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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他要逃出去


“当啷”一声,刀疤脸扔了个东西过来,宋敬予后退一步,定睛一看,竟是一把短刀。

  他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刀疤脸,但对方一言不发,就这么玩味地盯着他。

  宋敬予上前一步,弯腰拾起那把匕首,这短刀开了刃,刀刃锋利至极,看上去稍微一用力就能见血。

  他握着刀柄,举起手臂,将刀刃抵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开口道:“用刀把这个地方割断,就叫杀人,被杀的人就会死。”

  满屋寂静,几个人看看手握刀站在那里,稚气未脱的少年,齐齐将目光转向坐在正前方的刀疤脸。

  刀疤脸突然大笑几声,然后指着宋敬予:“好小子,有胆识!要留下来,从今往后,就认我瞿硕做你老子!”

  瞿硕。宋敬予想,原来这个人叫瞿硕。

  他记住了他的名字,然后在这里住了下来。后面才慢慢摸清,这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这里一共有二十多个人,是一个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叫奉窑会。更具体一点,就是靠着收钱办事、杀人、协助犯罪存活下来的社会边缘人群。

  奉窑会在松安已经盘踞十年之久,最早只有五个人,就是他被瞿硕收为干儿子那天,那间屋子里站着的五个人。

  瞿硕是大哥,也是整个奉窑会的头目,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与松安市的公安系统周旋多年,一次也没有落网。

  老二是唯一一个读过大学的,平时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但下面的人都尊敬他,瞿硕也对他很信任。据说是经济犯罪出狱后被招揽进来的。

  老三一副凶相,身材魁梧,脾气也暴,手上沾过不少人命。那天说要将宋敬予赶走的人就是他。

  老四先前是个街头艺人,表演魔术的,后来行业不景气转行做了扒手,被抓住进牢里待了几年,认识了老二,两人出来一起跟了瞿硕。

  老五就是那天给宋敬予馒头和水的人,名叫迟函,与其他四人相比,他没有那么棱角尖利,之前是拳击教练,染上赌博破产之后,走投无路也跟上了瞿硕。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相对而言还比较好接近。

  瞿硕叫人端来半碗水,从那张太师椅上起身,朝宋敬予走过来。

  “跪下。”

  宋敬予闻声,迟疑半刻,扑通跪了下来。瞿硕拿过他手里的那把刀,划破自己的掌心,往碗中滴血,清水里绽开一朵鲜红的花。

  宋敬予大气不敢出地看着他的动作,见瞿硕又将刀递到他的手里。他握紧刀柄,手有些抖,他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一咬牙,划开一道血口。

  疼痛钻心,他头皮一阵发麻,学着瞿硕的样子,将血一滴一滴滴到碗里。

  最后瞿硕把碗端起来,递到宋敬予面前:“喝干净,叫声爹,以后你就是老子的半个亲儿子。”

  宋敬予双手接过来,看着碗里殷红的血水,艰涩地吞咽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猛地灌进嘴里。

  腥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被恶心得想吐,手一滑,碗摔到地上,四分五裂。他佯装被呛到,捂住嘴咳嗽,实际是把反胃上来的呕吐物重新咽下去。

  不能吐……不能吐。

  瞿硕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小子,你且活着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一刀断人命了。”

  他背身走回去,留下一句:“老五,给他找个睡觉的地方,你教教他规矩。”

  “是,大哥。”被叫到的老五迟函出声道。

  他走到宋敬予旁边,把几乎要将肺咳出来的少年拉起来:“跟我走吧。”

  宋敬予起身,腹部的伤口被咳嗽震得一阵一阵作痛,他用手捂着,跟在迟函身后往外走,不料被人注意到。

  迟函笑了笑:“怎么?肚子疼?”

  宋敬予感觉自己心跳停了一秒,张了张嘴就想否认,但对方却抢先替他说了个理由。

  “是刚刚啃馒头喝凉水吃坏了?想拉屎?”

