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满城风雨


楚老侯爷气得将他大骂了一顿,也没法子,只好府里上下都瞒着,对外只说是二少爷突染疾病,需要卧床休养,找了个身量长相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小厮在他房中装病,才算是瞒了过去。

那次出征回来之后,楚老侯爷对他家法伺候,楚铭这次是真真实实地被打得在床上又休养了一个多月。

不过,这一次,楚老侯爷也将为何拘着他,不肯让他从武,日后当武将征战沙场的缘由告诉了他。

“铭儿,为父怎么不知你一腔热血,想要将习得的一身武艺兵法都用来报效国家,保卫我大聿?咱们楚家世代从武,你曾祖父和秦家先祖一样,也是大聿开国功臣,后来受封了侯爵之位,你祖父也是战死沙场,咱们楚家子弟,本应该都从武才对的,你可知为父为何非要拘着你,不同意你学武,上战场?”

楚铭摇了摇头。

楚老侯爷叹了口气,道:“那是因为你祖父留下遗言,日后楚家子孙,均不得再入行伍。”

“为何?这就是父亲你一辈子不肯入仕,只肯做一个闲散侯爷的原因吗?你可知这京城中其他大官家族,在背后是怎么说咱们楚家的吗?”楚铭不解。

“放肆!”

楚铭还从未见自己父亲如此发怒过,噤了声。

楚老侯爷才继续说道:“自古以来,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功高盖主者,狡兔死走狗烹,多少开国功臣在国家安定之后,落得过好下场的?咱们楚家已经算是幸运。你祖父遗言不允许楚家从戎从武,为了也不过是保咱们楚家平安。当今圣上不似先皇,本就忌惮拥兵武将,对太子亦是有常有不喜之色,如今你和太子走得近,若是还执意从戎,岂非将楚家全家陷于危险境地……”

楚铭自那时起,便和萧云朔疏远,就连舞刀弄枪的事情也全都抛诸脑后,性子也一下子深沉下来,全不似以往冲动肆恣,一心在家悬梁刺股读圣贤书。

京中都说楚家二少爷生了半年病,倒是变了性了,居然学书生读起书来。

然而楚铭却不理会这些,三年前秋闱,他一鸣惊人,被钦点为探花郎,后来便被派到大理寺,从从七品的大理寺正,三年时间,便擢升到了正六品的大理寺少卿。

此次太子谋反被诛之事,因为楚铭三年前便不再和太子‘交好’,因此,楚家并未受到太大的冲击。

只不过,甚少有人知晓,楚铭和萧云朔并未断绝过往来。而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才故意在表面上疏远。

袁旭到外面把守,让萧云朔和楚铭交谈。

萧云朔将事情缘由和楚铭细述了一遍,楚铭气得咬牙道:“好个萧云启,皇后娘娘和殿下你带他如亲生儿子亲弟弟一般,便是全天下人都可以对殿下背后捅刀子,他萧云启都不该!真是……不是东西!”

萧云朔见他如此,忍不住笑了一下,道:“行了。你别替我抱不平了。五……萧云启怕是也身不由己……”

楚铭明白他的意思,说的是背后的人,只怕就是当今圣上,想想萧云朔被轻声父亲猜忌成如此,楚铭也只得一声叹息。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只不过,对你的事或许是身不由己,现今这月余一来,京城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可不能说是他身不由己了吧?”

萧云朔听楚铭提起京城的事,脸色不由得严肃了起来,低声道:“我这次秘密回京,便是为了此事而回来的。我听说,谢老和不少朝臣,现在都在大理寺的地牢中?”

楚铭听了,摆了摆手,道:“这事儿啊,简直是乌烟瘴气!”

