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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鸬鹚在梁


而就在大伙被那客商讲的锦帆贼勾起了兴趣,开始七嘴八舌不断讨论这伙河寇的时候,抱着肩膀站在一旁得赵无咎突然插了句嘴:“不知老哥如何称呼?”

  他问的是那客商。

  那人穿着一身圆领直身的布袍,头上没有带幞头,而是将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用一根木簪子扎住。刚刚讲故事讲得兴高采烈,或许是觉得有些暑热,所以连胸前的扣子都解开了。

  一听赵无咎的问话,那人先是微微一怔,不过旋即便热络答道:“末商卢在梁,敢问小郎君有何指教?”

  赵无咎摆了摆手,笑道:“指教可谈不上,我就是觉得老哥刚刚说得有趣,于是便斗胆问一问罢了。‘鸬鹚在梁,其鱼鲂鳏’,老哥这名字取得却是极有学问。”

  那客商听赵无咎这么一说,也乐了,“一听小郎君说话,就知道您肯定是读书人。俺这名字就是俺爹给取的,俺爹也是读书人。不过,家道中落,到我这辈也只得做些小买卖、操持贱业为生计了。”

  这时,刚刚烹完最后一抹茶粉,正在低着头为客人们分茶的张老大,此时也接过卢在梁的话头。

  “卢兄弟,听口音是齐地人吧?来洛京走商,这一趟可够远的。”

  “嗨,俺们齐地那边菜蔬鲜亮,可是洛京这边却是‘肉好’。”

  卢在梁一语双关,用俏皮话答道。

  肉好,即是大周的铜钱。其中"肉"指边,"好"指中间的孔。大周始祚,禁止前朝历代所发行的劣币,这种钱的背面肉好,皆有周郭,每钱一千重四斤二两,所以民间称其为“肉好”。

  “好一个洛京‘肉好’,”对卢在梁的这个回答,鲜于叔明不由得击节而赞道:“正所谓‘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洛京城的富庶天下闻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被他这么一说,“客楼”里的众多船客也纷纷开始应和起来。有像赵无咎这样去洛京进学的,也有鲜于叔明那样去投亲的官宦子弟,还有一些专门为了秋闱而提前赶往洛京做准备的士子。

  不过,除了之前因为感觉赵无咎谈吐不凡而主动搭讪,鲜于叔明并没主动与其它进京赶考士子们交谈。

  在他看来,这些人其实都难考中进士。即便从穿着打扮就能看出,这些人的家族在地方上肯定算是一号人物,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他们还能比他家更有钱,更有实力?他们难道有当刺史的父祖,有当京兆尹的同胞兄长?

  而且,每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洛京城的官学才是真正的应考主力。

  能考中进士的大才,不在国子(学),就在四门(学)。其余参考的各地士子,十有八九都是陪衬。

  就算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些从各地赴京的士子真能高中,可日后想要为官,他们也得投效入洛京城各大权贵家中,甘为走狗鹰犬。

  因此,鲜于叔明觉得那几个赶考的士子忒也无聊,还不如听这个卢姓商贾讲故事有趣好玩。

  而就在他想要问问卢在梁,那伙“锦帆贼”还有没有犯下过其它罪案,以及这洛水上还有没有其它离奇故事的时候。张老大似乎也恰好煮完了茶水,于是他将风炉筥鍑移到一边,又将装茶器的具列逐个放入了都篮。

  张老大举起一只茶碗,自顾自地牛饮了一大口,脸上露出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

  “茶味甚妙,”这个粗豪汉子大声说道,将客楼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接着他便“嘿嘿”一笑。

  “各位,刚刚这位卢老弟讲了他知道的‘锦帆贼’,老张我可是一直在洛水上讨生活,我也为各位讲讲我知道的‘锦帆贼’如何?”

  鲜于叔明一听也来了精神,开口便道:“那自然是‘色系女子’——绝好不过啦!兼听则明,老张大哥不妨速速讲来,小弟我已经心痒难耐了。”

  一看主心骨发话,他的几个同伴也纷纷跟起哄,一股“浓郁”的纨绔气息顿时将这“客楼”塞得满山满谷,仿佛容不下他们一般。

  赵无咎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一幕,不过,他也在不引人注意地迈着步子移向船舷阑干。

  “那我老张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纲首张老大朝众人抱了抱拳,这一举动显得江湖气十足,“在某观来,那锦帆贼其实就是裤裆里的虱子,闹腾半天,也只是想要惹人搔痒罢了。”

  豁!

  这又是一番高论。

  刚刚卢在梁讲了锦帆贼在洛水上犯下的大案,将那伙水匪描绘得上天入地,本事大到让朝廷无可奈何。可是在这张老大口中,那帮人却成了“裤裆里的虱子”……两者间的差距,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方才卢老弟说的那三桩事情……嘿嘿,某也恰好听过,只不过某听到的情形却和卢老弟说的不大一样。

  首先第一桩,那锦帆贼劫掠告老还乡朝廷命官,此事的确不假。

  可据我所知,那位大人其实只是一位御史台的御史,官职不过五品。

  他也不是被举荐为官的世家子弟,而是先皇当政时录用的一位科举进士。只不过,因为为人刚直,在朝堂上得罪了一些人,所以才不得不‘告老返乡’。

  而他回乡的时候,一家人乘的,据说也不过是两艘‘随风不费牵’的舴艋小舟。

  锦帆贼劫掠那位大人,呵呵,是柿子专挑软的捏,还是被人买凶来为祸,两者尚未可知。

  至于说,锦帆贼劫掠南疆军饷和土贡……这么说吧,骗骗别人还可以,骗老张这样在洛水上跑熟了船的人,那决计不可能。

  这两桩案子,无论是被劫掠的军饷,还是地方的土贡货物,其实走的都不是太府寺的正规路子。那两船押船的人,也不是老张这般的跑船人,而尽是中御府的那些缺了‘二两肉’的中官。

  他们懂什么舟楫?不把船开翻了去,那就是菩萨保佑了。

  说句不当讲的——中官贪财,古之常情——大伙真觉得,那些锦帆贼真敢自己劫掠军饷和土贡?船要是被水匪劫了,那合理的‘火耗’是不是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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