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含4000营养液加更)
当然,实际情况中,北地的动[dang]并不止万俟部落。
但这些有关军政之事,有皇帝太子[cao]心就够了,完全没有让时归知晓,并为之忧心的必要。
时归紧张道:“那卓大娘子的镖队也会受此影响吗?”
“卓家的镖师多是从军中退下来的好手,便是真与那些山匪对上了,谁擒谁还说不好呢。”
听到这里,时归勉强松了[kou]气。
紧跟着,就听时序继续道:“我与你说这些,其实还有另一目的。”
“怎么?”
“阿归想,北地出现动[dang],独孤部落毕竟也身处北地,就算没有主动参与,却也无可避免地会受到[bo]及,虽说独孤部落武力同样强盛,但就怕万一呢?”
“阿归下次再给大公主运送物资,不妨添些防身的用具,弓|弩铁器等不便流出,但一些简单的小机关却是无碍的,正好司礼监养着一批匠人,都是极擅工巧的。”
也亏得时序说话没有大喘气的习惯,不然这样一会放心一会紧张的,便是时归也不一定能经得住。
对于阿爹的建议,她只稍微过了一遍脑子,便深表赞同,拊掌道:“阿爹说得是!”
“茵姐姐在北地孤立无援,便是有随从保护着,可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便是不为了其他部落引起的动[dang],光是在族里走动,也该多些自保手段的。”
“阿爹要是能早点提醒我就好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也不知现在找工匠还来不来得及。”
时归心里着急,把着阿爹的手,连声问道:“阿爹的司礼监可有现成的工巧?能不能先借我一些,我先给茵姐姐送去应个急,等后面重新打造时,该是多少钱我都出,要用到的耗材我也可以帮忙找。”
时序瞥了她一眼:“我便是当下给你了,你可有渠道能给大公主送去?卓大娘子的车队连西疆还没到,还不知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才回来。”
“呀……”时归皱起小脸,难耐地抓了抓鼻头,“那会不会茵姐姐那边急用的情况?”
司礼监在北地安[cha]了人手,可毕竟不是什么消息都能递回来的,时序了解的比时归多一些,但也不是事事都能讲,闻言更是无法做出保证。
“且先找匠人做着吧,等明年开[chun],若卓大娘子的镖队还没回来,我就给你分几个人手,让他们专程送一趟,左右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不会出大差子的。”
时归对阿爹的话略有怀疑,可她手里实在没有能走那么远的人,只能依靠司礼监的人手。
“那也好。”她略一点头,“那我这就开始准备着。”
……
为了给大公主准备能防身的机巧,时归第二天就去了司礼监,她先是与衙门里的人打了声招呼,转头就去后面找匠人去了。
司礼监的人常在外办差,除了配备刀剑外,许多人都会藏些不起眼的小东西,若遇危急之时,说不准就能靠这点儿小东西保命了。
故而养在这边的
匠人都是制作机巧的[shu]手,又因提前得了掌印的招呼,一见时归过来,就领她去看了仓库里的东西,又一一介绍了一番。
像是只有巴掌大小的袖箭,还有藏在戒指里的绵绵针,这些只能算入门,仓库里随便一只发钗、一条腰带,又或者是一枚领针,实际都藏有能让人当场毙命的杀器。
时归看得大为吃惊,几次不防,都险些摸上去。
这叫跟着她的匠人胆战心惊,到后面介绍都不上心了,光顾着盯紧小主子,生怕她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到时解救不及,他们全家人的命都不够赔的。
等从仓库里出来后,时归一锤定音:“全都要!”