  宋敬予想都没想,立马点头。

  迟函给他指了个方向:“厕所在那儿,我在这等你,尽快。”

  宋敬予捂着肚子朝那边跑过去,等进了厕所,身边终于没人了,他才松了口气,干呕起来。等这股劲过去了,才慢慢直起腰,掀开上衣下摆,手术后包扎的纱布还在肚子上贴着,边角有些脏了,但好在,没有出血。

  他喘了几口气,不敢让迟函等太久,便又跑了回去。

  自那以后,宋敬予就成了奉窑会老大的干儿子,他一开始只是想在这当个小喽啰,混口饭吃,压根没想到会被瞿硕收为干儿子,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后来听到几个下面的人私底下讨论,说是瞿硕早年间虽然有过几个女人,但因为怕被人抓把柄,一直没有留个后,眼下马上四十了,迟早要压不住下面的人,得找个能接手奉窑会的人。

  宋敬予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瞿硕好像真的把他当成了半个继承人来养,教他防身的功夫,教他怎么拿刀、怎么杀人。

  转眼到了十月中旬,他征得了瞿硕的同意,终于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踏出了那片荒芜的居民区,跑到附近的报亭买了十月以来的所有报纸。

  他没有拿回去,就地铺开,一张一张地看,他要知道飞机坠毁后是怎么收尾的,那些人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理由。于是他便看到了,看到自己从未生还,看到弟弟被送进了福利院。

  看完所有的相关消息后,宋敬予把报纸塞进垃圾桶,回到了奉窑会。

  “你干什么去了?”

  一进门,灯还没开,他就听到瞿硕的声音。

  宋敬予面色如常,从容地打开灯,淡淡地解释道:“出去遛遛腿。”

  “只是遛遛腿?”瞿硕的眼里分明胸有成竹。

  宋敬予意识到,他派人跟踪了自己。

  “买了几份报纸看。”他垂着眼睛,若无其事地走到一边把几个人的脏衣服收拾起来,装进盆里准备拿去洗,“你说的,多少得认识认识字,不能当睁眼瞎。”

  “为什么不拿回来看?”瞿硕又问。

  “懒得拿。”宋敬予道,“放这里也占地方,随看随扔呗。”

  瞿硕不说话了,宋敬予噤声注意着,猜测他是否相信了自己的话。之后瞿硕没有再提过,他不知道对方到底信没信,但他想,他还需要再出去一趟。

  “又去买报纸?”瞿硕没有搭眼看他。

  “不是。”宋敬予道,“去看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瞿硕终于抬起眼,起了兴趣,“我可没听你说过你还有老朋友?”

  “以前一起讨过饭的。”宋敬予语气平和,“他现在进福利院了。”

  瞿硕挑了下眉:“什么来路?也是个小孩?”

  “嗯,他比我小,最后受不了在外面折腾,混进福利院去了。”宋敬予说。

  “你为什么没去福利院?”

  “我不喜欢跟那么多小孩呆在一块,”宋敬予淡淡道,“太不自由了。”

  瞿硕笑了笑:“跟着我你就自由了?”

  “还好。”宋敬予敛起目光,“至少,可以做点大人才能做的事。”

  “瞿十二,你可比刚来那会儿变得多了。”瞿硕的眼神暗了暗。

  “那还是爹你教得好。”宋敬予说。

  他得到了瞿硕的允许,天色已然不早,但他没有等到第二天,就出发去了市立福利院——他不能给对方留反悔的时间。

  市立福利院之于他而言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宋敬予在外围绕着走了一圈,隔着那围墙看到一棵老杨树,紧挨着另一面墙,那墙顶上,正坐着一个小男孩。

  瘦了。他想。

  宋敬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暗暗猜测弟弟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数到五十八的时候,宋羡己看了过来。

  那天回去已经天黑,瞿硕没在奉窑会,不知道去哪了。宋敬予肚子饿,一个人跑去厨房找吃的,走到门口听见了里面传来大声咀嚼和啃骨头的声音。

  “谁在里面?”他站在门口问道。

  咀嚼的声音停了下来,啃骨头的声音还在。宋敬予将门推开一条缝,头顶的月光洒进去,他看到老三蹲在地上,面前有一个巨大的盆子,里面装了满满一盆的肉,那条狗伏在旁边的地上,啃着一根小臂粗的骨头。

  光线太昏暗,他看不清盆里的是什么肉,只觉得白生生的,令人恶心。

  老三回过头来看着他,舔了舔嘴边的油,宋敬予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连连向后退了两步。

  老三看着他的眼神根本不像在看一个人,甚至不像在看一条狗。他的恐惧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那眼神,就饿了许久的猎狗,盯着一根肉骨头。

  “十二,你在这站着干什么?”

