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盛唐王朝的史书
是夜，圆月高悬。
明月之下，尚有喊杀声如暗夜的乌鸦突然飞起，划破长空。
第一军的将士白日里穷饮百果酿，遍尝熔金山脉的美食，依旧兴致高昂。三五成群的巡逻在金城的街中，欲寻不降者一战。
而在第一军统帅的临时府邸之中，白日里酒醉如泥的镇南侯此刻却格外清醒。
霍燕的一双睿智的虎目凝视着摇曳的灵灯，突然道，“傅院长亲自前来拜访老夫，难道仅仅是为了策反老夫叛出魔仙楼？”
听到霍燕终于开口，隐于灵灯之后的人影缓缓显出身形。
傅曼瑜依旧是一身雄武战甲，搭着丝绸内衬。她似一尊历经金戈铁马的儒将，浑身英气直逼镇南侯。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如今魔仙楼的实力已然膨胀到二流势力中的巅峰，再进一步，便可与天道学院比肩。届时，镇南侯难道不考虑一下后路？”
“什么后路？”
灰布便衣着身的苍老躯体微微坐正，那张面庞藏在光与影之间，看不清表情。
“魔仙楼膨胀到极致之后，必会参与中域最顶尖的斗争中去。镇南侯既是大哥所封的侯爵，怎可屈从于魔仙楼而不理至尊之命？”
傅曼瑜肃然道。
“如你所言，听命于魔仙楼便是背叛至尊？”
那具瘦削的躯壳斜倚进阴影之中，变得愈发难测。
“傅院长可代表至尊？还是说如果我回归天道军中，至尊便可恢复天一军团第四战团的建制，并且让老夫重新掌兵？”
“至尊的心思不可揣测。”
“但是如果镇南侯愿意回归天道军团，我天二军团副统帅一职，虚位以待。”
傅曼瑜的双眸里闪烁着甚为真诚的光芒，“以霍帅之能，想来便是平定南蛮之乱的最佳人选。若霍帅愿意率部回归，我愿上书至尊，让您登上虎帅之位！”
“以宫无名的格局，当南蛮祸乱之时，本帅并不认为他会率部支援南部战线。所谓决战尸魔群、平定山公祸，我想必定都是霍帅的功劳。”
“此人居功自大且不说，单是因一人而险置千万人于死地的决断力，就不可能成为一代雄主！”
“傅院长的眼光果真独断！”
霍燕终于从灵灯的阴影之中走出，那张苍老的面庞映照在灯光之下，有意动之色。
“此事，容老夫仔细斟酌。傅院长请回，若老夫一有决断，必定第一时间传信于你。”
“婉拒？”
傅曼瑜眼中的失望之色一闪而逝。她心中疑惑道，“天二军团有十万大军，霍燕若任虎帅，至少可领五万众。”
“难道这样的条件，还比不上魔仙楼一个不足两千人的虚职统帅吗？”
琼瑜傅悻悻离去。
霍燕那双苍老的眸子凝望着琼瑜傅的身形消失在夜幕中，额头上不知不觉就泌出淋淋冷汗。就连扶着椅柄的那双苍老手掌，都有些虚滑。
“末将知罪，还请主君从轻发落！”
“还好本君先来一步。”
更深层次的阴影里，少年嘶哑的嗓音响起。与这嗓音一起出现的还有宫无名那道充满压迫感的魔影。
“霍帅有何罪，是本君有罪。本君此来，是特地与霍帅告罪的。”
“末将不敢！”
霍燕慌忙的转身行礼。天魔体一把扶住霍帅将要弯下的腰身，肃重道，“以一时之权势而怀疑霍帅，此乃本君之罪。”
“你我君臣从功烈山杀出，一路上经历过如此多的生死决战，本君万不该怀疑你的。”
“末将功微智薄，全蒙主君抬爱！”
霍燕依旧不肯直起身子。
天魔体无奈，只得握着霍燕的手臂再次承诺道，“铲尸魔之祸、平三大妖族、创惊龙之功、入黑渊屠龙，这是本君曾与霍帅许诺的四桩功绩，如今依旧有效。”
“只盼你我君臣依旧一心，可让魔仙楼雄立于天下！”
闻言，霍燕终于昂首。那一双苍老的眸子里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
“老实说，傅曼瑜虽为地院院长兼天二军团龙帅，可她看人的眼光，却不及老夫十分之一。主君是什么样的人，老夫绝不会看错！”
镇南侯敛起笑容，又浮起忧愁之色，道，“末将也知主君所虑。魔仙楼日益壮大，早晚要脱出天道学院，成为一方独立势力。”
“此次第一军千里奔袭刀皇门，至尊便有心阻止，只是没有亲自出面。待魔仙楼再成长，成长到可与天道学院争锋之时，必定成为至尊的心头之患。”
“末将出身天道学院，曾世代蒙受至尊之恩遇，对于现任至尊，确实是有一分感念之心。”
“主君担心末将未来可能离开魔仙楼也不无道理，这是一方主君所必须要具有的品格。”
“可是，主君！”
“你睁开眼看看！”
“看看「第一军」的一千六百将士和四百无敌蛮骑，看看这支忠诚无双的军队！”
“就算是末将想走，能够从主君手中带走一兵一卒吗？”
