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能性
米雯没说话,伸手从轮椅的收纳袋里拿出一部手机,而后打开社交软件,直接递了过去。
罗述拿在手里掂量,这手机款式老旧,看上去寿命不短了,估计经历了不少年头,屏幕磨损比较严重,右下角还有几道纵横交错的裂纹。
聊天界面的正上方写着“寄余生”三个字,她下意识问道:“这个人的真名叫什么你知道吗?”
米雯再次摇了摇头:“我们没有问过对方的名字。”
罗述心下了然,没再问什么,盯着手机往下简单翻看了一遍,她浏览速度很快,但看到的都是些很平常的内容,没有可疑的地方。总体而言信息量比较大,一时半会儿不可能从头到尾细读一遍。
“我可以把你们的聊天记录拷贝一份吗?”
米雯透出一丝犹豫,最终还是点了头。
“别担心,我们可以向你保证,聊天记录只用于调查线索,如果确定没有作用会立即销毁,绝不外泄。”罗述宽慰说,而后把手机递给身后的邹朝飞,“去交给夏邈。”
“不会是余生的……”米雯小声辩解,“不会是她。”
罗述在听邹朝飞说话,她说的这几个字不知道没有落到对方耳朵里。
“夏邈哥跟晏筝哥一起查监控去了。”邹朝飞说。
“你过去把他换过来。”
“好!”邹朝飞接过手机,拔腿跑出了门。
罗述转过头来:“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现在线索太少,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的人,不管他表面上有没有动机。”
米雯怔愣一下,点点头。
罗述继续问:“你父亲现在跟你们还有联系吗?”
“他们离婚后我就没再见过他。”米雯说,在她的目光下欲言又止停顿两秒,又张了张嘴,“……但我不知道妈妈跟他有没有联系。”
罗述盯着她的手看了几秒,正要再开口问些什么,突然听见门口响起一道声音:
“阿述。”
她回过头,发现是自己十几分钟前打电话叫的那个人过来了。
罗述拍拍韩曦然的肩,示意她继续陪着米雯说说话,然后站起身,朝来人走过去。
“你来得刚好,先过来看看吧。”
米雯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朝她们掠过一眼,看见门口站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穿着白色大褂,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被束起来,扎成低马尾乖顺地垂在身后。
她自然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女生是什么身份,但在场除了她,都认识这是谁——法医科副科长黎忆潇。
“好。”
黎忆潇戴上手套,靠近受害者尸体,然后蹲下来,面不改色地检查死者的面部和四肢。
那一滩血迹已然干涸,嫣红一片像从地底下长出来的变异苔藓一般,同这人身上干净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
罗述站在一旁看着,片刻后,她起身摘下手套,声音还是软绵绵的:“皮肤呈灰白色,眼球凹陷、眼睑下垂,指甲呈蓝紫色,肌肉松弛——很明显的失血过多的表征,阿述你应该判断得出来吧?”
罗述神情凝重:“我知道,除了这些还能看出其他线索吗?”
