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钻心蚀骨
肖桦迅速收拾心情,完美的掩起了心里的那点蠢蠢欲动,她抬头正视,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淡漠。
“他呢?”
许适还沉浸在自我陶醉的氛围中,一时反应不过来,茫然的问“谁?”
肖桦收回仰视的目光,转身望向窗外一片混沌的黑暗。
许适这才后知后觉的说:“哦,他……在……酒店。”
肖桦回身,脸色冷厉,声音也变得冷漠:“你送的?为什么要送去酒店?哪个酒店?”
许适看着肖桦的反应,磕磕巴巴的说:“就咱们上次吃饭那个酒店,他说他是……你的……,我只能安排在酒店。不过,我安排了人守着。”
肖桦冷笑一声,“是吗?你错了,你应该动用你所有的关系,把他送进监狱,我才会感谢你。”
许适愣住了。
送进监狱?
他当时说过要报警,可是许畅说不了解别人家务事,不要擅作主张,最好让肖桦自己做决定。
他这才没有报警。
可是……他说自己是肖桦的父亲啊。
肖桦坐在床沿,仰头看着许适。
许适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儿来,肖桦看到他的这幅神情,似乎很满意。
“你好奇?”
许适摇头。
“你撒谎。”
许适肯定的说:“我不好奇,只是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让你这么恨他。”
肖桦笑了,笑的有点凄惨,许适的心狠狠的被鞭抽了一下,倏然痛得厉害。
“那不还是好奇吗?”
许适再次坚持强调:“我不好奇,你想说的我就听着,你不想说的,我不好奇。”
肖桦又笑。
肖桦今天对着许适笑了好多次,许适觉得从再见之后,每天笑的加起来的次数都没有今天多,但他却高兴不起来。
许适知道,肖桦要告诉他了,就在今晚。
肖桦的这一笑延绵很久,看不出这个笑里包含了多少意义,也看不出是悲是喜,只觉得此刻垂着头的肖桦有些柔柔弱的想让人奋不顾身的拥在怀里,揉进心里。
“他是我……爸爸。”
肖桦说完这一句,抬头看了看许适,许适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肖桦又笑,“你不意外啊?”
许适温柔的像是哄小孩一样的说:“我知道啊。”
“也是。他是试图饿死我,让老鼠咬死我的……爸爸。他是……生生把自己的母亲气死的……儿子。”
肖桦说完这一句,又笑出声,她深埋着头,笑的凄厉,肩膀随着低笑的节奏一耸一耸的,慢慢的,这笑声掺进去了一些哭腔,隐忍的,悲痛的。
许适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似乎还有废墟坠落,杂种了自己的脑袋,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许适瞪大的眼睛中有血丝漫开,惊恐的、不可置信的。
肖桦哭笑参半的动作慢慢变为抽泣,许适好半天才被肖桦凌乱的气息拉回现实。
只是这一次,许适再也没办法静默着淡定的说自己不好奇,说“你说我就听”。
许适不想听,一点都不想听,他不想让肖桦再次坠入那无渊的回忆,他不想知道那人是如何想饿死肖桦,也不想知道那人是做了什么让肖桦如此惧怕老鼠。
许适艰难的向前挪步,伸手扶上了肖桦的发顶,慢慢向下移动,揉了揉肖桦的脖子,似乎这样还是不够,不足以安抚身陷囹圄的肖桦。于是许适伸出另一只手,将肖桦带入自己怀里。
许适站着侧搂着肖桦,肖桦的脸刚好埋在自己的下腹部。
许适感觉到一股温湿的液体慢慢渗透衣衫,如此的距离和感官,许适没有任何他念,只觉心里越发的抽痛。
肖桦眉头抬头,闷闷的声音从许适的腹部传出来。
“我没见过我妈,一次都没见过,她不是死了,她是……跑了。不管不顾,倒也痛快。”
肖桦顿了顿,抽了一下鼻子,继续说:“她不是我爸明媒正娶,她是我爸找的……”
肖桦忽然不说了,她还是埋着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许适也不问,良久肖桦似是找到了一个贴切的词语,才又开口“小姐。”
两个字好像肖桦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来,然后轻笑出声。
许适听到这两个字,目光中更多了几许心疼,淡淡的看着肖桦的头顶,手掌一下一下的轻抚着肖桦的绵软的头发。
“肖志谦不娶,她的家人却把她送到奶奶那里,肖志谦不管,奶奶却不能不管,直到我出生后,她连月子都不做,连夜跑了。奶奶要照顾襁褓婴儿,让肖志谦去找人,肖志谦这一走没过多久又领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回来,那女人家里来要人,为此大闹,肖志谦却带着那女人在外逍遥,让奶奶一个人在家应付。肖志谦那女人染上毒瘾,缠上了肖志谦也染上毒瘾,奶奶送他们去戒毒,为此,奶奶丢了老师的工作,一辈子的清正全都败在了肖志谦身上。这一桩桩一件件让整个镇子里的人都对我们指指点点、无比唾弃。”
这些许适是知道一点的,小时候,他受欺负的时候,只要肖桦一出现,那帮欺负他的男生就像躲避瘟神一样一哄而散。偶尔有出言不逊的,肖桦就用拳头让他们滚蛋。
舅妈也给他说过不让他和肖桦玩。
许适记得清楚,肖桦打架时那种不要命的嗜血神情,小小年纪,就那般冷厉。
可许适却从来没有怕过肖桦。
他会害怕见到那些欺负他的小孩,却独独不怕不计后果、豁出去命打架的肖桦。
肖桦推开许适,已经平复了一些,看着被自己揉的一摊糊涂的衣衫,抬头看了看许适。
许适浅浅一笑,竟就这样用手捂上了泪涕混合的污秽。
肖桦看着许适,目光坦然。
“知道我这么多,你还愿意让我留下来吗?”
