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折翼


小何取了一把椅子,就放在了这院子里。

  “右相上了年纪,春日雨后湿寒,早些回去休息吧!”黎姝君话锋一转:“左相既已失职,虽不追究你刑责,只是配剑入宫这等荣光,怕是无权享受了!这把剑,本王帮你拿去融了,也算是给它一个新生。”

  黎姝君坐了下来,冷眼相看。

  院里杖责声音此起彼伏,左相庄纪峰倒是个汉子,硬是不吭一声,可终归是上了几分年纪,年近四十的身子,怕是不养上十天半月也是下不来床了。

  看着背后一片凄惨的庄纪峰,黎姝君几分慵懒的靠在那里,手中绢帕擦过剑身,一遍一遍的抚触着剑上那字,仿佛触摸一个近在眼前的人。

  小何皱了皱眉,看着地上那个该死的左相,心里无尽的嫌弃,摆摆手吩咐道:“抬走,莫脏了这新月殿。”

  那两人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将那庄纪峰拖了出去。

  待新月殿没了旁人,小何才从袖口里面抽出卷密信。

  何汝阳:“王爷……清渠传消息来了。”

  黎姝君坐在那没动,身子却颓唐了下来,再没了刚刚风姿卓越的样子。

  清渠信上说:主上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无论是真是假,清渠总是不会害他的。

  黎姝君突然放下心来,这一下所有的疲惫都找上了躯壳。

  何汝阳:“王爷,要不要去殡宫看看?”何汝阳试探性的发出疑问。

  黎姝君听到他这个提议,整颗心忽然跳动的极快,脑海里都出现了见到黎云峥时候的场景。

  十年来,她早已幻想过无数的场景,风雪夜里,雷雨大作,又或者是惠风和畅……

  那个人青年风华,文雅又不失英武,就那样站在那里,等待着她前去。

  仿佛就重逢的那一瞬间就足够了。

  她会说什么呢?

  哥哥,十年了……

  剑归鞘,一切回归现实。

  黎姝君的眸子失落的垂下,匆匆回答了一句:“不必了,留待来日吧。”

  在他全然脱险之前,她绝不要节外生枝。

  第一步,便是要坐稳摄政王的位置,不能让那个黎知寒起疑心。

  殡宫,午后,三月初七。

  清渠死死的把着手里的药碗,来到床榻旁边。

  清渠:“主上……属下还是带您离开养病吧,整日和尸体待在一起,这病气如何能消掉?您才三十四……”

  黎云峥已缓缓坐起身来,心前那一块还是感觉空落落的,有几分有气无力。

  他捂着心口苦笑,怕是那个不省心的小丫头,终于是得到了救治。

  清渠见黎云峥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也只好将药碗递了出去。

  眼见着他像是喝酒一样将汤药豪饮,这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主上,这是苗尉侍特有的伤药,昨夜我特意叫人去制了一批……但这伤已有几日,不落疤已不可能。”

  清渠拿出药膏,一打开盖子,就有一阵苗药的清香,但再闻却闻不见了。

  黎云峥豁然笑起来:“无妨,我也是习武之人,有几道疤再正常不过了。”

  清渠几次欲言又止,见黎云峥露出胳膊,那十几道红痕到现在还很骇人。

  她终于是忍不住了,眼含着泪,言辞之中甚至有几分责怪:“主上,为什么不让我写信告诉小黎主子?”

  黎云峥将药膏涂在自个儿凄惨的胳膊上,定然是疼得,可他一想到妹妹黎姝君,却还是笑着说道:“清渠啊,鸟儿在见心上人之前尚且知道梳理羽毛,我总不能这样一身伤的去见她吧?就算只是兄妹……也不能。”

  “属下不懂……为什么不告诉她,主上您根本不是她的亲哥哥!”清渠的心底情绪更加复杂。

  黎云峥只是摇头,并不想要解释,可终究还是兀自感慨:“爱人,终究只是生活调味,或许也不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她的家人……已经没有了。所以,哥哥就很好啊。”

  清渠看着他这样子,只觉得自家主上有点不争气,明明手里握着数张底牌,就算是直接掀翻了这个朝廷也不为过。

  怎么就非得窝窝囊囊的这样过活。

  哪怕是一走了之如何不行?

  清渠:“那今日阳光很好,属下带您去院中走走吧。”

  “嗯。”

  黎云峥缓缓下地,清渠已经将狐裘披盖在了他的身上。

  黎云峥踏入院子的这么一瞬间,竟然还真有点恍惚,此刻天光刚好,虽然午后烈阳仍然有几分耀眼。

  阳光真暖。

  光线照在他的脸上,倒是显得他此刻白的发光。

  脸上的喜悦满足让所有人可以察觉得到。

  清渠见了,拳头握的更紧了。

  从前的主上,好歹是一届马上将军,否则也不可能十年前立下骇人战功成为大启第一战神。

  如果不是这样,主上怎么可能就此折断了羽翼!

