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天下岂有三十年的太子乎
其实明珠在来拜见康熙前,就偷偷托人联系了方休,早在奔波的车马前率先抵达了布尔哈苏台。
“老臣纳兰明珠参见太子殿下。”
明珠在瞧见了方休的位置后快步上前参拜了起来。
“呦,这不是明相嘛,怎么来这了,莫不是京城待得太舒服了,想要挪窝了。”
方休看起来对明珠的到来充满了意外,但是明珠清楚这不过是方休对他的揶揄罢了,不说京城内方休安插的探子。
就现在若是没有方休的允许,他明珠又怎么可能如此堂而皇之地见到方休。
“不敢,老臣深受太子教诲,明相之称受之有愧。”
明珠的言辞恳切,仿佛真的是一个痛改前非选择回头的浪子一般。
但方休却没有理会明珠丝毫,只是将目光放在了床榻前的木桶里,还是那根鱼竿,竿子插在床榻边上,而鱼线则垂进了木桶之中。
在那木桶里游曳着几条大小不一的鱼儿。
随着回京的时间逐渐靠近,康熙巡幸蒙古诸部的目的也完成了,离开了那辽阔的天地,方休想要像之前一样钓鱼显然是不可能了。
所以为了能够让自己随时随地都能体验到钓鱼,他就命人将捕获的鱼放进他准备好的木桶里,反正在方休看来,辽阔的河流也好,封闭的木桶也罢,这些鱼儿最终的下场都是一样的。
不过也不清楚是不是被捕获过的原因,方休木桶里的这些鱼竟然比那野外的鱼更为谨慎,这么多天了,方休成功钓上来的鱼屈指可数。
“殿下,臣有一事相报。”
见方休的注意力重新被那桶中之鱼所吸引,明珠只好重新发声说道。
“说。”
方休漫不经心地回应着明珠,但实际上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明珠的举止,而是一心扑在了钓鱼的身上。
“殿下,工部有人检举,诸事已被查明。”
明珠没有明说,这样的事情,存在一些模糊的地带最为妥善,毕竟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死得也就越快。
不过明珠这一句诸事已被查明就已经向方休说明了一切,工部是太子手底下握得最紧的一个部门,哪怕没人调查,工部出现了什么意外,也都会牵扯到太子身上。
不过方休对于此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一如往常一般,这让明珠都有些怀疑工部的事情,太子是不是真的不清楚,还是说这都是老八故意牵扯到太子身上的。
“有人检举,那就是有人违法了喽。”
“是有如此。”
“谁检举的?检举的谁?”
方成提了提鱼竿,他可以确定,这一次他觉得在鱼钩上挂了饵,怎么还没有鱼咬钩呢。
“这……检举的人乃是新任的工部郎中,所检之人乃是……乃是……”
“乃是什么乃是,明珠你我之间再熟悉不过了,就不用在这般藏着掖着了。”
“所检之人乃是太子殿下,工部郎中参太子殿下中饱私囊,借用工部之名搜刮民脂民膏。”
“哦,只是这样?”
“不……不止,还有人口……”
“唉,我记得这个工部郎中是八弟提议的吧。”
还不等明珠说完,方休像是突然想到一般打断了明珠的话。
“确实若曦,八阿哥上言,新任工部郎中刚正不阿,其祖上曾任职工部事宜,家中更是专研土木兴建之制,渠堰疏降之法。
此前南方大雨不断,不少地方受水灾影响,但是新任工部郎中处理水患妥当,挽救了不少的大清子民。”
方休只是稍稍地提了一嘴,明珠便将对方的来历交代得一清二楚。
“这么说也是个人才啊,那怎么我之前从未听说过啊。”
“许是时势造人,恰逢其会罢了,算不得什么人才。”
“明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对方好歹舍得一身剐的,才刚上任不久就检举了我,这样的人怎么不算是人才呢。”
“太子殿下说的是,是老臣糊涂了。”
“来,帮我拿着,千万不能松手哦。所以八弟是让你来给皇阿玛传信的?”