“阿爹说制备机巧的耗材司礼监都备着,可以直接从司礼监出,不过新制的机巧毕竟不是衙门所用,也算师傅们另外的工作,该给师傅们另外支付报酬才行。”
给小主子办事,匠人们哪敢称功。
时归却是不依:“我也不清楚这些手艺放在外面值多少银子,不如就按照你们的月俸来算,无论多少,我都按照十倍的酬劳给,每月一结,不满一整月也按一月算。”
“不不不,这可使不得——”匠人们倒吸一[kou]凉气。
他们这些人也是从各地搜罗来的,刚来时还畏惧司礼监的威名,每[ri]战战兢兢根本做不下事去。
奈何掌印财大气粗,十两做不下,那就一百两,一百两还干不起劲儿来,那就二百两、三百两……最后硬生生加到了五百两,直让众人晕头转向,光想着那每月能到手的五百两纹银了,哪还记得司礼监可不可怕。
尤其是掌印对他们极为友好,像其余甲兵太监,做错了事皆有责罚,而他们偶尔懒散了,又或者做出的东西不达标了,也不过扣些月俸,从没有出现过杀罚之事。
久而久之,匠人们也彻底安下心。
这半年衙门里工巧的用量不大,他们一院子的人,一月能出个十件八件就能[jiao]差。
这样好些人白拿钱不干活,已经心虚好久了,好不容易等来在顶头上峰面前表现的机会,可不得争前夺后。
谁知小主子说什么……给他们十倍的酬劳?
好家伙!这事传到掌印耳中,让掌印知晓他们胆敢坑骗小主子的银钱,可不得活扒了他们的皮!
一时间,双方争持不下。
最后匠人们只得委婉表示:“不然,小主子等问过大人,再说是否要给我们报酬?”
“我已经与阿爹商议过了,阿爹没有意见的。”
“那十倍月俸也没意见?”
时归点头:“家里大事小事都是我管着,阿爹说全听我的。”说着,她骄傲地挺了挺胸。
匠人们:“……”行吧。
时归也看出他们的惶恐,晚些专程请了阿爹过来,又当面问道:“阿爹,我给师傅们十倍的月俸可好?”
时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了与昨晚一模一样的话:“都依你。”
此话一出,不远处的匠人们又
是倒吸一[kou]凉气。
小主子说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她管着……不会是真的吧?连大人也叫小主子管着?
众人只觉接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浑身一个激灵,赶忙低下头,再不敢去看前面父女俩的相处。
不管是慑于掌印神威,还是为那高额的报酬所吸引,总归匠人们一个个跟打了[ji]血似的。
他们当天就跟时归确认好了需要制备的机巧有哪些,从下午一直商量到天黑,终于确定出一套绝佳的方案来。
只因大公主出嫁有几年了,时归也不清楚她如今的身量,便不好从衣衫上下手,只能多做些首饰。
从头顶的发钗到发尾的串珠,再到颈间腕间指间的首饰,还有什么腰带束带筒靴靴底,从头到尾就没一个地方是被落下的,坚决武装到大公主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时归问:“最快多久能做好呢?”
她要的东西多又琐碎,还要准备至少三套。
匠人们仔细斟酌后,给出一个数字:“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行,我们尽量加班加点给您赶出来。”
时归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太多,便应下了。
对于匠人们制作工巧这事,她本身就有些好奇,又是给远在北地的茵姐姐准备的,她就更加上心些。
之后一连好几天,她都是[ri][ri]往司礼监跑,问过匠人们,得知他们不介意旁观后,就拎着个小板凳,乖乖坐在旁边看着,其间还偷师了两手,对亲自上手跃跃[yu]试。
若非匠人们百般阻拦,说不准她还真就自己去做了。
转眼到了年底,宫里宫外都渐渐有了过年的氛围。
伴随着空青和竹月的离开,许多商铺的巡查工作又重新落回到了时归头上,家里尚有四兄帮忙看顾着,外面就只能靠她了。
先前她曾在女学里挑了一批人出来,只因后面发生了拐卖之事,这事也就被耽搁了下去,至今没再提及。
时归思量之后,终究不愿放弃这样一批优质人才,便亲自给那些姑娘们去了信。
这一次,她将见面的地点直接设在京郊的缘聚园,为了路途中再有意外,此番来去都由时府的护卫护送。
见面的时间定在三[ri]后,只真正到了那[ri],前去赴约的人不足上次一半,一问才知,剩下那一半,有的是自身生了退意,有的则是被家里知道了,将她们软禁在家。
反倒是上次与时归一同被拐的,这次竟全部到场。
之前茶馆的小二没把控好迷药的用量,导致众人昏了两三天才陆续转型,韩甜受到的损伤尤其大,[jing]神恍惚了许久,还是回京后由时序出面请了御医才渐渐养了回来。
时归本以为她肯定不会来了,谁知等她抵达缘聚园时,韩甜已等在了入园的星空甬道里。
韩甜今[ri]穿了一身赤橘[se]的襦裙,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她略施粉黛,粲然一笑,头顶星空都黯然失[se]。
时归微怔后,赶忙迎了上去:“甜甜?你怎么来了,身体养得可好些了
?”
