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苦恨绵绵长啼血
小元说树人在流眼泪,莼之和马立望向那树,果然在它的“脸”上见到了触目惊心的血泪。
小元唰唰爬到树上,对着“耳朵”说道:“喂,若是把树皮全撕了,你能睁开眼睛吗?不不不,把嘴巴周围的皮割掉,你就能张口说话了吧?”
那树一动不动。
莼之在地上坐了下来。抱膝遮盖身体。
小元从树上下来,腻在莼之身边问马立:“喂,你能不能去打听一下,这封魂术有什么法子化解?”
马立瓮声瓮气地说:“若有人能化解白漪影的邪术,那青丘王的宝座就不是白漪影的了。”
小元大摇其头:“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都想管着别人,都想坐皇帝的宝座。没事干吃点烧鸡不好吗?”
莼之大笑起来,想起从离开中都到今天,还是和小元在一起的时光快活。宠溺地地摸了摸小元的头,想想问那“树人”:“兄台可知这夺心术有无化解之法?”
“树人”的左臂动了一动。
莼之大喜:“有法子?”
“树人”的左臂又动了一动。
马立抱臂疑惑地看着那“树人”:“怎么可能?”
莼之想想问道:“难道……”
小元与马立同时问:“难道什么?”
莼之叹口气:“这位兄台的意思可能是想让我们帮他把树拨出来或者砍断吧。”
那“树人”左臂剧烈地抖动。
大家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但都无计可施。
那树人又抖了抖。
“这位兄台,我是不会拨掉你的树根的。阴阳依存,此消彼长,有封魂术自然有解魂术。我要试试有什么法子救你。马立兄,”莼之对着小松鼠拱了拱手:“你可否帮我个忙?”
“你说。”
“我想让你带着小妖怪去偷件衣裳给我穿。我在此处等你们。”
小元嘟着嘴:“我不想离开你,让马立去偷吧。”
“他这么小个子,怎么能把衣服拿回来?对了,马立,为何有的狐兵是狐狸样,有的却是人形?”
“有的修炼得久了,外形就和人类一模一样了。有的功力尚浅,只能化得半人半狐。”
小元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嘿嘿一笑。
莼之道:“小元你可以装狐兵,偷东西和打听消息更方便。”
马立道:“小元姑娘,我跑不快,如果你能把我捧在手里就好了。”
小元哼了一声:“可我真的不想去啊。”
莼之道:“小妖怪,我这赤身裸体,实在是不成体统。你就帮帮我,去偷件衣服来吧。”
小元叹口气:“好吧。”一把揪住马立的尾巴,将其倒吊,“那我去啦,你一个人小心点。”说罢,拎着大声抗议的马立向洞口走去。
莼之坐下来,抱膝看着那树人,见那树人的血泪一直没停过。心道,这世间悲惨之事不止你这一件,可你的确惨痛绝伦。定定心神,闭目在脑中搜索读过的道藏,突地心头一动,想起紫霄真人谭峭所著《化书》,内有《死生》一章:“万物非欲生,不得不生;万物非欲死,不得不死。达此理者虚而乳之,神可以不死,形可以不生。”
莼之对那树人说:“兄台,道藏中有一语,我的老师还未讲给我听,但我觉得合适你领悟,我现在读与你听:万物非欲生,不得不生;万物非欲死,不得不死。达此理者虚而乳之,神可以不死,形可以不生。你能悟出‘虚而乳之’四字其中的道理么?”
莼之等了半天,那树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没信心还是没听懂。
莼之又说道:“兄台,我有一语赠与你:自助者天助之,自救者天救之,自弃者天弃之。“
那树人静默半晌,左臂抖了几抖。
莼之大喜,继续说道:“此书《老枫》章又说:是故土木金石,皆有情性精魄。虚无所不至,神无所不通,气无所不同,形无所不类。孰为彼,孰为我?孰为有识,孰为无识?万物,一物也;万神,一神也;斯道之至矣。”
那树人似乎有所悟,左臂轻轻一动。
莼之慢慢说道:“我理解的修行,本为虚化,无论是树身、人身、鸟身,形可以为万物,神却无所不至。万物一物也,万神一神也,斯道之至。我想,要破这封魂术,先要过自己那一关,理解形为虚妄。”
那树人左臂剧烈抖动,显然大有领悟。
莼之继续道:“《化书》一书十分深奥,我生性愚钝,理解不全,只看懂了几个字,便是一切皆化、万法归虚。道家说人有元精,元精即魂魄,万物皆变、永无休止,万法皆虚,虚生万物。其中《形影》一章又说:以一镜照形,以余镜照影,镜镜相照,影影相传……是形也与影无殊,是影也与形无异。乃知形以非实,影以非虚……。若你读过《庄子》,与此文对照,便可知照形之镜便如同庄周,照影之镜便如同梦蝶之理。若想明此理,自然可化有形于无形。”
树人沉默半晌,身子剧烈抖动。显是又有领悟。
莼之继续说道:“我坐在这里陪你,待你领悟。”
树人左臂轻轻抖动,似乎在向莼之道谢一般。
这时,莼之身下的地面突然轻轻颤抖,一股强烈的热力从莼之坐着的地面传来,莼之大惊,不由站了起来,那树人不知为何也剧烈地抖起来。
过了一小会,那树杆内的红光突然变强,树人变成了亮红色,而且越来越红,越来越亮,如同有人同时在树干内点起了百盏灯一般,树干也变得越来越热,似乎那树人由下自上,从内里自燃起来。莼之惊得后退了一步。
树人渐渐地变成两种颜色,中间最红的部分是一个人形,那人形越来越清晰,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扭曲痛苦的表情。但那人形又与大树浑然一体,在树里扭来扭去,因此,树剧烈地抖动,那人不停张嘴大叫,发出痛苦的叫声,但从树外听来,异常沉闷,象被人捂住了嘴从喉咙中发出来一般。
莼之眼见这无与伦比的痛苦,震撼不已,大声问道:“这位兄台,我要如何帮你才好?”
那人在树里扭来扭去,树剧烈地抖动,被烤干的树叶哗啦啦纷纷脱落。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红光渐渐暗淡下去,看来这火刑要结束了。
那人扭得几扭,突然奋力一动,努力把头从树干中向外突,莼之见他想出来,想上去帮忙,手一触到树干,就被炙热的树皮灼了一下,痛不可当。
树皮十分坚固,那人大吼一声,终于把口鼻突到了树皮边,莼之隐约听到他在树内说了一个字,似乎是:“剥……”
莼之犹豫一下,上前帮忙。树象烧红的铁一般热,莼之被烫得泪水直流,他忍着痛,将树人口鼻处的树皮撕了下来。被火灼过后,树皮变得十分柔软,但热力惊人,莼之的手上很快烫起了一个个血泡。
莼之咬着唇剥了一会,将树人嘴边的皮剥了下来,树上鲜血淋漓,莼之的手上也全是血泡。
又过了一会,树干渐渐冷了,越来越难剥,渐渐又凝成一块。莼之手上的血泡破了几个,痛得钻心,他仍不住地剥,那人的口鼻渐渐越来越清晰。
树皮很薄了,莼之的手痛不可当,停下来问道:“树兄,你可能说话了?”
树人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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