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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千山云顶次第凉


  光阴轮转,积雪逐渐退去,却换不回一丝温暖。淡然的阳光落在大地之上,徒留满地荒凉,却又是触目惊心。

两国交战之期很快到来。人心落满了尘埃,需要尽快拂去,以便掩住那些曾经犯过的错误。

疼痛的不再是心,应该说是那些弹指一挥间的流年,因为抓不住过往,所以连同爱人也会被一同带走。

城门外,苍枫影策马前趋,唇角微扬,寒风将他黑色的袍子荡起,宛如魅惑的神祗,吸引住众人目光。他轻轻咳嗽,却被寒风掩去大半。徒留他半边落寞的面庞彰显在刺目的日光里,略显苍白。

苍倚宸策马上前,跟上他,问道:“皇兄,你此次前去,苍国由谁来打理?”他目光灼痛,显然不赞成他御驾亲征,若是像上次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谁敢保证他还能再次活下来。不是他不信任苍枫影,而是他不愿冒险。

苍枫影扭过头来,唇角带笑,道:“我把苍国交给你。”说罢,拍了拍他的肩膀,继而扭过头,道:“我怕我不去,便再也找不到她。”此句倒像是自言自语。

说罢,带着万千兵马,扬尘而去,留给苍倚宸的便是那黑色背影。

他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害怕自己一低头,此生就此错过。

耀眼的日光,倾泻在他脸上,说不出的感觉。

扬鞭,驱马前进,此刻他只知道,他不能让皇兄这样上战场,他,不放心。

“皇兄?!”他在他身后急急地喊,却被马蹄声淹没。加快了抽在马上的鞭子,越过众人,他终还是追上了他。

苍枫影调转马头,示意众人停下,问道:“怎么回事?”眉梢皱起一道好看的弧,即使这段时间以来,他在以惊人的速度瘦下去,但是其英俊姿态却不减当年。

苍倚宸翻身下马,跪地拱手,道:“皇兄是苍国的皇上,理应为苍国子民着想,怎可为了一个女子御驾亲征?”倔强在他身上淡淡流淌,指尖满是冰凉,落下一地无奈,继而道:“倚宸请求皇兄让臣弟代替皇兄前去。”他抬起的目光灼灼烫人。

苍枫影就这样骑在马上,低头俯视他,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轻轻的却又转过了头,不说话。马蹄前进的声音,将苍倚宸的思绪淹没在洪荒里,再也抽抬不起来。

千军万马踏过的痕迹,扬起的灰尘迷蒙了他的眼,他就这样一直跪在冰冷的初春,任寒风习习,也不曾起身。

万马嘶鸣,徜徉在他的记忆里,未曾远离过,那便是战场。他曾经从那里路过,所以他见证了每一个生命在大千世界里的脆弱。

他舍不得,却又必须舍得。

过五关,斩六将,是书上写的。苍枫影从未轻敌,内心却有必胜之决心。她在那里,所以他便不能输。只是如此而已。

他伫立在战场上,耀眼夺目的日光早已将积雪融化,只是照不进心里,便觉有些刺目。

北国的天,较之南国,的确更冷呢,不知她过得可好……

他眯起凤眼,看着对面的男子,也是一身铠甲。

这是一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的战场,只是,他为了美人,他为了江山。

或者会变,变成他为了江山,他为了美人。抑或是变成,他为了美人,他……也为了美人。

自古便是温柔乡便是英雄冢。自此演变成:爱江山更爱美人——道不尽红尘奢恋,数不完人间恩怨。

“杀!”只此一声,刀光剑影便斑驳在岁月长河里。看不见来日,看不见昨天。

朝阳如火,如火的却不仅仅是朝阳。

一瞬间,鲜红的血液便染遍了大地,染红了每一处尘埃,积雪融化成的水滴自干枯的树枝缓缓滴下,将地上的鲜血缓缓浸透,然后,晕开,在每一个人的生命里留下不可或缺的淡淡痕迹。

有的人死了,他们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但是他们已经死了。

交战第一日,寻致国败。百里寄寻带领大批兵马退守到寻致国的一个小镇,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守城。

