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念想
“公子,人来了。”老鸨在门外说。
谢停舟抬眉,小倌依次进房,约莫六七个,在厅内站成了一排。
老鸨知道这位爷挑剔,却又拿不准他的心思和喜好,只好各种类型都挑齐了。
有的高大魁梧,有文弱书生……
谢停舟目光在一人身上多停了两息,那小倌个子不高,清秀白皙,脸很小。
老鸨懂事,推了小倌一把,“公子瞧你呢,还不快去。”
小倌缓缓上前,“公子。”
谢停舟看着他,上下打量。
老鸨一看事成了,笑着说:“他还是个清倌,公子慢用。”
老鸨带着剩下的人离开,房中只剩下谢停舟和小倌。
小倌受过调教,虽还是个清倌,但知道怎么伺候人。
他跪坐在地上,伸手抚上谢停舟的小腿。
谢停舟眉心一皱,喉间泛出一股强烈的反胃感。
小倌的手缓缓往上移,刚滑过膝盖,胸口忽然一疼,被谢停舟一脚踹翻在地。
小倌捂着胸口惊恐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哪一步错了,“公,公子。”
谢停舟摆了摆手。
他得到了答案,心却暗自沉了下去。
小倌连滚带爬地起来,刚拉开门,门外贴着门偷听的人险些摔进来。
李霁风是从老鸨处听说谢停舟来了醉云楼,还叫了小倌。
这场面他哪能错过,直接就上了楼。
谁知什么都还没听到,小倌又被撵出来了。
“你来干什么?”谢停舟问。
“自然是关心你,”李霁风拖着椅子靠近些,说:“怕你钻牛角尖,你牢里那个人对你来说很不一般吧?”
李霁风嘿嘿一笑,摇着折扇走到谢停舟对面坐下,“我也好奇,你挑来挑去,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谢停舟思绪纷乱。
见他不说话,李霁风道:“这普天之下的人非男即女,你都不喜欢,就喜欢成日和那些畜生混在一起。”
谢停舟目光凉淡,一眼看去,李霁风连忙改口。
“别误会别误会,我是指苍和白羽,一个天上飞的一个地上跑的都不喜欢我。”
谢停舟没接话。
李霁风靠着椅子,自顾说:“你看看我,身为皇子,除了在文采上有点造诣以外,其他一窍不通。”
谢停舟被他的自夸逗得笑了一声,“你是在享乐上有造诣吧。”
李霁风假装没听见,“人活一世不就图个乐吗?你谢停舟身为北临世子,算起来比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还高贵两分,可你活得快活吗?”
谢停舟默然盯着窗台。
生平第一次自问:你快活吗?他已经很久没有快活过了。
他见过阴谋,见过生死,见过将军马革裹尸,见过灾民食不果腹。
这还不够,如今还要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身不由己的困在这座皇城里。
可这些他全都不在乎。
他只是凭着本能在做事,不论征战还是权谋都不是他想要的,只是怕不做的话,他这个人就会在阴暗里慢慢发霉发烂。
他需要站在阳光里。
李霁风似乎也想到了,原本浪荡的表情一收,“其实我也不快活,我也想安邦定国,可你看我,那些人在背后说我烂泥扶不上墙我都知道,但是他们说得没错,我就是烂泥,什么也干不了。”
李霁风的声音低下去,“停舟,你以为我想成日享乐成日混迹勾栏吗?但是如果我不是烂泥,我那些兄弟,个个都会想要我的命。”
不具威胁,才能保全性命。
都是身居高位却身不由己的人,谁也没好到哪里去。
“所以啊,”李霁风给他倒了杯茶,“及时行乐吧。”
及时行乐,谢停舟懂,可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气氛太过沉闷,这是李霁风最受不了的。
一杯茶下肚,他仍旧是那个浪荡的九皇子,“书上说得好啊,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公公母母。”
谢停舟咬了咬牙,抬眼看去,“你读书读傻了?”
李霁风目光诚恳,“你也不用觉得难受,我看过那人了,你放心,你定是在上面那个。”
哪壶不开提哪壶,谢停舟看他一眼,起身便走。
李霁风连忙丢了杯子追出门,“我跟你说,他是个男人又如何……救命——”
看见谢停舟拔出长留腰间的刀,李霁风拔腿就跑。
……
沈妤挨过揍,也受过伤,只是没想到挨鞭子竟然这样疼。
整个后背都火辣辣的,只有束胸的那一截布料厚些,替她挡了一点,让她少吃了些苦头。
不敢叫大夫,沈妤只能自己上药,后背不方便,她便照着镜子大概撒点药。
纯粹是看哪道伤口运气好,多接点药。
沈妤疼得龇牙咧嘴,问候多少遍谢停舟的祖宗也难解心头之恨。
她在疼痛里昏睡过去,醒来时口干舌燥,身上也没力气,“有人吗?”
她张口喊了一声,才发现喉咙哑得厉害。
门外没有回音,她强撑着下床,灌了几口壶里的冷茶后又趴回了床上。
谢停舟到底还是没走,直接在醉云楼留宿。
兮风一步三级楼梯跨上楼,看见门口站着的长留,问:“殿下呢。”
长留下巴一扬,“屋子里呢。”
又在兮风经过时拉住他,小声提醒,“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兮风点头,进屋后站在一边没开口。
谢停舟斜靠在榻上翻过书页,“杵着干什么?”
兮风表情严肃,“来回禀殿下一声,时雨的鞭子已经领了。”
“领了就领了,此事无需回禀我。”谢停舟平稳道。
兮风留意着谢停舟的神色,倒不见有什么变化,只是手中的书半晌都没有翻页。
过了片刻,兮风大着胆子问:“我给他停了三日的轮值,之后……”
兮风住了口,因他看见谢停舟朝他看来。
谢停舟不咸不淡道:“是不是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待他不同?”
答案是肯定的,但兮风不敢回答。
谢停舟已经从他的沉默中知晓了答案。
原来,他早就不可控了,大家都看出来了,唯独他自己当局者迷。
谢停舟垂眸继续看着书,淡淡道:“不用他轮值了,以后别让他再出现在我面前。”
兮风震惊地抬头看去,又连忙垂首,“那燕凉关一案结束后如何安排?”
“随他去,他想走也好,想留也罢,若是他想留,在京中给他找个差事。”
谢停舟头也不抬,兮风出去了很久,他才转头望向窗外,“拿壶酒来。”
情不知因何而起,亦不知至何而终。
兴许瞧不见人,念想便断了吧。
总会习惯的,只因他早已习惯了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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