“更详细的需要带回市局提取体液检测。”黎忆潇淡淡道。
罗述点点头,表示了解。
“现场照片已经拍完了,我派几个人帮你把受害者尸体带回去。”
“好。”黎忆潇应道。
两人一同起身,门又被推开。被派去调取监控的晏筝和夏邈,还有刚刚过去替换夏邈的邹朝飞都回来了。
“忆潇姐?”晏筝先进来的,一抬眼看见黎忆潇,率先打了个招呼。
“嗨。”黎忆笑眉眼一弯。
紧跟其后的邹朝飞听到这个名字,以及这个熟悉的声音,立即打了个寒战,贴紧墙根往里走。
黎忆潇面色温和地朝他笑笑:“小飞也在这啊。”
邹朝飞立马贴墙站直,被笑出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干巴巴地回以礼貌的微笑:“是……是啊。”
——他和这位美丽的法医姐姐之间的恩怨情仇要从一年多前说起。
那时年轻的小邹警官刚刚进入市局,凭借着活泼开朗的性格获得万千宠爱,可以心无芥蒂地跟一众比他年长的前辈讨巧耍赖,很快便认识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法医科副科长姐姐。
一开始黎忆潇在他心里就是个温柔贤淑的大姐姐形象,他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于是一天到晚偷摸跑去法医科给人送温暖,甜言蜜语尽数奉上。
就在他以为自己讨到了姐姐的欢心,满心欢喜地准备收拾行囊进入热恋期时,他迎来了自己工作后的第一项任务。
命运悲惨的小邹同志人生头一次出外勤,就不幸遇上了巨人观,那画面冲击力太强,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勇气回忆了,只记得自己义无反顾想要保护的姐姐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向重灾区,像一阵风一样,淡定程度超过了在场百分之九十的人。
邹朝飞眼睁睁地看着黎忆潇手法娴熟地处理现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口罩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完整表情,但只从那双眼睛来看,和平日里她看自己的眼神并无二致。
那一刻邹朝飞恍惚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噶了,他的漂亮姐姐也会这么面无表情地拿手术刀,对他可怜的小尸体做一些可怕的事。
从此在他眼里,黎忆潇就从唯一纯白的茉莉花,变成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黑玫瑰。
邹朝飞后来想起自己此前的所作所为,总觉得觉得记忆里每幅画面上,玫瑰姐姐那一抹淡淡的微笑,都在冥冥中透露出几分凉意。
“监控查到了吗?”罗述的声音打断了邹朝飞的脑补,他立马回神,跟在晏副队后面准备汇报工作。
晏筝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意料之中,这个小区用的还是十几年前的监控系统,黑白画面,模糊到看不清人脸,而且也不是360度无死角。问了门卫保安,才知道他们根本不管外来人员,安保系数都是打最低标准的擦边球。”
“罗队,”他汇报完又补充道,“需要给房地产管理局打个电话吗?”
罗述沉默了片刻,未置可否。
她回头看了眼这房子的陈设,又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瑟瑟发抖的米雯。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大多都和她一样,没有多少收入,过着最拮据的生活。
如果有钱,谁不想住在安全舒适的地方?若是安保设施被迫改善,物业费大抵又要上涨,不管涨多少,总有一部分人要把裤腰带再勒紧一些。
“罗队?”晏筝叫她一声。
罗述回过神,摆摆手:“先不用了,口头警告一次吧。”
夏邈将连接在米雯手机上的数据线拔下来:“聊天记录拷贝好了。”
罗述接过手机,走了几步递给米雯。她忽然想起什么,顺口问道:“你母亲平时用手机么?”
米雯似是怔了半秒,回答说:“她用的是老年机。”
“随身带着吗?”
“对。”
罗述回头问屋里站着的其他所有人:“刚才侦查现场,有谁看见一部老年机吗?”
大家彼此看看,都摇头摆手,说没看见。罗述眸光一动,落回到米雯身上。
“能不能麻烦你说一下她的号码。”她掏出自己的手机。
米雯念出一串数字,看着她挨个按下拨出去,忙音响了三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就冒出来。
机械的女声持续了几秒,罗述挂断电话,将手机交给夏邈:“查查这个号码。”
米雯看着她的动作,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就在罗述回视过来时匆匆收回了目光。
“我们过来之前,你有没有检查过家里少了什么东西?”
“卧室里……放在床头柜的现金没有了……”米雯说。
“多少钱?”
“大概……两千左右……”
罗述抬头向韩曦然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会议拿出本子和笔来记录。
“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丢失?”
“我不知道……”米雯动了动唇,“很多东西都被翻乱了,我不知道有哪些是不见了,哪些是不在原来位置了。不过……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好拿走了……”
“你今天在楼下的时候,都看见了哪些人还记得吗?包括周围的邻居。”罗述问,“或者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进入这栋单元楼?”