夕阳如血,如血的却不仅仅是夕阳。

他站在城墙上,望着漆黑的夜空,北方的初春,夜间未见稍许暖意,依旧有雪落下。

“又下雪了。”凝落穿了一袭白衣,淡淡走到他的身后,同样对着夜空,并非没有来由的道出这一句话。

百里寄寻回头看她,恨意与疼痛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他突然很想问她,如果他输了,她可会陪在他的身边。这样想着,不多时,便也这样问了。

凝落垂眸,低头看着鞋尖,许久才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妖娆一笑,道:“不会。”

百里寄寻伸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上,道:“我不会输的。”

凝落只是咯咯而笑,并未言语。

“夜深寒气重,我送你去休息。”握住她的手,他淡然说道,却不敢对上她的目光。

凝落并未挣脱,就这样任由他牵着,向着寝房走去。激烈跳动的是他的心,而她却是平静至极。

“到了。”她说了今天晚上的第三句话。除了妖娆的笑,面上并无波澜。

“我想看着你睡下。”他就像一个想要糖吃的孩子,语气充满了渴求。

“可是我会不习惯。”她出声拒绝,不给他任何机会。

室内淡淡的烛光闪在她的脸上,说不出的诱人,只是她清冷的眸光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再次将她拥在怀里,紧紧的,怎么也不舍得放开。时间久久,凝落觉着有些呼吸不过来,百里寄寻这才放开了她,看着她转身回房的背影,他突然说道:“明天过后,要记得,我依然爱你。”

凝落的身躯微微一震,还是朝里走去,留给他一个漠然的背影。

有些人,明明知道对不起,却还是要选择利用。有些人,因为知道会永远辜负,所以才会不舍得给他希望。

亦如凝落对百里寄寻,百里寄寻对月华怜。当然也如苍枫影对百里依循。

烛光熄灭,徒留门外室里两相叹息。

幸好能得到幸福的还有楚柯哥哥和清浅。这样想着的人,是未曾躺在床上,轻轻擦拭着手中长剑的凝落。

明天,明天,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晨曦微露,路上的积雪已被千军万马踏过成残。

两军对峙,未曾交锋,却已寒气逼人。

踌躇的是马蹄声,急促的是呼吸声。

不知是太过有信心还是太过默契,苍枫影未曾一身铠甲,身穿一袭墨色长袍,墨色袍子上绣有精细的仅属于帝王的龙的图案,发冠高束,邪魅不已。同时百里寄寻出现,竟也是为穿铠甲,一袭绛紫色衣袍。紫色,尊贵的象征,上边同样有仅属于帝王的图案象征。

两军主帅皆到,杀气骤然。

苍枫影抬起右手,车轮滚滚撵动,自他身后被退出一辆马车,车上捆绑着的是一枚鹅黄色衣衫女子,女子面容憔悴,观之神情,却满是不甘与恼恨。

她轻咬着下嘴唇,发无饰物,青丝便凌乱地搭在额前,暂时无风,她的衣袂沉着,却极其寒冷。

得不到亲人的庇护,亦未曾尝过爱人给的情,她心里满是绝望,便如此时不发一语,冷冷地瞪着前方。

更或者,她已知寄寻哥哥本不会救她,苍枫影亦不会留她,便无所挣扎罢了。

苍枫影不看身旁女子,只是淡淡注视着前方,似乎在等对方说话。

“你想威胁我投降?”果然,不出一刻钟,百里寄寻问道,唇角微微上翘,冰冷的眸光,看不出来他是否真的在乎眼前的女子。

苍枫影闻言,亦是唇角上翘,却未说话,犀利的眸光仿似刺穿了对方的灵魂,让百里寄寻内心不禁一阵颤粟。

百里依循见哥哥迟疑,似乎并无救自己的意思,心下微凉,随即说道:“寄寻哥哥,我不需要你救我,反正你早就不要我了,我还不如死在苍枫影的手下!”说罢眸光沉下,到底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子,说出的话也是这般置气。

百里寄寻目光轻轻掠过自己的妹妹,随即对上苍枫影狡黠的目光,声音似随意、似深沉道:“你想要什么?”