原来,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要求重新彻查太子谋反一事,最想阻止的自然是五皇子萧云启。

他暗中和沈世安筹谋,在京中大肆宣扬一些正直清廉大臣的负面消息,诸如贪污受贿,流连章台楚馆之类的流言,然后联合朝中党羽纷纷上书,污蔑那些大臣,或者故意设计陷害,以此威胁力主彻查太子谋反之事的大臣们撤回奏章,可以说闹得满城风雨。

“半个月前礼部尚书张大人被五皇子党羽上书弹劾,说他贪了十万两银子,张大人气得在大殿上直接撞了柱,所幸有太医诊治及时,侥幸保得了一条命。

七天前,御史中丞宋大人上书之后,第二日街上被传闻说宋大人儿子在京外强抢民女,宋大人被气得第三日便向圣上上书要辞官归乡。

还有更离谱的,太子的老师,太子太傅谢老大人府前,居然有楚馆里的窑姐儿跑去胡闹,说什么谢老曾经许诺要替她赎身,娶她入门,闹得满城风雨。

不过谢老一生铮铮铁骨,还真没将这些鬼祟计俩放在心里,隔天便脱了官服,跑我这大理寺来坐牢,扬言说,他便在牢中等着,等皇上查清楚他果真许诺过要给那窑姐儿赎身,然后下旨砍他的头!

朝中拥护殿下的大臣或者其他正直清廉的大臣们,一向以谢老为圭臬,这一下纷纷效仿,我这大理寺的地牢都快不够关了!”

萧云朔听着楚铭说这些事情,忍不住笑了笑,道:“这的确是老师会做出的事情来。只不过……”

萧云朔说着,脸色再度变得严峻起来,低声道:“这法子,一时之间还可,大理寺这边有你在,牢里反倒是比其他地方要安全。但是时间久了,只怕皇上会动怒。到那时,老师就危险了。”

楚铭闻言一怔,皱眉问道:“殿下的意思是,皇上会治谢老的罪?  ”

萧云朔摇了摇头,淡淡地嘲讽似地笑了一下,道:“以皇上的为人,想必不会。但能人一个人闭嘴的法子,却多的是……”

楚铭心中一惊,道:“殿下是说会有人暗中对谢老不利?”

萧云朔不置可否,轻声道:“我这次找你,便是想要烦你帮我安排一下,让我去见老师一面,尽快解决此事。听说老师和一众朝臣在牢中绝食请命已经三日了?我不能因为我的事,再拖延着害得朝中忠良被那些结党营私的借机打压,到头来,损害得还是大聿的江山社稷。”

楚铭皱眉:“殿下若是打算见了谢老,劝他放弃为殿下平反一事请命的话,我是不赞成的。现在,能通过朝中大臣和全天下的瞩目,而让殿下昭雪,只怕是最平和代价最低的一种法子了,殿下切不可因为不忍而错失了这次良机!”

萧云朔何尝不知楚铭所说的是事实?

他头上谋反之罪的大帽子一天不摘下来,他就一天无法亮明身份。

总不能日后,真的率领信任他的大军以‘清君侧’之名,兵临城下逼宫,来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吧?

而且,现下的京城,宫中几位有势力的皇子诸如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等,为了争夺储君之位,都是互相提防彼此,暗中勾心斗角你来我往。

