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梅须逊雪三分白
皇上还朝一月之后日子就将近除夕，皇上有大摆筵席之意，谁料到在这个时候北边蛮族突然屯兵犯境，大将军司马衍因为正值新年疏于防备失守凉州，一座城池的百姓、兵马全都落入蛮族之手，前方来报的探子说蛮子屠城，凉州城满城鲜血，探子说到最后竟然流下眼泪大喊道：“全是我大魏子民的鲜血啊！”听到这时，皇上差点晕了过去，可见前线的惨状。文昭光是听到就觉得心惊肉跳。蛮族历来扰边都是强了粮食、牛羊以后就退走，这次不同，他们的大王竟然坐在凉州城内自立为王！这就好像是打了中原皇室、百官的脸。
皇上连着三日召尹礼等近臣进宫议事，到了除夕夜更是打发了嫔妃，自己在御书房看前线军报。
“启禀皇上，淑妃娘娘在外求见。”方福看了看皇上伏在案上的身子，慢慢说道，声音很小。
“不见。”皇上刚刚说完，顿了顿手中的笔，又抬头说道：“她有何事？”
“娘娘说，皇上夙兴夜寐，甚是劳苦，亲自做了梅花糕来呈于皇上解乏。”
“劳苦•••凉州失守，几万百姓、三千将士一夜间成了刀下亡魂，猖獗蛮族，屯兵凉州有窥我大魏之意！朕不劳苦，让她把东西留下，人回去吧！”皇上的话语中显然有些气恼，边关苦战，京中新年却依旧堂堂皇皇，不禁让人唏嘘。
方福行礼下去传话，刚刚皇上的一番话让大殿上变得更是安静，京城中的炮竹声或远或近一声声变得震耳欲聋，文德殿内外却没有半点过年的气氛，殿上的宫人们差不多要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惹恼了皇上。
油灯又燃掉了一截，皇上才放下手中的毛笔。
“来人。”皇上卷起明黄色的绢帛。方福把密匣拿上来，绢帛上写的是皇上送与边关司马衍的密信，装入密匣以后，快马加鞭送到庆州。
密匣刚刚送出去，皇上抬头看见桌上刚刚淑妃送来的食盒，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皇上站起来回过头，“文昭？”
“奴婢在。”
“梅园中的梅花可是开了？”
“回皇上的话，奴婢前日路过，隔着御花园就闻到清香了。”文昭的品级升迁之后，经手的事情更多，所以时常在宫内来往。
“你去摘几枝来放在殿中，朕总是觉得梅花好看，早年在王府时就种了很多梅树，此花比人啊，愈香愈是苦寒中得来。”
“奴婢遵命。”
文昭总是不经意能够听到皇上以前的故事，当年的国本之争与现在的相比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喜欢梅花，专门让人打理梅园，是喜欢它这个寓意，皇上自比梅花，也是从“苦寒”中走过来的人，凉州失守，不过是一时之困。
走进梅园，文昭觉得寒风刮得更猛，不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文昭慢慢走进去，侧目间看见梅园一处隐约有烛光。她便往深处走去。
“何人如此大胆！想惊娘娘尊驾？！”一声呵斥响起来。
文昭赶紧停了脚步，她不曾想到是哪位宫中贵人会在这种寒夜里来梅园吹冷风，文昭行礼道：“奴婢不知是娘娘尊驾！请娘娘恕罪！”
说话间，那位娘娘已经扶着梅树慢慢走过来，文昭微微抬头，一个中年美妇手中捧着一把血红色的梅花走过来，她身着白色绒衣，与梅花对比强烈扎眼，文昭在御前这么久，没有见过这位娘娘，她貌美的不像其他妃嫔，脸上虽带着些许皱纹，但是脸庞确实白的发光，细腻稳重的姿态不戴珠玉也让人觉得她贵气不可言。
“姑娘请起，本宫都有三年没有见过陛下了，姑娘当然不认得本宫，又何来罪责？”端嫔亲自扶起文昭，面带微笑。
“奴婢眼拙！冲撞娘娘！”
“我家娘娘是燕王殿下的母妃，这下姑娘可知如何行礼了吧！”端嫔身边的小丫头倒是有些护主，大约是自己娘娘不受宠，常被宫中这些人轻视，出口才是这咄咄逼人之势。
文昭心里面转了一个弯，才又屈膝行礼道：“奴婢参见端嫔娘娘，娘娘万福。”
端嫔轻笑着又扶起她的手臂，给人亲近之感，“姑娘不必多礼，本宫不是拘礼之人。”
“多谢娘娘。”