“南宫凝落。”他薄唇轻启,却极其认真。

不管是百里寄寻抑或是百里依循都不禁微微一愣,甚至是他身后的将士们都不禁小声议论起来,但是一阵风过,四周再次恢复了安静。安静得似乎可以感觉得到两束目光对撞的声音。

此时残雪融化成水滴,自干枯的树枝上滴落下来,撞击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见。未曾被千军万马的呼吸声给淹没住。

百里依循紧紧地盯住自己的哥哥,到底在他心里,她这个妹妹可有他的美人重要。

突然,一声大笑划破长空,自百里寄寻的军队里穿刺而出,众人微微侧目,他,到底在笑什么?

就连百里依循对他的反应也是微微愣住,丝毫不懂得他到底在想什么。

唯有苍枫影声色未动,静静地看着,似乎答案已经很明显。

果然,他的笑声在长风协助下,狂奔了很远、很久。

倏然地,他停住了笑声。

目光突然变色,远远地拿剑指着苍枫影道:“我可以答应你,你现在让依循同你乘一匹马,跟我来!”

无需君主间的自称,这场战事,从来只是关乎他与他,所以也只能称——你我。

说罢,百里寄寻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解开她!”苍枫影冷冷出声,不多时,百里依循便得获自由,他一把将她捞至马背,正要策马前行,桑丞相阻止道:“皇上,恐前方有诈!”

苍枫影未曾回头,只勒紧马绳,狂奔几步远,才道:“若我回不来,桑丞相可全权代理此战!”原来他在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一切准备。

哪怕,痛失江山,哪怕倾尽生命,这是他欠她的,他要还,用尽他的所有去还。

或者,早在失去他之时,他便已变得一无所有,有的只是他那被病体缠住的空壳。

日头正在升起,南北温差大,就连昼夜都是如此。

明晃晃的阳光开始照在干枯的树枝上,看不见一点春意,更何况昨晚还下了雪。如此纵是艳阳高照,亦是无限冰冷。

苍枫影再往深里走,树木便变得繁密,此木四季常青,能档风雪之用。

远远地便见绛紫色衣袍的男子嘞马停伫在森林的尽头,惨淡的日光透过参差的树木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苍枫影缓缓向前,平坦道路两旁的树木还是纷纷向后退去,末了,他在距他二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男子似乎也感觉得到他的到来,蓦然转身,对上苍枫影犀利的眸子,笑了,道:“不愧是苍枫影,果真够胆识。”

苍枫影亦是邪佞一笑:“人呢?”他未曾想过结局,只一心找她,或者,他想过无数种结局,然而这无数种结局却都是为她。

“我知你心里恨我,不如我们打一场如何,胜了,你便见她。”他淡淡的眸子带着冷冷的笑意,似乎胜券在握。

苍枫影闻言,弃了身下的马匹,抽出随身携带的剑,飞身向前,许是杀气骤然,树枝上的雨滴竟是噼啪落下,犹如大雨倾盆而下,却溅落在鹅黄色衣衫的女子身上。

百里寄寻闻声,急急转身,抽出身上的软剑,自小练就的武艺似乎是为这一刻作的准备。

二人辗转在树林之间,除却随风落下的水滴,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时辰缓慢,静静流转在指间,透过树枝的缝隙,依稀可以感觉得到太阳已升至头顶,终于,树枝上的水滴已悄然落尽。

二人在眼前不时晃动,依循公主只觉眼前一片眩晕,不知何时苍枫影已然再次落于马匹之上,端坐在她身后。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瘦弱的背脊必定笔直,身上还散发着微弱的汗味儿。稍微急促的呼吸轻轻吐在她的耳畔,令她不敢侧目半分,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害怕。

不知何时他已越过她的身体在马前拿下了弓箭,她便这样挡在他们二人中间,许是一个不小心,她便会命丧黄泉。

“铮”地一声传来,两支箭在半途中相撞,百里依循这才发现原来弓箭早已自她耳边呼啸而过。

百里寄寻笑了,道:“你不打算先让依循让到一边去吗?”