韩甜这两[ri]染了风寒,嗓子有些发哑,说话的声音也不高,却并不妨碍她解答时归的疑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这几[ri]气候骤冷,不小心染了风寒,不过也无甚大碍,我听说你在缘聚园设宴,一时心[yang],便顾自跑来了,怎么,可是不欢迎我?”
“怎么会!”时归矢[kou]否认道,“你能来我很高兴的!”
“走走走,这边没有地龙,你若再受凉就不好了,我们先去暖房里,有什么话等进去屋里再说。”
去往暖房的路上,时归得知。
原来韩甜此番出门,也是跟家里求了好久,她爹对她出门抛头露面极为不满,最后还是搬出时府的名号,才压得她爹开[kou]放人。
韩甜吐吐舌头:“我这样说,该不会影响到时府吧?”
“没关系的。”时归说,“既是你愿意,拿我做做筏子也无碍,想来伯父就是心有不满,也不会真正问到阿爹面前吧?”
韩甜身体一颤:“不能不能,父亲必然不敢的。”
两人对视一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没过多久,余下的人也三三两两过来的。
等过了约定的时间一个时辰,时归望着比之上回少了一半的人,便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禁暗叹一声。
不过她并没有将情绪表露在外,很快打起[jing]神,将此番设宴的目的说出来。
按照时归的想法,如果这些人还愿意跟她做,那等年后就可以正式入驻商铺田庄开始上手了。
只因这些人尚没有实际经营的经验,无法给她们太高的酬劳,就按照各个铺面掌柜的一半来算。
期间铺子若在她们手里出了问题,再视情况轻重,决定是否需要赔偿。
等半年后,再根据众人的表现决定她们的最终去留和月俸,升为大管事,同时掌管三五铺面也不无可能。
这些人既然来赴宴了,也是想跟着时归继续干的。
众人又挑了几个含糊的点仔细问清后,就与时归定下了书面契约,契约一式两份,待按下手印便成了。
念及年关将近,时归便多准备了红封,也算讨个巧。
赶在天黑前,她又将所有人各自送回府去。
之后一段时间里,时归就是在各处商铺和田庄之间往返着,还有东阳郡的账簿也送了回来,连着两浙的商船也有了些许进展,这些全要她审看拿主意。
就这么一天天地忙着,等最后一本账簿看完,距离过年仅剩两天。
偏偏时序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等时归都歇下来了,他还是每天早出晚归,三十那天一回来,不及吃[kou]年夜饭,先把时归叫到了书房,面容严肃。
时归被吓到:“阿爹,怎、怎么了吗?”
时序喝了[kou]冷茶,先问一句:“阿归反复提及的那个考生,叫赵思钰的那个,你可是提前知晓了什么?”
“啊?”时归愣住,“知晓什么?”
时序撩起眼皮,单刀直入道:“我叫人
把他抓来了,今早刚审讯完,问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抓、抓来了?”时归记得,她跟阿爹提起此人也不过一月时间,阿爹竟这样高效,直接去东阳郡把人逮来,连着审讯都结束了?