鱼儿迟迟不肯上钩,钓的方休都有些烦了,直接将鱼竿递给了明珠,让他拿着,自己则是倚靠在了床榻边缘,好不惬意。
听着方休的话,明珠还想跪下向方休请罪的,但因为方休刚刚的话语,若是跪下,木桶中的鱼线也将因为他这突然的举动晃荡出来。
在明珠看来,这是方休对他的敲打,他不得不拿稳。
“臣有罪,此事的确是八阿哥所为。”
虽然身体不能动了,但是嘴巴还是可以说的啊,别看明珠站得笔直,但要是只听他说话的声音的话,还以为他又跪下了。
“你和八弟设计利用了大哥陷害我,现在又想着和我联合收拾了八弟,明珠啊明珠你还是这么自信啊,你怎么就觉得我非你不可呢。”
“老臣惶恐,老臣自知罪该万死,然身虽亡,但多年蛀食大清江山却无可挽回,所以老臣愿用残躯弥补当年之错,不求陛下宽恕,但求死的瞑目。
所以不论是大阿哥也好,八阿哥也罢,老臣所求的只是一个活路。”
“好,说得是真好的,浪子回头金不换,明珠你这番话倒是让我感慨颇深的,若是不给你这个机会,倒是我这个做太子的有错了。”
“臣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论太子殿下如何处置,老臣甘之如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甘之如饴?明珠啊,现在的君可还不是我呢,怎么你是在用皇阿玛警告我嘛。”
“臣绝无此意,望殿下宽容。”
明珠虽然嘴上说着没有这个意思,可是当察觉出方休语气中对他的不善后立马搬出了康熙,当年那么严重的事情,明珠的最后的下场也不过是降官,查抄部分家产罢了。
不就是仗着康熙与他那多年的君臣之情嘛,只不过君臣之情,君若在意那便是有情,君若不想见,那什么都不是。
明珠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单独见过康熙了,又有多少年没有被康熙委以重任了,这样的臣,君又怎么还有深情寄托呢。
话虽如此,但人都是念旧的,尤其是当年一起奋斗过的人,若是将明珠逼到死胡同上了,这份君臣之情说不定还真有点作用呢。
希望方休担心这一点从而投鼠忌器。
气氛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正如明珠所说他和老大合作也好,和老八合作也罢只不是想要活着,如今老八他来传这封信,除了是明哲保身外,也是要将明珠逼得和他上同一条船。
明珠既然能够舍弃大阿哥说不定哪天也就能舍弃他老八,为此老八不得不防着明珠哪天临阵倒戈了。
“钓到鱼了吗?”
“啊?!还未。”
严肃的气氛因为方休这一句话顿时消弭了,明珠的心也放松了不少,二人谈了这么久,也不见方休有抗拒他的意思,明珠还以为这一次能成了。
“啧,真可惜。钓鱼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没有办到,我凭什么要收你。”
“殿下难道就不怕事发嘛!!”
明珠有些不敢相信,太子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的投诚,早些年先开战的也是方休,自己落败后虽然客居大阿哥门下,但也不曾做出什么有损太子的事,反而是和老八斗得水深火热的。
“呵,我若收了你,你就能保证这些事情不会出现在皇阿玛面前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
举报方休的人是老八,又不是他明珠,就是明珠如今没有上奏,要不了多久老八也会重新派人过来,甚至可能会主动登场,这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是会被奏报到康熙面前的。
“既然如此,你既不能替我遮掩,又不能给我钓上一条鱼来了,我凭什么收你这个无用之人啊。”
“殿下这是高处不胜寒了。”
明珠虽然不能替方休将这些事情遮掩下来,但是方休若是收了他,他也能找机会替方休翻供,甚至可以作为方休安插进老八内部的间谍。
可如今方休对他置之不理甚至还有些嫌弃的模样,这在明珠看来,是方休没有了对手后懈怠了,正如当年的他一样。
或许如今的老八在太子眼中,就像当年的太子在自己眼中一样,根本不足为虑。
明珠在府邸思索了三天,找出来了三条路。一条必死,一条可生,一条生死参半。
必死的就是他闭门不出,可生的便是方休收下了他。如今这两条是走不通了,只剩下最后那一条了。
“明珠啊,你我二人也算是老相识了,我对你那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啊,你呀你,怎么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方休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轻缓,就像是在和一个多年的好友交谈一样,丝毫听不出他对明珠的厌恶。
“太子殿下真的是一条活路都不愿意给老臣嘛。”
“可以啊,你去问问那些因为你买官鬻爵导致惨死他乡的灾民,因为你结党营私导致被诬陷而亡的官员,因为你收受贿赂导致诉状无门的百姓。你问问他们你有没有给他们一条活路。”
“太子,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既然太子非要老臣的性命,那就怪不得老臣了。”
“哼,送客!”