苍枫影垂眸,似乎不用思考,便能做决定,正欲抬手将女子往下送去,百里依循却抓住了他的手,道:“让我静静地坐你身后,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她的目光及其坚定,鬼使神差的苍枫影竟然没有拒绝她,反而让她骑在马后。

第二支箭缓缓抬起,百里寄寻道:“杀了凝落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很愧疚?”他要刺激他,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输,然而苍枫影却是难得一遇的对手,如此便是他百里寄寻的幸运,却也是不幸。

“那是我的孩子!”同样,他踩在他的心上,二者互相伤害,同样的长箭再次呼啸而去,在半途依旧如之前那般发出“铮”的一声响,接着两箭坠落。

第三支箭,百里寄寻看着苍枫影的神情,似乎带了些许深意。

百里依循明白,因为苍枫影手中只有唯一一支箭了,而寄寻哥哥那边,除了他手中那支,还有一支。

“寄寻哥哥,这不公平,他的箭没有你的多!”她突然吼了出去。

百里寄寻一个分神,苍枫影的箭已出,百里寄寻回神过来,将在弦上的箭放出,只是为时已晚,苍枫影的箭虽偏了些许,但还是刺中了他的左臂。

再不等时间,百里寄寻拔箭再射过来,但是苍枫影手中已然没有了箭,百里依循正想扑身而去,却见苍枫影的动作比她还快,已然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剑,向对方掷去——

许是两人力道均不足,剑与箭相撞,纷纷坠地。

然而百里依循却因为太急,而跌下马去,苍枫影闻声,伸手去捞,可是百里寄寻那边依然也有剑,只见他踩着马背执剑向他刺来,苍枫影来不及闪躲,竟愣在原地,倒是百里依循反应过来,连忙挡在他身前——

“呃——”百里寄寻虽然已经努力止住,但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剑穿过血肉的声音。

他蓦地睁大了瞳孔,一时竟忘记了如何退去,不幸被苍枫影发出的一掌打在身上,直直向后退了好几十步,直到背脊抵在那棵稍大点的树才停了下来。一口血却禁不住喷薄而出,点点红光染红了眼眸。

苍枫影抱着怀中的女子翻身下马,急急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除了箭穿过血肉的感觉,她并没有觉得心脏有多痛,至少,他现在还抱着她。“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呢。”她轻轻地笑了,带着满足。苍枫影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唇角僵硬,却不说话。目光沉沉,他只是爱着她,为什么要牺牲另外一个人,这不是他的本意。

原来一个人在爱过之后,才明白被爱原来也是一种负担,同样,也是一种幸运。

她静静观望着他瘦削却仍然好看的面颊,突然伸出手来,在上面轻轻摩挲着,弱声道:“自我第一次见你,便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那个时候,你端坐在高台之上,你的目光淡淡流转,却是落在南宫凝落身上,那个时候的我……真的……真的好不甘心……我是寻致国的公主……怎么可以……可以得不到一个人的爱?”说完,她自嘲地笑了起来,伴随着咳嗽声而起,一口血自她口中溢了出来。

她突然乞求道:“我想见见寄寻哥哥。”

苍枫影起身,将她抱到百里寄寻面前,道:“她有话跟你说。”

倚靠在树根的百里寄寻伸手过来,接住自己的妹妹,只见她已气若游丝。

依稀记得年少时分,他说他叫寄寻,这一生都要苦心寻找某些东西,一定会很寂寞,所以执意要求父王给这个妹妹取个名字叫做依循,做什么事情都要听他的,这样,他们就可以互相照顾,不会分开了。

可是故事的结局不是他没有照顾好她,而是他竟然把自己最心爱的妹妹给杀了。

到底是他的爱情令他昏了头,还是他的宏伟志愿让自己迷了心,失了性!

他就这样接住她,然后抬眸对着苍枫影道:“她在树林后面等你。”

苍枫影闻言转身就走,除了她,几乎没有人能绊住他的脚步。孤苦惯了,冷情惯了,遇见挚爱,却也只能如此而已。

看着苍枫影离去的背影,百里依循的眸光暗淡下去,原来就算她死了,依然留不住他的脚步。

淡淡而笑,对上百里寄寻的眸子,她说:“我一点都不难过。”是的,为他死,她一点也不难过,至少她还有能为他死的作用。

“可是寄寻哥哥会难过。”他的眼泪掉了下来,这是二十年来,他第一次落泪。以前为凝落都是痛到不能自已,然而此刻却是真正地想要落泪。

她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水,至少她死了,还有人会为她哭,没有了爱情,至少还有亲情,想来,她也是幸福不过的呢。

“我听说人死以后还会有来世,我只不过去另一个地方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罢了,哥哥有什么好难过的。”她淡然一笑,似春风缓缓拂过他的心间,她真的长大了,可是如果要用死亡来换取她的长大,他宁可不要。