“第一军的忠诚，本君从未怀疑。”
“只是我的统帅，如果有一天魔仙楼与至尊的意见相左，真到了不得不拔剑相向的地步。本君想知道金龙剑的剑锋，会指向哪一方？”
宫无名的言语，平静得出奇。
“主君，你可真会与末将出难题。”
灵焰幽幽，无声的明灭。处在灵焰光亮下的镇南侯有那么一瞬间的苍老，而后挺拔，像白日里年轻战将手中的长戈。
“末将坚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主君的判断力！”
“只是，我的主君。”
“在完成这四桩功绩之后，您会不会真如傅曼瑜所言，会像今天这样再来一出《杯酒释兵权》，将末将的军权剥夺，打入冷宫？”
这一次，轮到霍燕出题。
问出的是这道无数帝皇都难以解决的历史难题。
“唉……”
天魔体长长一叹，伸手拘起一根长椅坐正，释然道，“霍帅你既然提起这个问题，那本君就再与你讲一个故事罢！”
“霍帅也算是遍览群书，你可曾听闻盛唐王朝？”
见霍帅眉心深皱，宫无名索性不再卖关子，言明道，“盛唐王朝的开国帝皇，名为渊盛帝。”
“渊盛帝立国之后，分封四子为亲王，替他镇守国家。其中，长子为太子，坐镇中央。次子为秦王，统领大军，镇守边疆。其余二子，分别为齐王和怀王。”
“盛唐帝国初立，太子奉命坐镇中央。而秦王统帅大军征战四方，平定各地的割据势力，一统天下。秦王归朝，百官朝贺，渊盛帝亲自册封其为天策上将，并敕封帝国近半数土地，拥兵二十万众。”
“盛唐统一，战争的硝烟刚刚散去，又一场无形的生死之战却悄然拉开帷幕。”
“秦王浴血奋战，方得平定天下。在他眼中，这天下是父皇渊盛帝的天下，又何尝不是他的天下！”
“而太子，更忌惮于秦王的封地与兵权，欲除之而后快！”
“这一场皇权争斗，最终必然由一方的彻底灭亡而落下帷幕！”
“霍帅，以你的见识来看，这场血腥的政治斗争，太子与秦王，谁会胜利，谁会败亡？”
天魔体如血色深渊一样的眸子里闪烁着看透人心的力量。
“所以，主君是担心末将成为拥兵自重的秦王？”
霍燕谨慎的给出答案。
“非也。”
宫无名却断然否决，起身走向室外，道，“在盛唐王朝的故事里，本君才是秦王！”
“而你，是本君手下的第一战将！”
“这一场危险的政治斗争，以秦王率部将血溅宫廷而画上句点！”
“太子死在那一场政变之中，而渊盛帝也被迫退位，由新任皇太子主政监国。”
“秦王晋位之后，号唐宗帝。”
“而那些追随秦王的将臣，也凭借从龙之功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按照历史的剧情走向来看，接下来的一幕便应该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可令人失望的是，终唐宗帝一世，也从未杀过任何一位从龙功臣。反而是创立凌烟阁，挑选出功劳最大的二十四人入主其中，世代享受皇家烟火。”
“霍帅可知，这是为何？”
霍燕露出似有所悟的神色，却是最终不敢确定的摇摇头。
“看来霍帅也没有读过耀武王朝的史书。”
宫无名笑道。转而神态严肃，又道，“所谓兔死鸟尽，固然有皇帝的忌惮之心在其中，但更多的是开国帝王怕后世之君压制不住这些强臣悍将，导致王朝崩塌。”
“所以，唐宗帝不杀功臣，原因有二。”
“一者，唐宗帝本就是天策上将，历经无数次的生死血战，不惧手底下任何一位悍将。”
“二者，唐宗帝相比于这些能臣悍将，要更加年轻。将来，等唐宗帝退位时，这些将臣早就化为尘土，对后世之君再无一丝威胁。”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便已成立。”
“翻开历史，多少君臣佳话殁于相互猜忌。这一夜，你我君臣将所有疑虑全部摊开，摆在明面之上谈判商量。我知霍帅之情义，一切也皆是为了魔仙楼，为了第一军。所以这些焦虑猜疑，可以一一释去矣。”
主君的背影消失在厚重的夜幕里，话语犹在霍燕的耳畔回响。
镇南侯举目，这了无声息的夜幕中，明月星河正闪耀。
“也不知主君您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黑暗，才能成为这夜幕里最璀璨的那颗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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