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6:受欺
陈思思等几个女生一直很不喜欢姚凤,且不说姚凤生来几分天资丽质会惹人非议,那种敢作敢当,直接坦荡的个性很容易让人认为是一种张扬。引众人目光聚一身的人,最有被火灼伤可能,内火攻心,疼痛也只有自我分明。
吴语漠第一次在全班面前流下了眼泪。
她对胡吹风的忍让,越来越纵容了他的任性妄为,但她一直都想用沉默的方式化解,毕竟记过一事有她的不是。
眼泪虽是水,但也会如油般点燃些许焰火。
吴语漠内心的怒火勃然腾烧,可是姚凤却抢先一步爆发了。
“吴语漠,亏你还是我的好室友,难道你们这种只会学习的人连这点自尊心都没有吗?胡吹风那样欺负你,你一点都没感觉的吗?哭有什么用!你哭了他才高兴类!”姚凤揉着小腿上的乌青,此时已经紫了一片,淤血凝固起来,透出一点一点的绛红。
医务室里消毒水和酒精的混合味,杜医生用棉签和碘酒擦拭了几遍伤口,上好了紫药水。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他。”吴语漠看着姚凤为自己受的伤,心里也不好受。
“你怎么对不住他了,你不喜欢他,他还要强迫你喜欢他啊?前几次他也欺负你,你都忍了,他以为你好欺负你,这次更加过分,你就这么能忍呀?”
胡吹风在姚凤的心目中并不是什么讲义气,有血性的人,她倒更加欣赏严刚华这种把一切都放在心里独自承担的性格。就算胡吹风对付的人不是吴语漠,换做任何人,姚凤都会做出同样的反应,这种意识在她骨子里,被定义成正义与邪恶,爱憎就是需要有一个明确的立场。
“我很怕……”吴语漠知道自己一直都害怕,那种一个人远在陌生城市的胆怯,像戈壁断面上孤挺着的白杨,没有一刻放弃拔节。
“怕什么?他再嚣张,大得过老师吗?大得过校长吗?走,告诉王老六去,我陪你去!”姚凤抢过语漠的手,作势起身。
杜医生看着姚凤拉着吴语漠踉跄离开,为这种《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般的友情,微微地扬起了嘴角。
数不清这是医务室里第几个青春的版本,杜医生真希望在她这个年纪还有朋友可以像姚凤对吴语漠那样打抱不平一次。
只有过来人才体会得到,当时哭得梨花带雨的吴语漠,也拥有一份来自纯真友谊的小幸福。
王老六处理此事的方法很果断,他把胡吹风叫到办公室询问一番,又叫了几个同学到办公室一一调查了事情的经过。几个同学有语漠的同桌方雅,陈思思,还有胡吹风的好哥儿们。
胡吹风的好哥们自然会讲兄弟义气,胡吹风私下是叫他们谁也不许说的;陈思思心里对姚凤很有成见,姚凤在此事上又插了一手,陈思思的陈词也是含糊不清;方雅是吴语漠的同桌,可是吴语漠这种远乡来的穷孩子,虽然学习成绩好,人也不坏,但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有时会像城乡的距离一样难以逾越。
没有人帮吴语漠说话,被询问的人不是矢口否认就是模棱两可。
王老六心里偏袒的是胡吹风,但这桩事情已经出来了,不给吴语漠一个交代是过不去的,老师心里喜欢好学生,奈何拿人手短,于是把吴语漠叫到办公室。
“语漠啊,这件事情我问了别的同学了,看起来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严重。胡吹风从小被父母娇惯,是有一些坏脾气,不太懂事,你呢和他们不一样,你懂得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有时候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老师心中自是有一杆秤,评优的时候肯定少不了你。”
王老六摸了摸吴语漠的头,浮上一丝和蔼的笑容,并不让人觉得虚伪,倒是真有几分深明大义。
吴语漠本来怯懦,只好点了点头回教室去了。
晚自修下课,姚凤迟迟不见郭句点回来,以为她去答疑之后直接回寝室了,于是和吴语漠一起走。
夜幕,寒雨,丝丝缕缕;喧闹,纷杂,熙熙攘攘。
晚上三五个结着对回去的同学紧凑在一起,整个校园里的同学这时候不期而聚,各自揣着一天学习的劳累,考试的压力,紧张的情绪,纷乱的心蓄或者不为人知的秘密,车水马龙般混杂在人群中,像是被青春下了一个巨大咒语落在这个年龄群里。
“白天的事王老六怎么说?”姚凤狐疑地扫了一眼吴语漠,她没有情绪的脸,冰冷得像晚冬的霜。
“呃,他说胡吹风不懂事,叫我别和他计较。”微弱的回答,微凉的气息,微薄的雾气。
“什么?!”姚凤不敢相信地看着吴语漠,“那你怎么说?”
“我答应了啊…… ”
姚凤甩掉语漠的手,气结又同情:“胡吹风一定不会罢休的!你真是太傻了!又傻又弱,又弱又傻!”
“那我能怎么办?城市的小孩都是这样的吗?”
吴语漠想起了王老六的话——
“你呢和他们不一样,你懂得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有时候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姚凤不想再听语漠吞吞吐吐的解释,加快了步伐……
如果唤作姚凤,这个理由被批斗了一万次都不足为奇,可是这样的理由,触动了像语漠这样从穷苦乡村来的学生。
城市是一座厚厚的墙围起来的繁都,奢侈的梦和华贵的篇章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织梦的人和曲的歌者,城外的痛是卑微的痛,城外的贫瘠是永生永世的标记……
城外的人在城里有深刻到骨血里的自卑,不需要被别人提醒,他们都会有自知之明。那些提到“你们和他们不一样”的语句都会暗地里刺激到敏感的痛觉,于是学会像蜗牛一样紧缩和缱绻,只为了像《活着》里那般活着。
吴语漠每次想到远方的亲人,泪水都会不争气地淌下来,那些隔断了自己与亲缘的所谓前程,在撕人心肺的一次次纠葛里变得越发渺小,在苦苦追寻又得不到答案的漫长日月里更显微不足道。她身形弱小,同电视里的留守儿童一样,用瘦削的肩担下一家人的企盼,她只是有一颗坚强的心,让她在这浮世,像一个凡尘仙女。
胡吹风心目中爱的那个女孩,和他一样目空一切。
青春,涉世尚浅,有一些骄傲和自卑,都会赋予人目空一切的本能,区别在于前者的妄自尊大和后者的自惭形秽,前者趾高气昂,后者低头不语。
那是天使和撒旦的距离,一个天,一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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