“我马上带你回去,给你找太医来。依循你撑住!”百里寄寻抱着她努力站起身来,却因为受伤严重,还没有完全站起,便重重摔倒在地。

“寄寻哥哥……不要……不要这样,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微弱的话语响起,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依循,我们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相信我,我能把你带回去,让太医医好你!”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害怕一放开,她便会消失不见。

“寄寻哥哥,不用,有你抱着我,这样死去,就……就好!”话音刚落,手便往下滑去,憔悴的眸子终于沉沉的闭上,再没了一丝生气……

她刚才还在赌气地说,不要他救她,可是她怎么知道他不想救她……

一阵风吹来,夹杂着点点凉意,百里寄寻就这样靠在树根底下,仰头不知望向哪里,呆呆的,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躺在她怀里的女子,发丝依旧凌乱着,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睑,纵使有些狼狈,还是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

只是听风悲鸣的声音,她却似乎什么也听不到,安详地睡着,仿若岁月就此静止……

“咳咳——”苍枫影穿过树林,又是一阵咳,至于那咳出的血,他已经习以为常,再也不会拿到眼前来看,只是就着衣袖将唇角的血迹擦拭而去。

就要相见的雀跃,依稀想起两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她躺在床上,脸朝里侧睡去,留给他的是三千如墨发丝,当时他还感叹此女子的确够胆大,却因为她是南宫景程的女儿而不给她好脸色看。

如今想来,当初的自己的确很好笑。

后来,她请求去锦国,一个女子有如此胆识,该是让人欣赏的,偏偏她是带着目的去的,只为求得一张圣旨,请求让她出宫,他恼怒,却不知为何,终还是没让她走。

还有,他在她的房间里,看到她正在看的那幅画,竟然是他的梦境,莫非她能窥见自己的梦境,彼时,他怀疑她,竟然出手伤了她,仔细想来,自己的确伤了她很多。

然而,最后,他竟然还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她该是有多恨自己,才想要拿剑亲手杀了自己呢?

想着,心不禁又沉重了起来。

抬眸看去,白色的身影。她就站在树林的外面,背对着她。

他终于看见她了。

思念犹如得到了宣泄,他又开始咳了起来,但是丝毫没有引起白衣女子的注意。

他停在原地,喊:“落落?”

没有应答声。

他再次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离她越来越近了。只是为何她看起来却愈加消瘦了呢?

“落落?”他再喊道,试图找到一丝回应。

然而……

回应他的,却是一把冰冷的剑。

他看着她决绝的面庞,再低头看向抵在自己胸前的剑,似乎明白了什么,挺起胸膛,道:“你想杀了我,我知道,我也不会怨你,动手吧,只要你开心就好。”他说得很坦然,然后缓缓地闭上眼睛,似乎走这一趟,就是为了让她将自己杀了。

凝落冷然一笑,风轻轻刮过她的耳畔,几缕发丝随风扬起,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道:“你知道我一直都想杀你,为何却要来?”

“因为你想,所以就来了。”他回答得极其简单,一切似乎理所当然。

凝落轻哼一声,道:“想死?我会成全你的,但是我想知道几个问题。”

“你问,只要我能回答的,我都告诉你。”他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将近半年未见,她似乎变了,变得更加落寞,更加决然。

“为什么要将我们的孩子杀了?”想到孩子,她的心还是止不住的扯疼,令她的话语有些微的颤抖。

“我若说了,你可会相信?”他的目光迎上她的目光,眸中充满希冀,继而又低下头去,道:“我不知道那是我们的孩子……我还以为……”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了,说他以为那是她和百里寄寻的孩子?可是正如倚宸所说,她怀孕时间已有四月,可是她被百里寄寻抓走的时间却不到四月。

这样说出来,是想证明他是有多不在乎她吗?

“以为什么,难道你以为这是我和别人的孩子?”那是她的夫君,可是他竟然不相信她,竟然会这么以为……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他垂下眸子,一切都静静的,纵使此刻他再多悔恨,她也不会相信他了吧?

“不要说对不起!”她怒喝,手下用力,剑尖便刺进他的胸膛,隐隐地有血流出。

她哭了起来,声嘶力竭道:“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将我送到寻致国来,只为了两国和平吗?”