她实在好奇:“什么叫有意思的东西呀。”
时序没有说话。
他只是盯着时归,目带审视,似乎在判断她反应的真假,甚至不惜再问一遍:“阿归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时归小指一蜷,目光躲闪道:“阿爹指的是什么呢?”
“就是——”时序说了一半,忽然顿住,片刻沉默后,忽然将右手边的一卷宗卷[chou]了出来,往时归那边推了推,“阿归自行看吧。”
事到如今,时归也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只是她不明白这份异样出于何处,便是有些谨慎,因有阿爹在,实际也没多上心,闻言点了点头,抬手将宗卷拿了起来,一掀开,就是赵思钰这三十年来的所有事。
从他出生,到父辈死绝,再到考中秀才……
之前时序就说过,赵思钰此人,以清高标榜,实际迂腐之极,此番评价在这份宗卷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原以为他拒不接受富商资助,已经是对自己、对寡母的一种磨砺了,看了宗卷才知,原来在他十几岁时,曾有同村的屠户想娶他的母亲,更承诺会继续供养他念书。
可赵思钰却以妇道绑架寡母,生生[bi]得对方放弃了再嫁,此后[ri]夜[cao]劳,冬[ri]都要将手泡在冷水里,就这样靠着一双单薄瘦小的肩膀,将儿子供到了会试。
赵思钰曾与外人言说,他攒了十年才攒够上京赶考的盘缠,其间辛酸是无法与外人道也。
可现在看着这份宗卷,用了十年才攒够的盘缠,辛酸肯定不少,可真正辛酸[cao]劳的,该是他的寡母才是。
一页页看过去,时归的眉头越皱越紧,嘴巴不觉发出声音:“这个人怎么会这样……”
自己一意孤行也就罢了,还要硬拽着寡母陪他受苦。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时序的目光始终未从她身上离开过,眸中一片暗沉,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只是一边看着,一边想到赵思钰在严刑后吐出的话,赵思钰说——
他重生了。
与此同时,时归终翻到刑讯得到的供词上。
在看见第一列文字后,她震惊得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用力眨了眨眼睛,方确定并非她看错了。
“重生?”因太过惊讶,她直接呼出声来。
时归抬头看向阿爹,声音都变得磕巴起来:“重、重生?赵思钰?重生?怎么会——”
想到她自己原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巨大的震惊过后,她反而有些相信了。
时序微微颔首:“先把剩下的看完再说。”
时归正是好奇着,当即又低头看了下去。
赵思钰是在七[ri]前被抓到司礼监的,只因时序一直忙着北地的事,没能顾
得上他(),只叫狱中的人多看顾些。
等时序几天腾出手时?(),赵思钰已经被彻底打软打怕了,一见到时序的面,不及他发问,先哭天抢地地叫唤了起来,说什么——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在朝上死谏您的,可我也只是被人蛊惑,我也没有办法啊……大人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大人饶命啊!”
赵思钰是以为,时序与他一样重生了。
不然如何解释,他这样一个还不曾在京城露过锋芒的人,会被司礼监专程抓过来?
又如何解释,掌印竟是一言不发,直接对他用刑?
必然是时序与他一样重生了,对他的死谏怀恨在心,这才会对他施以报复的。
在听见“死谏”二字后,本漫不经心的时序顿时坐直了身体,微微眯起眼睛:“哦?”