“姑娘可是来为皇上摘梅花？”端嫔开口，好像不经意的一问，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看另一枝头的白梅。
“回娘娘的话，皇上特差奴婢前来。”
“如此，本宫这几枝都是精挑细选过了，姑娘就拿回去吧。”
“奴婢不敢。”
端嫔拉过文昭的手，把梅花的枝条都放在她手里，“有何不可？本宫也想为皇上分忧，新春佳节，凉州战事着实令人心忧，本宫一介妇孺，一无上阵杀敌之力，二无运筹帷幄之谋，做些小事也算是尽一份力了。”端嫔说着皱起眉头。
文昭挑眉，宫中皆说端嫔娘娘心性无争，倒也确确实实让人感觉很亲切，不像宫中尊贵的娘娘，但是无争？文昭不敢苟同，大雪刚刚停的寒夜，亲自在梅园摘梅花？大概是有备而来了。
“娘娘体恤国事，奴婢敬佩娘娘。”文昭说着抬眼看了看她身边的两个宫女，“娘娘恐有一腔热血无处报国，何不屏退两位姐姐，与奴婢述清？”
呵呵•••端嫔先是愣了一下，才轻笑两声，抬手示意身边的人下去，等两名宫女走远了，端嫔才转过身正眼看着文昭，上下打量着说道：“姑娘果真如传言中一样聪慧。”
“奴婢是当真敬重娘娘心性，不曾打诳语。”
文昭说话间，端嫔又抬脚慢慢往梅园的深处走去，文昭走在她身后看着她摇曳的身姿不禁在内心唏嘘道，这样一个女人为了儿子和娘家竟然甘愿在后宫忍辱三十年。
“本宫为后妃，本不应打探朝堂之事，却想问问姑娘可知皇上打算派哪位将军前去庆州支援司马大将军？”
“尚未有定夺，尹丞相提议让司马校尉前去，皇上否决了。”
“皇上当然会否决，天下兵权一分为二，皇上和司马大将军各执一半，若是让司马校尉也去了北边，皇上又岂会不担心司马家拥兵自重？”端嫔说着摘下一枝白梅，“姑娘看这枝白梅的风韵如何？”
“巧笑倩兮。”
“咱们帮皇上摘下这种梅花，它才能在明年又一分为二，开得更好，兵权亦是如此，国事虽重，皇上久久拿不下主意，到底派哪位将军去合适？因为这是一次分掉司马家兵权的好机会，大魏承平日久，皇上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可不能莽撞。”
文昭讪笑，拿过那枝白梅，细细端详了一番，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思虑着才开口，“娘娘想要兵权？”
“姑娘说笑，本宫不过深宫妇人，要的只是平安，要兵权何用？”端嫔说着又缓缓穿行在梅树之间，“姑娘有所不知，我大魏与前朝不同，太祖皇帝订下的祖训，亲王非实土分封亲王，没有兵权，更没有财权政权，不得外驻，皆是在京城任职。”
“娘娘想让燕王殿下手有兵权？”文昭看着她，端嫔的想法与李澍相同，燕王有的，晋王都有，如果能借这次机会领兵赴庆州，收复失地得胜还朝，那燕王就不是那个任兵部侍郎的燕王，他就是皇子中唯一有兵权的人。
文昭两只手揉捏着手中的枝条，她手心发烫，这种不安感好像在密谋什么惊天大计划，“请娘娘恕奴婢无能，奴婢人微言轻，不过是一个宫女，帮不了娘娘和燕王殿下。”
“姑娘不必急于保身，姑娘不去争，也会死得如蝼蚁一般，他们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杀一个宫女很容易，要堂堂正正的杀确实需要慢慢筹划，姑娘觉得自己已经走到这一步还能回头吗？朋党不立，就像李丞相一样，一代忠臣牢狱之时竟然没有一人相助。”
端嫔的话像一颗颗的小珠子，零零散散的落在文昭心上，痒痒的。一阵狂风卷进来，一些花瓣被卷落在雪地里，文昭的披风被卷起来，兜起一阵冷风，文昭骤然打了一个寒颤。
“天色不早了，本宫就先走了，其实谁赢谁输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想要的东西谁能给你。”端嫔已经走远，话音却好像犹在耳边。
她想要什么？文昭长长吐了一口气，全都化作白雾散在寒风里。
她想要的是“我命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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