许适没想到她说那么多,就为了问这么一句。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那些和你没关系。”
可是,我的生身父母,都是这世界上最肮脏的存在。你可能真的没关系,无却不能不在意。
肖桦抬头看着许适,两人靠的很近,肖桦坐着,许适站着,所以肖桦仰头看他的时候,有些吃力。
肖桦的眼里闪过一抹狠戾,阴恻恻的说:“那些和我没关系,但我,会让这些和我有关系的,你信不信,有时候柔弱的力量被惹急了,同样可以排山倒海。”
“肖志谦出来后,一直找奶奶要钱,那个时候奶奶已经患有肾功能不全。她怎么也满足不了肖志谦的贪欲,后来,肖志谦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他偷偷带走我,监禁我,用我威胁奶奶。”
肖桦说道这里,双手紧紧攥着床单,许适看的出来肖桦内心的痛苦,用手覆上青筋暴出的拳头,试图让她放松,柔声说:“不说了,我们不说了,放松,别怕,过去了。”
肖桦却像没听到一样。
咬着唇,拱起的背部线条僵硬,不住颤抖。
“那个房子好黑,没有窗户,分不清白天还是晚上,我好饿好饿,饿到昏厥,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老鼠在我身上走来走去,那老鼠……爪子就在我脸上挠……鼻子就在我的眼睛嗅”。
许适胃部感到一阵不适,那种的画面在脑中不断重复,甚至闻到了那股恶心的腥臭,他强压下去这股恶心的感觉,再次用力将肖桦搂紧了怀里,带着哭腔恳求她。
“别说了,别说了,都过去了,再也不会发生了,别想了。求你了,别想了。”
许适甚至掩耳盗铃般的捂住肖桦的耳朵。
肖桦一反常态的固执,下定决心要将过去的种种痛苦翻出来。她紧紧的闭上眼睛,黑暗中的情景在她大脑中一帧一帧的播放,许适分明看到肖桦裸露在外的皮肤汗毛直立,鸡皮疙瘩遍布。
肖桦心疼的揉搓着。
“我能感觉到老鼠的胡须在我脸上来回触蹭……我衣领里有,裤腿了也有,我好害怕,可是我醒不过来……怎么努力都醒不过来……真的害怕极了。”
肖桦忽然睁开眼睛,眼睛里布满了恐惧,浑身颤抖,脑袋用力的拱进许适的怀里,似乎这样还不够,她甚至想钻进许适的胸腔里,让自己暴露在空气里的身体全部钻进去。
许适使劲抱着肖桦,右手不断的、重重的抚着肖桦的后背。
过了很久,肖桦才慢慢恢复平静,两人就这么抱着,谁也没有先放开的意思。
“奶奶报警了,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我被救出来了。肖志谦却进去了。在他进去的那几年,我变着法的折磨那个女人,有一次,我差点就杀了她,被奶奶发现了,后来给她脸上留了好长一道疤。”
肖桦笑了出来,报复的快感让肖桦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
“肖志谦出来以后,反倒消停了,可能恶人就怕恶人,2岁的时候,他差点让老鼠送走我,2岁之后,我能让任何可能送走他。”肖桦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许适,或许是想知道,许适如何看待如此疯魔的自己。
许适眼里是异常的平静,他知道,肖桦的噩梦过去了,肖桦长大了,不会再被折磨了。
肖桦低下头,眼里淡了些恐惧,多了些惆怅,继续说:
“我上初中后,奶奶病情越来越重,好在我成绩好,能到处参加比赛以赢得奖金给奶奶治病,可我赚钱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治疗的需求,奶奶的病情还是不住恶化,奶奶被病痛折磨的时候,她的三女一子没一个人管过她,唯恐避之不及,去世后,却都是来继承遗产的。呵呵……她又有什么遗产……你猜她有吗?”
肖桦忽然抬头看着许适问,许适笑笑,怜爱的看着肖桦说:“我猜有。你的奖金。”
肖桦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随即笑了。
“原来你们都知道啊。她的孝子们也猜到了,只有我不知道,我以为那些钱她一定会用在看病吃药上。她却都留给了我。”
“可是那些钱,我没要。葬礼上,他们因为那些钱大闹,我不想让奶奶走的不安心,就把钱给他们了。条件只有一个,以后不许给奶奶上坟,和我断绝所有关系,从此以后,再不相认。”
许适发出一声气音,肖桦看他,许适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其实,也是我想多了,他们怎么会给奶奶上坟扫墓呢,他们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又怎么会去看看她呢。”
“看来,是把钱花完了。”
门外,许畅背倚着墙,仰头看着房顶的水晶吊灯,脑中不断闪过肖桦在黑暗中的恐惧与挣扎,难捱的闭上双眼,紧抿双唇,调整自己的呼吸。
“畅,你怎么站在这儿,要进去吗?”
阿柔端着鸡汤站在不远处看着脸色颓丧的许畅,疑惑的问。
许畅看她,微微摇头,看着阿柔手里的鸡汤,走上前。
“怎么才做好。”
阿柔柔声说,“那会儿上来,看见两人正抱着呢,我就又下去炖了会儿。”
许畅嗤笑出声,伸手揪了一把阿柔的脸,宠溺的说道:“就你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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