  新月殿中,黎姝君好好休息了两日,整个人的气色都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黎知寒简直成了小迷弟,勤勤恳恳的泡了茶。

  黎姝君手里正翻着官员名录,多少年没怎么关注京中细节了,除了那几个有头有脸的大官儿之外,几乎都是大换血了呢。

  不过有一个名字,却出现在了黎姝君的眼睛里。

  霍思云。

  他不是哥哥的好友吗?

  竟然都当上首辅了。

  黎姝君差不多了然于心,啪的一声,将那个名册扔去了黎知寒的面前。

  黎姝君:“把这个背下来,明日我去找画像来给你辨认。你不是说你学习很好吗?这功课不难吧。”

  “王爷我回来了!”何汝阳风尘仆仆从新月殿外走进来,竟是别样的意气风发,这些日子都没见他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黎姝君将小皇帝泡的茶很自然的递给小何,托着腮有几分玩味的看着他。

  何汝阳一看就是快步赶回来的,咕噜噜的将一杯温茶喝下去,长出一口气,这才缓缓的说:“王爷,你猜宫外发生了何事?”

  “是邪教,我听说邪教昨晚在东市砸抢,烧了半条街的商铺,那大火刚刚才给扑灭了。他们嘴里好像都吵着什么,飞升,灵魂飞升!”

  何汝阳太没规矩,直接从皇帝的面前拿了一枚青绿色的糕点,可只要黎姝君宠着,谁也拿他没办法。

  黎姝君重新倒了一杯茶:“慢点吃,别噎着。那些人都抓起来了?”

  何汝阳一拍大腿,想起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说起这个才有趣呢,听说那帮人闹起来的时候,首辅大人正好在东街上吃酒,差点儿就给困在火场里了!首辅霍大人当场发了飙,把那几个领头的都带到内阁去了,剩下的小喽啰应该是在刑部吧!”

  “王爷,我听说十年前的邪教更邪乎,那会儿你跟着大王爷来过启都,给我讲讲呗?”

  小何反复提起邪教两字,倒是让一旁的黎知寒眼里也泛光,跟着小何一起凑热闹。

  “邪教?大启也有邪教?我们那的邪教天天让人退党保平安呢,姐姐你讲讲呗?我也想听!”这个黎知寒眨着一双大眼睛,就跟一个求知的好奇宝宝无二。

  黎姝君赶紧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了,生怕再多看一会就想给他这无辜的狗狗透露一点消息。

  “有什么好听的,想听去找东街说书人啊,说的比我有趣儿多了。”黎姝君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给他俩讲一句。

  倒也不是她不想,因为她本来就讲不出来,对其他人来说那是故事,但对于她,是沾血的历史。

  “你有那个缠着我问的功夫,还不如出宫去问你五哥呢。还有……你抽空往殡宫跑一趟。”黎姝君指了指小何左手边的包裹,看起来圆圆的,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一件狐皮大氅。

  小何惊喜的掂了掂,怎么说也得有两件!

  小何脸上那笑容就好像是在说,黎姝君可终于想清楚了一样:“那我现在就去!”

  “小何!那里面我塞了东西,要是掉了我要你好看。还有,说你该说的,知道了没有?”看那包裹被他抛来抛去的,看着就有几分揪心,那里面的东西要是掉出来非得摔碎了不可。

  何汝阳被黎姝君威胁着,那自然是不敢多说半句:“哦哦!知道啦,我这就去!”

  何汝阳虽然不理解为什么黎姝君不肯亲自去见大王爷,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次让他替代前往,他也是开心的。

  毕竟他也是把大王爷当成哥哥一样看待的,从小要不是这些大哥哥们照顾着,自己连这十几年的好日子都过不上呢。

  何汝阳激动的不走正门,两步上墙,就从墙头上翻了出去。

  “哇,小何真厉害啊!姐姐也会飞檐走壁吗?”

  黎姝君觉得这个小子大惊小怪,满不在乎的拿了一块绿豆糕点,咬了一口,品了品,发现比蜜饯还离谱。

  黎姝君:“这有何难,我们几个从小提笼架鸟,抓兔子溜鹰,不过爬个墙头,你大惊小怪做什么?”

  “王爷,右相送来拜帖,说偶得两位明珠,请陛下前去赏玩。”

  “什么明珠?夜明珠吗?我还没见过那样的宝贝呢……但我不敢自己去,姐姐。”

  “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明珠?”

  黎知寒摇摇头。

  黎姝君冷哼一声:“怕是那杨柳细腰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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