺横的?挺厉害呀?想抢老子货还他妈敢吐老子口水?嗯?”老迈尔斯把刀尖捅进男人紧闭的指缝里,时轻时重的搅两下,“哎哎哎,我说了,别叫唤,老子不爱听。你要叫唤的话,我一害怕,可能手一抖……嘶……有些不好的事情可能就发生了。”
男人脸色更苍白几分,张大了嘴想喊,但是慑于老迈尔斯的威胁不敢叫出声来。他感觉足足过了一个世纪,这个老魔鬼才把刀子从伤口上拿走。这时,男人已经疼的满脑门的豆大汗珠往下滴答了。
“你……你不是人……你是恶魔……披着人皮的恶魔!”男人已经被剧烈的疼痛折磨的快昏过去了。
“嗯,谢谢夸奖。”老迈尔斯在袖子上把刀尖上沾着的血擦净,看着眼前这个人,“说吧,叫什么名字?”
“安科……”
“你跟这帮死球了的崽子想干啥?”
“……劫道……”
“干多长时间了?”
“十月份左右……”
老迈尔斯瞬间兴奋了:“那这么说你们还有其它的收获了?”
安科沉默了好一会,无力地点点头。
“他娘我说今天早上老子两个眼皮都他妈跳个不停,原来是这事!该着老子发大财!哈哈哈哈哈哈!”老迈尔斯眼里又开始闪着银币的光芒了,一旁端枪警戒的查理听得一脸无语,“多少?”
“……数量不少,不过我不知道在哪……”
安科一句话瞬间让老头子心态爆炸:“什么?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我不知道在哪……一般有东西之后……都是……都是斯图尔特……就是跟你们接触的那个人,他藏起来的,只有他……知道地方……”
“你别骗我……”老迈尔斯有种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感觉,欲哭无泪。
“真的……”
“嘭”一声枪响,安科睁大了眼睛倒在血泊里。老迈尔斯呆呆地放下手里还在冒烟的猎枪,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呐,查理,你下回下手之前能不能跟我说一声,我好问清楚谁知道货在哪,行不行?”
“你要是这么问了,咱估计就凉了在那了。”查理很头疼老迈尔斯在关于钱财的问题上智商总是为负数的问题。平时鬼精鬼精的一个老头子,一跟钱打交道就成傻子了。
“我就这么说说,走吧,跟这帮人耽搁时间也太长了。”老迈尔斯打落身上粘着的落叶。
“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个斯图……斯图尔特没安好心的?”查理一边收拾散落的货物,一边问道。
“斯图尔特?那小子眼神就不对路,俩贼眼就没离开过我身上背的包。再加上他说自己是个当商人的,放他娘的狗屁!你见过哪个当商人的虎口上有茧子的?这小子不是个拿枪就是个拿刀的。反正别管是干啥的,荒郊野岭一个满嘴跑火车陌生人,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老子要是连这点眼神都没有,那就白活这么大岁数了。那小子还真把老子当傻子糊弄,说自己是蒙托克人?那口音都撇哪去了?洛卡?加纳斯?”老迈尔斯愤愤不已。
查理只是耸耸肩,没接话。在察言观色上,久经社会的老油条显然比自己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两人手脚麻利,很快把刚才枪战是散落一地的货物重新装好。正准备走时,查理耳朵动了动,拉住了准备走的老迈尔斯。
“听!”查理把手指竖在嘴唇上,示意想发飙的老迈尔斯安静。
本来想臭骂查理一顿的老迈尔斯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又重新咽了下去,像查理一样开始竖起耳朵听。
夹杂在细碎风声中的是听不懂的叫喊声和狗吠声,声音不算大,如果不是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查理和老迈尔斯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他们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碰见了真正的煞星:卡尔卡洛帝国边境军的巡逻队。
刚才的枪战声响太大,再加上一队边境军好死不死往这个方向走,正巧激烈的枪声把这队人吸引过来。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因为贼老天想绝的时候会一次性把所有路全给你堵死!
老迈尔斯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拽着查理就往树林深处钻去。查理也很快反应过来,跟着老迈尔斯就往前窜。这是真正的生死时刻,刚才的对射跟帝国军比起来只不过算是小孩子过家家。装备精良,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帝国军一旦发现他们,下场除了一个死字之外,查理想不出来另一个结局。
身后的声音暂时听不到了,但正在疯狂逃命的两人知道,在森林中能听见人说话的极限距离不过仅仅三四十米左右,再加上对面有军犬,自己被发现的概率极大。
跑!玩命的跑!
这是场生死竞速,根本不容有任何差错。因为一旦有任何失误,丢掉的会是自己的小命!
长时间的奔跑让查理本就不多的体力消耗的更快。他本就带病在身,再加上已经背着十五公斤左右的货物赶了一整天的路,现在查理只觉得自己浑身肌肉酸疼无力,身上的货物也显得越发沉重,很快他的脚步就开始慢慢地放缓。
“怎么了?快点啊!”察觉到查理不对头的老迈尔斯停了下来,“你小子平时不是挺能跑的?怎么才十分钟就……”
老迈尔斯这才发现查理已经发白起皮的嘴唇和已经白的跟纸没什么两样的脸颊,还有跟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沉重呼吸声,他一下子想起来这小子是带病在跑的。
真他妈该死!查理小子明显严重体力透支,需要休息休息,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哪里有时间和安全的地方能休息!老迈尔斯恨的牙根痒痒,右手捏的指节发白,还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蓦然,老迈尔斯坚定下来,做出了一个抉择。待到查理把气喘匀之后,他拍拍查理的肩膀,脸色极其沉重:“查理,待会,咱俩分头走。”
“先听我把话说完,”老迈尔斯挥手示意查理闭嘴,“现在,你跟着老子只能算是个累赘。帝国军的一个巡逻队标准配置是五个人加条狗,如果说正常情况下,甩了这个尾巴跟玩一样,可现在不同,现在……”
话音未落,东北方向不远处一颗耀眼的红色烟信弹冉冉升空,带起一道鲜红的痕迹,在傍晚的天空里醒目至极。
“他妈的!烟信弹!”老迈尔斯破口大骂,旋即加快了语速,“仔细听我说查理小子,记好每个字!待会分头走,我朝东南,过凯里娜山口,你走西南,前年走的那条亚布力小道,还记得吗?那就好,从那边走。东西和家伙一人带一半,圣约翰堡见!”