聿成帝一向忌惮太子势力太甚,现在太子死了,他的关注点也转移到了其他几个争得厉害的皇子身上。

朝中不少大臣则是都在纷纷挑选未来要压的皇子。

因此,京城看似平静,实际上暗地里却是波谲云诡,惊心动魄。

不过,虽说导火索是太子谋反一事,但……无论哪一方势力,此刻的目光,都不在太子身上。

因为对他们来说,太子已经死了。

而死人,是没什么威胁的。

所以,太子究竟是平反昭雪,还是需要继续背着谋反的污名,其实要看的,只不过是五皇子是否能在这次争夺帝位中胜出。

五皇子若是胜出,定然是要以诛杀了意图谋反的太子的功劳为由的。

若是那样,太子的谋反之罪就不可能翻案。

只不过,五皇子身单力薄,说背景,也不过只有沈世安沈相及门生党羽罢了。

若是以往,沈世安娶的原是皇商顾家的嫡小姐,这么多年,顾家财产他不知搜刮了多少去,可以说是财大气粗。

但今时不比往日,丞相府库房里的所有家当被沈风荷统统搬空之后,沈家便一蹶不振,这短短几个月,不少以沈家为马首是瞻的官员们对沈世安都有了不满之意。

但,因为五皇子背后还有皇上,圣意难测,朝中大臣自然也不会傻傻地立刻就改弦易辙押定离手。

所以,最终的关键,还是要看聿成帝的态度。

“殿下,臣斗胆妄言,皇上忌惮殿下之事,就连臣也多少看出来了,这才会在五皇子背刺殿下,污蔑殿下谋反之事,不仅不彻查,反而大肆嘉奖五皇子。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皇上以为太子已经身死,心中的忌惮定然已经消除大半,而五皇子这半年来和沈相一起,比过去更加肆无忌惮地大肆敛财,卖官鬻爵,早已被人诟病,现下谢老及天下人又都在为太子请命,二皇子和六皇子两方,看样子也有借此机会扳倒五皇子的意思,咱们为何不顺水推舟……”

楚铭低声进谏道。

萧云朔看着楚铭,良久,才笑道:“楚铭,你可比以前沉稳聪明多了,连这些都想到了。”

楚铭闻言,抬起头来,惊喜地道:“殿下也同意我的说法?那为何……?”

“我只说要去见老师,是因为担心有人对他不利,何曾说过要阻止老师了?我只是说……要尽快结束此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而已。”

楚铭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就说太子一向心思缜密,运筹帷幄便能决胜千里,怎么会犯这样的糊……”

话说到一半,楚铭自觉失言,笑了笑,这才低声道:“殿下,我信口雌黄,您就当没听见。去见谢老一事,我立刻安排……”

大理寺的牢狱和其他衙门的牢狱没什么区别,都是建在地下,阴暗潮湿,常年不见阳光,即便是大白天也得点着油灯。

不过,因为楚铭的安排,谢大人等为太子请命的官员所住的牢房倒是环境还不错,基本上都是单间,牢里面用来做铺盖的稻草,也都新换了干燥清爽的新稻草。

谢大人须发皆白,身穿布衣,正襟危坐在稻草上,正在闭目养神。

他已经绝食三天了,只喝水,脸颊明显地凹陷下去,面如菜色。

他隔壁几个牢房中所关的都是与他一样直言进谏的朝臣,见他如此,都纷纷心痛地劝说道:

“谢老,你吃些东西吧,再不吃,只怕身体要熬不住的!”

“是啊!谢大人,你若是倒下了,岂非亲者恨仇者快?太子殿下的冤屈,还要等着大人帮着昭雪呢!”

“若是谢大人有个三长两短,太子殿下只怕也会心中过意不去的!”

谢大人听他们提到太子,这才有所动容地睁开眼睛,看向地牢中昏暗的一角。

他一生忠君爱国,却命里没有儿孙福,他又不肯纳妾,只有结发妻子,多年未曾诞下一儿半女。

因此,虽然说出来便是欺君罔上灭九族的大罪,但在他内心深处,一向是将由他教导长大的太子当做亲生儿子似地看待的。

现在太子无辜被诛,还背上了谋反的罪名,他早已没有了求生的意志。

这次自行入狱,也是抱着以死明志以死谏言的觉悟的!

“诸位不必再劝。若是老夫之死,能让圣上下定决心重查太子之事,给太子一个公道,我便死而无憾了!”

正说着的时候,几个官差押着十几个犯人走了进来,牢头说道:“将他们分别关在这些牢里。”

说着,就去亲自打开了谢大人所在的牢房牢门。

其他牢房中的大臣听了,出声呵斥道:“大胆!里面可是太子太傅谢大人,你们怎可将这些犯人一并关进去!”

牢头听了,带着些嘲讽地笑道:“这位大人,几位大人好端端的亮堂宅邸不肯住,非要来挤我们这大理寺的地牢,也是奇了。咱们这里是牢狱,本就是要关犯人的,哪里保证得了几位大人一直住单间啊?这也是城中抓了一批小偷,别的牢房都塞满了,少不得要委屈诸位大人了。”

那几位大人一听,怒道:“你这牢头,怎么这样阴阳怪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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