米雯低着头回忆片晌:“见到的应该都是带孩子的爷爷奶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户的,但之前见过,看着面熟。我……我没注意有没有人进楼。”
“好的,我知道了。”
罗述结束询问,站起身:“现场痕迹提取得差不多了,留两个人处理一下,小邹和周澜帮忆潇把受害者遗体带回去,剩下的跟我走。”
“是!”
听到这个分配方案,邹朝飞一脸惊惧地看向黎忆潇,又用饱含恳求的目光看向罗述,希望他们善解人意的罗队长能看清自己的诉求,但罗述连余光都没有分给他,径直带着其他人出了居民楼。
独留小邹同志无声哀嚎,欲哭无泪。
“晏筝,你和曦然各带一个人,去走访一下附近的其他住户,特别是这栋单元楼里的,着重调查米秀兰母女两人的社会关系,看有没有今天之内见过她们的或者潜在目击者。付宇,带两个人去一趟米秀兰上班的工厂,注意有没有和她走得比较近的或者有过节的人。”罗述一边往外走一边有条不紊地分配,“夏邈和其他技侦科的先把提取物带回去做检验,再试试看能不能定位到米秀兰手机的位置。”
大队人马跟在她身后,个个脸上表情严肃,听到命令后齐声应道:“收到!”
夏邈背着电脑,从后面追上来:“罗队,米雯的那个网友还需要查一下吗?”
罗述思索片刻才说:“暂时不急,先把聊天内容过一遍,凶手是她的概率不大。”
走到小区门口,原本带出来的一大队人已经没剩几个了。她拉开车门,站在车旁回头向米雯家所在的方位望了一眼,似有所思。
“罗队。”旁边有人叫了她一声。
罗述敛起目光,倾身坐进车里。
市局的清闲没有持续多久,就因为这一桩案件重新变得忙碌起来,到处都是捧着卷宗各个科室来回穿梭的身影。
罗述穿过长长的廊道走进刑侦科的办公室,跟在她身边的一个年轻警察忍不住开口问:“罗队,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想法吗?”
她没有立即回答,眉心微蹙,抬起头来看向问她问题的那个人,是和邹朝飞同期进市局的一个孩子,刚从其他科调过来,姓顾。
“你觉得这是一个普通的入室盗窃杀人案的可能性大吗?”
“疑点太多,”罗述淡淡开口,“等线索明晰一点,我再告诉你答案。”
“疑点?可是我感觉整个案件挺明朗的啊,”对方满脸疑惑,但不解里又隐隐含着一点自以为比队长看得明白的得意,他掰着手指细数,“房间有被翻动的痕迹,财物丢失,顶多可能是熟人寻仇来的,还有什么疑点?”
罗述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兴许是意识到自己经验欠缺,小顾被她这一眼看得莫名底气不足。
“房间有被翻动的痕迹,为什么客厅那么整齐?是不是凶手从一开始就知道客厅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不屑于翻,目标明确地直奔卧室?”她张了张嘴,面无表情地继续,“目前已知的只有两千元现金丢失,如果你是凶手,你会为了两千块钱动手杀人,直接让罪名向上跨一个级别吗?”
“那……万一是走投无路,失手杀人了呢?”小顾弱弱地争辩,好像觉得被抹了面子,还想找回点立场。
“目前尸检结果还没有出来,我姑且认为受害者就是被凶器刺进心脏失血过多死的。那就说明凶手一击致命,别说一个普通人,就是你一个警察,能在那样的情况下避开所有骨骼,一下捅进人的心脏吗?”罗述依旧很平静,话里听不出不耐烦,就像一个老师对学生循循善诱。
站在她对面的“学生”摸摸后脑勺:“那要是……”
他甚至不需要将话说完,罗述就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直接把话茬接了过来:“要是他手法娴熟,那问题就更严重了,就说明他一定有丰富的经验,你不妨猜一猜,什么样的人会对杀人有丰富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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