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竹析番外：人间须臾
宴青都刚刚退休的竹尊者是个很神奇的存在。
在尊者们要选择继承人的时候，其他三位尊者都是想了又想，梅林、兰台和莲池各种考核考了好几日，最终才选出最好的一位弟子继任。
但是竹林却安静得很，弟子们都以为竹尊者是在心里已经决定好了。
直到要交上名字的最后一天，竹尊者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徒弟。
“见过师尊。”竹林的大师兄连忙起身向竹尊者作揖。
竹尊者看了自己的首徒一阵子后问了一个震惊天下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大弟子一头黑线地看着竹尊者：“师尊，弟子名唤岳尔。”
“就你了。”竹尊者点了点头道，“继任竹尊者之位。”
“是，弟子谢师尊厚爱。”岳尔再度作揖道。
竹尊者看了看无语的岳尔然后轻飘飘留下一句：“这副表情做什么，你不是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吗？你我互不相知，也互不相欠。”
岳尔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知道竹尊者的名字。
“师尊，那敢问师尊的名讳是？”竹尊者不记得岳尔的名字不尴尬，但是发现自己这么一百多年也不知道自己师尊名字的岳尔感到很尴尬。
竹尊者转身要离去的脚步顿了一下，沉默着没有回答。
“弟子继位后便要为师尊修史的，弟子也不好不知道师尊的名讳。”岳尔每说出一个字就更加尴尬一分。
“竹析。”竹尊者回答道。
竹析。
竹尊者的名字居然这么巧和竹有关吗？
岳尔抬头还要再问，但是眼前早已没了竹析的身影。
宴青都的掌门和尊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任期是一百五十年。
但是竹析不一样，竹析活到现在二百四十六岁的，却当了二百三十年的竹尊者。
关于竹析的出身，那真的是无人知晓。
尹墨虽然当过几年乞丐，但是也清楚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是因为家道中落才沦为乞丐的。
但是竹析，他从出生就是弃婴。
按理而言，竹析应该是宴青都某个偷尝禁果的女弟子偷偷生在竹林里的。
上任竹尊者在竹林里捡到竹析的时候，竹析明显是刚刚出生，身上的脐带都还没有剪掉，浑身血污地被竹叶盖了半个身子，微弱地哭着。
前竹尊者连忙抱起了这个被母亲遗弃的孩子。
宴青都当时也查过是哪位女弟子偷生了个孩子，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最后并没有查到。
对于竹析的去留问题，宴青都的掌门和尊者讨论了许久。
当时尊者们是打算将竹析送到山下无子的人家里去抚养的。
但是宴青都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来收养竹析。
最后还是捡到竹析的竹尊者抱着竹析说了一声：“算了，这孩子既然被我捡到了，那也算是我与他的机缘，这个孩子就养在竹林吧。”
先竹尊者对竹析而言，亦父亦师。
是他给竹析取了名字，将竹析抚养长大，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竹析。
没有当年的竹尊者，就绝不会有如今的竹析。
彼时的宴青都，所有人都觉得副掌门景乘为人和善，生得又俊朗，是最好的师尊。
但是在竹析看来，还是自家师尊最好。
虽然自己师尊没有景乘那般好看，也没有景乘修为高，但是自家师尊就是最好的。
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师尊的养育之恩。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谁也没想到，前竹尊者一个都已经元婴后期的修士，结局居然会是病逝。
竹尊者病得很突然，明明前一天还在指点竹析练剑，第二天就突然没力气了，只能坐在椅子上看着竹析练剑。
然后逐渐地，竹尊者连坐都坐不住了。
“师尊，你什么时候身子能好？”竹析傻傻地问过竹尊者这话。
竹尊者笑着摸了摸竹析的脑袋：“很快。”
竹析问：“真的吗？”
竹尊者轻轻地点头：“师尊何时骗过你……”
这不就骗了吗？
竹尊者才和竹析说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但是第二日竹尊者便陷入了昏迷，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竹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淡然，看着师叔师伯们将自己的师尊放进了棺椁之中，葬入碑林。
对他最好的师尊，变成了一块墓碑。
“竹析。”在葬礼结束后，掌门走到了竹析的面前，“从今往后，你就是竹尊者了。虽然你师尊还未交代，但是我们都认为，他最喜欢的就是你。”