既然方休不给明珠活路,明珠也懒得再方休这么纠缠了,明珠若是不想死,纳兰家不想倒,那么方休这个太子就必须下马。二人之间的对立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成型了。
明珠将手中的鱼竿一扔,头也不回地朝着屋外走去。只不过他没发现在他扔下手中鱼竿的那一刻,鱼线被扯至半空之中,而一条鱼以为是什么虫蚁飞过,于是一跃而起,跳出了木桶,落在了鱼钩边上。
…………
“陛下,若有半句虚言,十族死不足惜!!”
说罢,明珠跪在康熙的面前,铿锵有力地磕了一个响头。
康熙喘着粗气,眼中犹如烈火炙烤一般盯着跪在地上的明珠。
“你与太子有怨,朕不信!说,是谁派你来的!!是不是老八!!他是不是也想要这个位置!!”
“陛下,检举之人虽是八阿哥提拔,但此人一心为国,太子把控工部多年,若非有此良人,国!将不国矣!!”
“闭嘴!!”
“太子的秉性,朕最是清楚不过,你这等乱臣贼子怎敢污蔑太子!!”
“臣早年昏聩,有负圣恩,自知罪孽深重,但一死身虽轻,心却难平,故苟延残喘以求弥补当年圣眷。今太子误国,臣自当知晓奏报陛下当是何罪,陛下不必为难,臣当自尽以证清白。”
在太子面前,明珠这样一个老臣的确算不上什么,康熙如此气愤不仅气得是有人诬陷太子,更是生气这可能又是一起针对太子的阴谋。
大阿哥之事在前,这又紧随而来,康熙十分痛心为什么他的儿子们会如此。
“陛下,臣当日得知此事时亦是难以置信,太子虽然懒散,但秉性仁厚,臣也难以相信此事会是太子所为,所以臣百思不得其解,然多日思索终得一解。”
“说!”
“殿下,天下岂有三十年的太子乎!陛下圣体安康,三十年不过而已。”
明珠的这番话,直击康熙内心。原本老八他们设想的是让明珠着重太子买卖人口,毁坏国之根基,造反谋逆,他们也不信,毕竟康熙那么宠爱太子,太子没有这个必要。
但是和康熙共事了多年的明珠知道,想要将太子拉下马,最重要的一点不是人口,而是造反。
康熙虽然宠爱太子,但这个皇位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皇位,更是他们爱新觉罗家几代的奋斗才夺得的,太子造反,夺的不仅仅是康熙的位置,还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正统。
若太子事成,后世子孙又会有多少人效仿,传承有误,整个皇家最后还是姓爱新觉罗的嘛。
“纳!兰!明!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
看着康熙没有立马派人将自己拿下,明珠就已经确定康熙不会对自己下手了,康熙还是怕了。
当日种下的种子如今彻底生根发芽了。
太子,你太骄傲了,也太自以为是了,陛下虽然疼爱你,但更在意这个天下啊,这局棋我们接着下。
伏跪在地上的明珠回想着当日与太子的对话,此刻他的心中十分地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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