“不行!”查理立即反驳,“你现在过凯里娜山口就是在找死,这边出了事那边会封山的!你带着东西走,按原路走,留我在这,没我你速度也能快些,给我留一把枪就够了。”
老迈尔斯听完瞬间暴怒了,他一把抓起查理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按在树干上。一双浑浊的老眼此时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活得不耐烦了?要不老子现在一枪崩了你!”他咬着牙根说,“想逞英雄?是觉得自己比人家多个脑袋还是多俩蛋?就你有种是吧?现在拿上你的东西,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老子可不想被你个废物拖累到死!等着货出手之后,老子还打算去巴塞城的酒馆过过瘾呢!现在,赶紧,滚!”
查理看着老迈尔斯头也不回的钻进了树林深处方向。
那是东南方,被发现几率最大的东南方。
不过这个老东西属泥鳅的,油滑的很,下手也黑,他应该能从帝国军的包围里钻出个窟窿……吧?
查理在原地只是略一犹豫,很快抓起地上自己的背包和猎枪,认准西南方就继续开始逃命。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他只知道自己一旦停下脚步,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
他不得不跑。
身体已经发出了一遍遍的警告:首先是双腿,平日里轻巧的像一阵风,现在却跟灌了铅一样沉重。眼前也开始出现一阵阵的金星,脑子也晕晕沉沉的,肩膀已经快被身上的背包和枪压垮了。但他还是在跑,不停息的跑。
扑通一声闷响,查理被一根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倒在地。趴在地上,他只觉得自己嘴里一股子血腥味,借着还没黑透的天色,他抹了一把嘴,手心里全是血沫子。
真该死,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这么不听使唤?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处神经末梢,都在传来痛苦的信号。为什么自己想要爬起来,自己的胳膊却在颤抖?
他瘦削的脸庞已经不是苍白色了,已经转变成了不正常的血红色,滚烫的脸颊接触到冰冷的地面,竟让他升起一种想在这睡上一觉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浮现在脑海里,竟无法将之驱散。眼皮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眼前的景象慢慢出现了重影。
睡一觉吧,安心的睡一觉吧,就只是睡一小会,一小会就能起来,到时候病也能好了,对吧?
查理想着,趴在地上,渐渐阖上眼皮。
两声突然响起的枪响划破夜空,惊起远处不少飞鸟。
查理猛然睁开双眼,爬起身卸下背包,用尽全身气力爬上一棵高树。
那枪声他再熟悉不过,是老迈尔斯手里的那把老式猎枪。
紧接着,清澈的枪声响彻整个森林,中间夹杂着一两声猎枪的怒吼。
老头子出事了!
查理瞬间明白了老头子在什么。是他把跟在两人后面的帝国边境军引走了,要不然,自己这个病秧子早就被这群饿狼一样的士兵抓住了。
他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从树上跳下来之后,把背包草草塞进一个树洞里,默念一声有缘再拿之后,抓起猎枪就朝着枪声响起的地方跑去。
是,查理自认是个怕死的人,他很怕被帝国军抓住杀了,也怕哪天就被人敲闷棍放黑枪宰了。但他绝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收养自己十多年,救了自己无数次,手把手教自己怎么打猎,怎么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上活下去的糟老头子死,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那样的话他就不是查理·汉密尔顿了。他不想当一个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人!
虽然手在颤抖,但他的脚步极其坚定,向着枪响的方向跑去。响声并不算远,只有半公里出头,但是这平常看起来不远的距离现在却如天堑一般横在查理面前。
查理已经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老迈尔斯。
一定要找到他!
半公里的路他跑了足足十分钟,而此时枪声已经停歇下来了。
一直追循着枪声的查理失去了导向,开始有些慌乱。他一直努力地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事情不会发展到他想的那个地步的。
这个老头子福大命大,肯定死不了的!
等他到了之后,见到的肯定会是个活蹦乱跳的老迈尔斯,肯定!
查理在昏暗中努力辨认着方向。很快不远处火把微弱的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像狸猫一样压低身子,近乎于匍匐在地上向前一点一点摸过去。平日里很简单的动作此时却让查理头痛欲裂。血液冲进大脑,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但他咬着牙还是向那边靠去。
查理离火把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在这他没听到任何狗叫,只有一个人在愤怒地大声喊着什么。他听不懂。
当查理终于摸进到被人发现的安全距离的极限,透过灌木和树的缝隙看向亮光处时,他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
围着的那三个人,正打着火把查看树下血泊里躺着的四具尸体。一具已经被打的散碎的狗尸,还有两个尸体身上染血的军装和周围人别无两样,一个脑袋开了花,一个左肩被打的粉碎。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其中一个躺在地上的尸体身上那件猎装和一旁散落一地的物件都是那么的熟悉?
那都是老迈尔斯的啊!
其中一个人从腰间掏出信号枪,朝天开枪。绿色的信号弹在夜空中恣意燃烧,照亮了查理满是泪水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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