竹析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会当好竹尊者的。”
竹，无心。
竹析，好像也没有心一样。
十六岁的年纪接任尊者之位，有人羡慕他，有人嫉妒她，也有人可怜他。
但是别人的目光如何，竹析全不在意，骂他也好，心疼他也罢，竹析都不曾放在心上，他的人生似乎只剩下了修行。
楼箫彼时也担心竹析太伤心，去宽慰过竹析好几回。
但是每次竹析都是板着一张脸，冷漠地回答着“嗯”“哦”“好的”。
“竹析，这世上就没有其他你所在意的了吗？”楼箫问道。
竹析静坐在竹林之中没有回答，直到楼箫走出去好远之后，竹析才轻声地询问自己：“在意做什么呢？”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竹析早早地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与其在意后因失去而痛彻心扉，那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在意。
他怕了生离死别。
怕了人世须臾。
竹析对任何事情，都是这漠不关心，按部就班的样子。
包括他后来的弟子们，竹析也只是尽到教导之职便再无其他关怀。
该教导弟子的，竹析会教，但是多余的，竹析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每年内门大选，选弟子的时候竹析都是等最后才选，有点儿像是把别的尊者不要的弟子捡回去，给他们一个家，不让他们受到打击的意思。
“你真不自己选一个称心的弟子吗？日后你也是要有接班人的。”楼箫和尹墨轮番地劝说。
竹析还是那副子事不关己的表情摇了摇头：“不用，都能教，也都能继承。”
楼箫：“……”
“都能和自己喜欢能一样吗？”尹墨问。
竹析点了点头：“嗯，都一样。”
尹墨：“……”
次数多了，也就没有人劝他了。
竹析也就一直那样子，捡别人剩下的，其他几位尊者偶尔也会故意将最后的留给竹析，以免他真的收了一群最差劲的。
竹析唯一争取过的弟子，就是晏岁，但是没有争取到，因为晏岁已经拜到别人师门下了。
“你收弟子不是都是捡别人剩下的吗？这次怎么硬要抢我徒弟了？”楼箫被三番两次都来讨徒弟的竹析气得直跳脚。
竹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就是觉得这一百多年来，没有人比晏岁更和他眼缘，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要收一个弟子。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就如他的师尊认定了要养他一样。
竹析也就是一眼认定了，想要晏岁做自己的继承人。
可是最后，晏岁没有成为他的继承人，但是也不曾成为楼箫的继承人。
晏岁直接去当帝君了。
在青阳氏打工的竹析和也来青阳氏打工的楼箫对视一眼，然后竹析没忍住笑了。
楼箫猜出了竹析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冷着脸说道：“就算她飞升了，她也是我的徒弟。”
竹析笑出了声：“哈哈哈。”
后来，楼箫也飞升了。
再后来，竹析终于要结束自己史上最长的竹尊者任期了。
在定继承人的时候，竹析在第一刻就写下了，写了个晏岁。
回过神来竹析又忍不住发笑，怎么写了个根本就不可能的人呢。
那还是写自己的第一个弟子吧，自己教他教得最久，这些年也帮自己教导过不少师弟师妹的，算是自己最放心的弟子，虽然自己连自己的第一个弟子叫什么都不记得。
竹析在卸任之后没有选择留在宴青都，也不想和梅尊者那样子去隐居，百来年的打工生涯，他好像逐渐爱上了人间烟火。
人间真的很美。
虽然有竹析最不喜欢的生离死别，但是也有竹析所贪恋的万家灯火。
这么些年竹析也攒下了不少的钱财，楼箫和尹墨在东隅山没有建起来的房子，最后居然是竹析建起来了。
青阳氏看着竹析这些年为青阳氏做出了不少贡献的份上，还给竹析打了个折，一些在打工的时候结识的朋友也自发来为竹析帮忙。
属于竹析的小家落成的那一日，竹析第一次请了那些朋友，在自己落成的新家里吃饭。
“竹老弟，你终于来东隅山建房子了，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家里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回头大哥再给你说一个媳妇，指不定以后我们还能是亲家。”喝醉了的老友勾着竹析的肩膀，打着舌头对竹析说道。
竹析笑了笑回答道：“好。”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由此挚友在侧，人世须臾，似乎也并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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