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清佑
宋家庭院。
秋雨刚过,残留在屋檐上的水滴凝聚成结,顺着空气中的痕迹慢慢流下,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偶有细虫爬过,又迅速地躲进了尚是苍翠的草丛里。偌大的园子,静谧万分,便是宋家的下人也是神色匆匆脚步轻盈地绕开,生怕扰了那园子里的人。宋府大了许多,比之先前来时往四周扩建了不少土地。这多出来的,便是一处花居苑。
花居苑,与宋府别处的建筑大相径庭,苑内甚是清新风派,每一处都是主人精心修饰过的。苑如其名,开满奇花美葩,只单单在苑门处往内瞧,入眼的除了花海便再无其他。穿过花海,上百架名木之琴分居四处,皆为白玉牙相镶,只轻弹一声,便是天籁四起。若是仔细相探,就会发现这天籁并非自发而起,不眨眼仔细瞅着那琴与琴间的缝隙,才惊觉竟有白衣男子穿梭其间左弹右顾,动作轻巧速度快得让人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一曲相起,一曲又毕,一干人待在苑外,谦谦地低下头。
没人知道曲子里奏的是什么,那些字词只淹没与宋清佑一人的心底。
众人只觉得这曲子好听,听着听着便会陷进去。
只一为首的老者抬头闭眼相听,甚是享受这悦耳之音。老者年岁已大,光秃着脑袋,颇有智慧慈容,是维若寺主持玄光。
玄光本是风朝威信颇高的长者,一逢宫廷贵族有礼乐之事,总以请到维若寺主持玄光为荣兴。而玄光早年受过宋氏前门主即宋清佑之父宋仪之恩,故身心早已向着宋氏。
白茗立于白衣侍卫队之前,与玄光并排,望着这老头摇头晃脑地闭眼聆听,煞有介事,翻翻白眼,觉得这老头梦游得太多,听个曲子也能这般发神经。大抵是感受到身旁的目光,玄光叹了叹气,对着白茗道:这等好曲,你等年少自是领悟不到。说完便朝前迈了几步,意思是别打扰他听曲。
白茗不服气,当即瞪大了双眼竖正了耳朵聆听,却愣是没听出这曲有什么神奇之处。回头轻声问着身旁的人:很好听?
那两人皆奇怪地看着首领:这还用问?眼里写着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难不成头儿你是音痴?
白茗扯了扯嘴角,尴尬地回过头,他天下第一侍者岂能是音痴?愣是凝了一股气沉在丹田,却终是除了几个音调外什么也没听出。
他白茗竟是音痴。这是多大的悲剧。
再次回神时,琴音已止,宋清佑白衣翩翩手举一精巧的茶杯阖眼抿茶,睁眼时和煦如春风的笑容暖和了一片人的心窝。
玄光一般不会亲自登门造访,此次前来必有要事:“少主。”思及他已继承家业,便改口:“门主,不日便是四族的茶会,可是于近日启程?”
宋清佑道:“不急。此次茶会由青氏做东,他既未顾周全,我宋氏又何必急于准备?”茶会,五年一次,由四族轮流做东,行事低调,名为茶会老友相聚,实为正面的交锋,将这五年来无意或有意结成的怨一次性算清。四家名门,只动口不动手,由于关系到四家来年的利益,故每次茶会四家必大力准备,不欲在茶会上出个什么岔子。
按照惯例,每年的这个时候,做东的那家便要将茶会相聚地点,时间什么的订下来以通知各人,今年却不然,三族皆未接到任何相邀的消息,眼见着茶会一天天近了,青氏却无半点动静。
“那青浮生········”是想取消茶会?
“他不会。也不能。”宋清佑放下茶杯,俯身嗅着花香,指腹轻轻地扫过花的触头,沾上花粉点点。他自袖里抽出一上好丝帕,将指间的花粉小心地卸下。
玄光见他心中已有定论,自是不多说,环视了四周,道:“门主可是欲长住于此?”
白茗也伸长着脖子去听,宋清佑笑着嗫嚅了几句,白茗什么也没听清,倒是玄光若有所思地皱了眉头。
“玄爷爷可是不愿?”他唤玄爷爷,自是未以门主相居,玄光虽不大情愿也只得答应下来。宋清佑见他答应,又道一句:“许久未见了呢。”神色间满是欢喜。
白茗抓狂,明明就在旁边,还挨得那么近,怎么会连门主说了什么话都不知道?!还有,貌似那老头刚才是接了任务吧,怎么都不给他派任务?!
宋清佑看向白茗:“可是闲得发慌?”
白茗点头。
“帮我锄草吧,顺带着将那些施了肥的地再翻一遍。”语气里满是真挚,毫无戏弄之意。
白茗愣了。
一秒后。所有的白衣侍卫抄起了铲子浩浩荡荡地朝着不远处的果林走去,当头一人犹是热血四溢:有草锄总比没事做好!今天的目标是——扫荡完所有的杂草!