之后,便听赵思钰将他的事娓娓道来。
没有人知道,如今的赵思钰,与当[ri]在殿试场上被饿晕过去的废物早就非同一人。
也不能说他与那个废物毫无干系,非要说,大概就是——
他死过一次,又活了。
上一世,他苦守文人风骨,宁愿忍受冷水浣衣,宁愿一次又一次地饿晕在课堂上、赶考路中,也不肯接受商贾富商等的资助,硬生生蹉跎数十年,到头来便是勉强挣扎到了京城,却还是在考场上出了丑,甚至遭了皇帝厌弃。
即便如此,他仍未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后因家中水患,寡母死于灾难,他丁忧三年,原就在朝中没什么出头可能的他,境遇更是雪上加霜。
他在京城蹉跎二十余年,始终不曾被授官职,原以为就要这样碌碌无为至死了,谁知忽然有人找来,说可以给他一个小官,而他则要在朝上死谏司礼监掌印。
在那时的赵思钰心中,司礼监掌印本就属[jian]佞之辈,他等文人,合该为王朝而死。
于是,他被安排入朝,又在他人的授意下,在群臣围歼掌印之时,以死为谏,以明心智。
也不知是不是他命不该绝,还是老天开眼,他在撞柱后并没有死去,而是从此瘫痪在床,只余双眼还能动弹。
后来他听说,当[ri]他的死谏对掌印造成了极大的冲击,祁首辅更是抓准机会,对其发起最后的攻讦。
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赵思钰便想,他能为铲除[jian]宦出一份力,也不枉来这世间一趟了,或许等掌印倒台后,祁首辅能看在他曾经的贡献上,为其追官表彰。
谁知追官表彰没等到,他先等来了司礼监的走狗。
掌印是否身死,他不知道。
他只知他是被人一片片削下血[rou],一节节敲断骨头,最后生生痛死的。
重来一回,赵思钰大彻大悟。
说什么文人风骨、孤傲清高,说白了,如何又能比得上权势富贵来得重要?
那司礼监的掌印,再是名声恶劣,不还是在朝堂嚣张肆意了几十年,哪怕最终身死,
() 也将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至于是好是坏,皆不影响其身前潇洒。
于是他便想着,这一回,他一定要早早攀附上司礼监掌印,这样背靠司礼监,他也能在朝上威风几十年了。
至于[ri]后掌印倒台也不怕,他只要提早收集些掌印的罪证,等[ri]后祁首辅上台,他便靠着这些罪证投诚,如何也能保全了自己。
唯一让他遗憾的是,他重生的时间太晚,竟重生到了殿试之后,若他能重生在幼年,他一定会劝母亲早早改嫁,也一定不会再拒绝商贾的资助。
以他的资质,若没了早些年的困苦,他早该通过科举,便是一甲也非不可,也早该在朝堂上大放异彩才是。
……
赵思钰只讲了他的上一世,重生后的心路改变,尚未来得及与时序表明,就被一拳砸晕了过去。
彼时,时序站在昏暗压抑的牢房里,望着赵思钰的目光闪烁跳动,疑惑与不解并存。
若非时归对其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时序只会将他所说的重生当做癔症,但时归既再三提及……
这才有了他将宗卷拿给时归看的一幕。
不远处,时归翻到最后一页,起伏不定的心绪终于慢慢平缓了起来,回顾宗卷中的全部记载,她也差不多捋顺了。
原来,赵思钰是重生的。
如果赵思钰是重生了一次,他已经历过一世贫苦,也清楚一直坚守孤高的下场,那么重来一回,他重新入朝后一改清高作态,反去攀附阉党、狐假虎威,便有了解释。
难怪当初在东阳郡时,他明明不会水,却还是跳入激流中,[yu]将落水的祁相夷救上去。
又难怪他先与司礼监投诚,后又狠狠背叛。
只因他知晓司礼监终将倒台,所以才一边借着司礼监的权势,一边暗中搜集有关掌印的罪证,从而为[ri]后案发做准备,好在司礼监倒台后继续保全了自己。
换位思考,赵思钰的作为好像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只因时归与他立场敌对,深爱着的阿爹又会受其背叛,所以她才会觉得赵思钰实在太过分。
……不。
并非没有指摘。
时归大脑一震,忽然想起来,赵思钰在攀附阉党的那些年里,曾借着司礼监的权势,暗中处置了许多与他敌对的人,更曾掩盖他错杀民妇的罪证,逃过许多罪罚。
如此说来,此人本就罪孽深重。
时归担心会误解了他去,猛然抬起头来。
“阿爹,你能不能再去问问他,若阿爹可助他在朝中站稳脚跟,他可否从此为阿爹办事,哪怕是叫他诛杀无辜人、攻讦秉正大臣呢?”