  身后响起另一道声音,宋敬予猛地回头,看见迟函正朝这边走过来。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迟函越过他推开厨房的门,看到眼前的情景,却像司空见惯了一般,只是将声音压低了些:“三哥,大哥不是说不准你在厨房吃这些东西吗。”

  “我知道。”老三嗓音粗重,“他今天又不在。”

  “你赶紧端出去吧,大哥快回来了。”迟函说。

  老三烦躁地发出一声气音,端起那盆肉,唤着狗出去了。

  宋敬予呆愣在原地,这人走过去时,他闻到一股腥臭的气味。

  “你也没吃晚饭?”迟函出声问他。

  宋敬予木然地点点头,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迟函从锅里拿出两个凉红薯,一个自己啃了一口,一个递给他:“喏,拿回去吃吧。”

  宋敬予从他手里接过红薯,转头就跑了。瞿硕给他住的那个房子离主房不远,但需要穿过一条小巷,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夜色下回荡,撞在两边密不透风的墙上。

  他原本想,如果瞿硕真的存心想把他培养成奉窑会的继承人,那他便顺水推舟,等自己的能力足够强大,时机成熟便将他从高位上敢下去,夺下奉窑会这把锋利的巨刃,届时不论是报仇还是做什么,都不成问题。

  但今夜他改变了想法,他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这把刀不会归属于他。

  他要逃出去。

  但奉窑会手眼通天,连警察都不能将他们彻底清剿,他看着被围墙吞噬得只剩下一小片的天空,扪心自问,凭自己的能力,真的逃得出去吗?

  若不是当时走上了绝路,他也不会脑子一热就留在了这个地方。

  既然跑不了,那就毁了他。宋敬予想。

  他闭上眼睛,仿佛这样能够看清自己的未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过得很快,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瞿硕会逐渐增加对自己的信任,但是瞿硕对他的防备心依然很重,即使不说,他也感觉得出来。

  瞿硕让老二带着他看各种杂七杂八的书,让老四老五教他打人和杀人的技巧,他们不会因为宋敬予的年龄而有什么避讳,成年人接触的一切他都会接触到。甚至有时瞿硕会亲自来教他,但他从来不让宋敬予知道奉窑会的一切行动计划,这个半道捡来的干儿子被他养在这片荒居里,向着一个没有道德观的杀人狂一步步成长,但始终没有沾手奉窑会的机密。

  宋敬予知道自己不能急,急了就容易露馅,而在瞿硕的眼皮子底下露馅,他清楚后果是什么。

  “行了,今天也练得差不多了,吃饭吧。”

  迟函冲正练着短刀的宋敬予喊了一声,他看了一眼被拿来练手的稻草人,颈部断裂了一半,稻草扎的脑袋风一吹就要掉下来。

  宋敬予扔了刀子,过来捧起碗扒饭。

  “你小子长高挺多啊。”迟函看着他。

  “是么。”宋敬予敷衍道。

  “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才到我这。”迟函在自己的胸口比划一下,“现在都长到我下巴了。”

  宋敬予三两口把饭吃完,放下碗:“五叔,你杀过人么?”

  迟函愣了一下:“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宋敬予淡淡道,“就是好奇。”

  迟函叹了口气:“我人不聪明,大哥不放心叫我去杀人,怕我处理不干净。”

  他又看向宋敬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过你不一样,你这聪明劲,将来给大哥干的,一定都是最大的活。”

  “他会让我接手吗?”宋敬予道,“我觉得他还在防着我。他不信我。”

  “嗐,坐到大哥那个位置,戒心重是正常的,要不哪天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迟函道,“他愿意收你当儿子,就是做好了准备要把你当奉窑会将来的主人,你不得给他点时间考察考察。”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点上:“你且看吧,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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