却说玄光回了寺院,心思惴惴取消了所有会晤。那些等着听佛经的贵妇人们自是疑惑万分,讪讪地回了个各自的府邸。
值点的小和尚送去斋饭时,见房门未关,恰好瞧见玄关屋内一片狼藉,书籍丢得到处都是。一时忧心踏进屋,只见玄光高坐正堂,双腿盘旋着打坐,旁边放着一奇形怪异类似罗盘的东西。还未出声,便对上玄光猛然睁开的双眼:“做什么!”
小和尚何时见过主持这般严厉,吓得伏地:“给主持送········斋饭·······”
还未说完,眼前一片阴影,玄光已至眼前。小和尚更是蜷缩得厉害,一不小心失手将斋饭全部打翻。
饭食洒至衣袍,玄光举起的手终是未出掌,眼中的犀利隐退下去。许久,“你下去吧。”
小和尚半跌半跑地出了房门。
当晚,寺内后山传来惨叫,一和尚至山上跌下,死状不堪入目。众人只当是意外事故,收了尸便无人提起。
皇宫深院。
入秋平旦。锦画从梦里醒来,便再也无法入寐。随手批了件衣裳便下了床,窗外明月当头,皎洁洒了一地,天空深邃得空灵。
她抬头,凝视那一轮玉盘,看着看着眼里便慢慢地湿润了,到最后,她捂住眼睛,泪水涔过指间,顺着手腕流进衣袖。
你是否也曾强烈地感到孤独,孤独地想要死去?
却终只是一瞬间的事。
移开手,便又是笑脸晏晏,只几处泪痕方隐隐诏示着她哭了。
入夜风凉,有身影移至前:“可有人欺负你?”
锦画望了望来人,也不惊异,反倒笑道:“谁敢欺负我?”
身影一顿,“那倒也是。这后宫之中,属你品阶最大。那萧慕翎········自是也不会欺负你的。”略有苦涩,又道:“那你为何哭?”
锦画探出身去,半个身子伸向窗外:“为了引你出来。”
身影上前,月光恰好照亮了来人的面庞,清冽灵逸,白衣如雪。宋清佑踏上台阶,伸过手恰好抚上她的面庞,指腹停在尚是湿润的泪痕:“既知我在此,唤一句便可,白白洒了这泪水。”略有责备,又带着心疼。
锦画也不躲,只任他触上自己的面庞,露出一排贝齿:“我唤,你便出来?谁知道是不是真话。”
“无论你在哪里,只要唤我一句,我便立马出现。”
锦画掩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半晌后注视着宋清佑的眸子:“这大半夜的,你在这做什么?”
“本是明天进宫见你。现下提前熟悉环境。”
宋清佑收回手,手上是她的温度。方才她明明哭得那般伤心,不是嚎啕大哭,无声的哭泣更易折射出悲伤。现在却毫不在意地笑得如此灿烂,手上的温度突然灼热地烫心。
“宋清佑。”
“嗯。”
“我美吗?”
宋清佑一怔,半晌答道:“美。”
“骗人。”锦画突地便敛了笑容,抬回身子,放下了窗上悬着的珠帘:“我若真美,那便该不费丝毫力气便能让男人将江山捧至我的眼前。何苦百无聊赖地待在这死寂的宫里。”
宋清佑又是上前一步:“你想要江山?”
但见珠帘那边,锦画扑哧一声笑了:“不过玩笑话而已,你竟当了真?”
宋清佑尴尬地默不作声。
锦画便也不再说话,倚在珠帘那头,斜着头将视线倾在外头。宋清佑站在窗外,轻轻地挪了身子,正好对着那一轮明月。
恰是一夜寂静明月寒凉。
清晨,浅儿推门而入,见到那倚在窗边睡着的人儿时,一阵尖叫:“小姐!你不在床上好好地躺着坐在窗边做什么!”
锦画一边被推搡着起身,有披风垂至地上,丝滑精致绣着兰花,却不是凤栩宫的物什。浅儿淡淡地扫了一眼,快速地收进衣袖后便着人准备洗漱之事。
锦画伸着懒腰,走过去拍了拍自己可爱小丫鬟的脸蛋:“浅儿,你真是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了。”
浅儿的话唠打开:“我若不成管家婆,谁来挑这当子?上次小姐为了不受众人骚扰,老虎头上拔毛惹了皇上不说,招了一大堆聒噪的女人来凤栩宫探东探西!凤栩宫本就人手少,哪能挡得住那么多女人?若不是秦贵妃暗中相助,只怕,只怕你的浅儿早就被那群女人的唾沫给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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