“不是这样的!”苍枫影忍痛,急急解释,却被她打断:“不是这样,那是什么?不是我来了寻致国之后,你们的战事就停了吗?苍枫影,原来我在你的手中竟还有这么重要的作用!”她没有忘记,最初的开始,他将她纳为妃子,只是为了牵制自己的父亲,没有想到时隔这么久,她仍然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想至此,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胸口扯疼扯疼,她不禁伸手捂住自己心窝的地方,手中的剑却还不放下。

苍枫影见她如此难受,欲上前问她究竟怎么了,刚刚动身,她便直起身子来,道:“不要动,再动我就杀了你!”她的泪水没有停,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心了,可是此刻见了他,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落落?”见他如此,他心下焦急,不顾她抵在自己胸口的剑,竟是大步向前。

可是凝落此时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见他强行过来,全无了理智,手下用力——

“咳咳……”又是一口血溢出他的唇角。

仿若时光倒转,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开始,只是那个时候他在上,将她欺凌,然而此时……却没有谁在上,谁在下,有的只是满腔的难以置信,与痛惜。他若死了,她该怎么办?

这是他倒下去之前唯一能想到的。

血……全部都是血,在这个满是寒意的初春,她看到的不是满树繁花,而是……他的血。

踉跄一步,连忙扔了手中的剑,轻轻走到他身边蹲下去将他扶起。

泪水自她眸中簌簌下落,砸在他的脸上,温暖却又冰凉。

他颤巍巍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悲凉地笑了起来,道:“我以为你爱的人是百里寄寻,所以……”他顿了顿,眸光暗淡下去,再道:“否则……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放你走。”他轻轻说着,气息微弱。

“那现在呢?”她用左手捂住他的伤口,试图阻止血液自那个窟窿里汹涌出来。

心碎的感觉竟然如此清晰,落下眼泪,原来只是为一切悲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是不是他来了,眼泪落完了,一切都可以回到最初的从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要有他,然后一切幸福?

“现在?”他的眸光闪现一丝欣喜,继而问道:“我不愿放你走,可是……你会愿意留下来吗?”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接着,他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继而反握住她的手心。

笑了,他说:“可惜……就算你愿意,也……也来不及了。”

“不会的,现在,我们现在就走,你现在就起来带我走!”凝落嘶哑着声音,是说不出来的歇斯底里。站起身来,试图将他拉起来,白衫却是被染了个鲜红,也没能将他移动半分。“我现在就要你带我走,为什么你不肯?!”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似乎她此生从未哭得如此酣畅淋漓过。

苍枫影看着,心疼极了,却也是无能为力,那一剑,已经刺入他的心脏,加上他长期有病在身,怕是没有多长时间了。

“此生负你,是我的错。落落,不要这样。”他翕和着嘴唇,试图宽慰她,道:“没有我,百里寄寻还在,想必他也是真的喜欢你的。”如若不是,又怎么会如此?同是男子,他很能体会心里面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感受,以前是他做得不好,所以才会导致他们现在这样的结局,他知道,他对不起她……所以只能希望别人能给她幸福。

“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你必须活下去,因为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一个孩子,你还欠我一场交代,欠我一生一世。你要还清了才能离开!否则……你死了,我就去找你!”凝落说得及其认真,满心满眼都是他,怕是此时除了他,没有任何事再能进入她的心里。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任性的她,心里虽暖,却也是满目疮痍,他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爱情竟然死在自己的以为里。

一切都是他以为,他以为而已。

但是此刻他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真的很累很累,只是想要安静地休息一下,他说:“不要说胡话……”接着,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静得只听见鲜血自他伤口涌出的声音,刺目却又冰冷,他的墨色长袍在这中午时分,染上鲜红的血液,看得出来这样的颜色和普通的黑色不一样。

雪没有落下,太阳没有升起,在凝落的眼里,一切都是雾蒙蒙的,什么也没有。

她就这样抱着怀中的男子,在这个万径人踪灭的地方,独自享受一个人的幸福与悲苦。

那柄沾过鲜血的长剑还在日光底下散发着幽寒的光,凝落纤指一动,只觉怀中的男子还没有完全冷透,是不是……她还可以追赶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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