“何出此言?”时序眸光一沉。
时归目光灼灼:“我就是想知道,他经受一世苦难后,心[xing]可有改变。”
若是还坚守着所谓文人风骨,那就是她误会了对方,就此收回杀机,
若跪地求饶、连连答应了。
时归敛下眉眼,轻
声道:“阿爹说过(),此人清高迂腐?()_[((),必然是不屑与宦官有所牵扯的,且依他所说,他前世就曾与阿爹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如今应该满心仇恨才是,若他只因死去又活过来,就改变了过往心[xing]。”
“那只能说明,此人心术不正,更不该留了。”
“阿爹,我能去……”时归想亲自与赵思钰见上一面,一来想印证他重生的真假,二来也是想对书中的内容做一个补充。
然她一抬头,就见阿爹嘴角微勾,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阿归还说什么都不知道吗?”
时归浑身一震。
而此时,时序也从桌案后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时归跟前,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声音轻柔道:“怪不得……”
“我就说,阿归与那赵思钰明明没有任何[jiao]集,却总是格外关注,这其中必然有些事是我所不知道的。”
“还有赵思钰提到的那个祁首辅,阿归其实也知道是谁,对吗?”
“爹的宝贝女儿,你这是瞒了我多少东西啊。”
他轻轻感叹着,面上的表情格外复杂,很难分清到底是伤心多一些,还是了然多一些。
可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从未怀疑过时归的用心。
时归终于意识到,一直被她忽视的是什么了。
“阿爹……”
“嘘——”时序抬手按住她的嘴巴,“阿归先不要说话,先让阿爹猜一猜。”
“如果阿爹没猜错,阿归应该不知道赵思钰是重生的,对吗?你刚刚的表情,明显也是极震惊的。”
“既然不知道赵思钰重生,那还能是什么呢……你一直叫我不要理会他的投诚,前阵子更是劝我直接杀了他,那想来他就是做了什么你不能接受的事,唔——所以阿归应该是知道,他在朝上对我死谏了?”
“那还有那位祁首辅呢。”时序言语微顿,“按照赵思钰的说法,祁首辅与我也该是对立面,甚至也是他致我身死,那这样的话,我却有些不明白了。”
“阿归为何对死谏的赵思钰如此讨厌,对那位祁首辅,反多有照顾呢?又是救他上岸,又是给他提供住所,临分别了,还有给他留下银两傍身,之前还三番五次夸他赞他,差点让我和太子以为,你是心悦他了。”
“我若没记错,他叫祁相夷,对吧?”
时序轻笑一声,将压在时归唇上的手指落下,复挑了挑眉,有些为难道:“我这还没责怪阿归隐瞒我呢,阿归怎先哭上了呢?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只见时归面上淌下两行清泪,不知是否被时序的语气所吓到,她死死咬着唇角,不肯发出一丝呜咽声。
时序拿她没办法,转身就想去拿桌上的帕子。
而时归却以为他是生了气,要抛下她离开了,反手抓住了他的大掌,嘶哑道:“阿爹别走!我——”
“我说,我都说行吗?阿爹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我都告诉阿爹成吗……”
因
() 太过紧张,她只觉手脚都在发麻,手指都有些用不上力,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爹的大手从她掌心中[chou]离。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直到她的头顶再次响起一声叹息,[shu]悉的温度透过发顶传到她的头皮,让她浑身血[ye]重新流淌起来。
时序无奈道:“我没想走,我只是想去拿张帕子。”
“罢了,我不去了,莫哭了,来,我们先回西厢,没什么大事,我也没有生气,别害怕。”
时序本想像小时候那样,将时归抱起来的。
可他却发现,不知何时,女儿竟也到了他胸[kou]一般高了,无论怎么看,都不该由他抱起了。
一抹惆怅浮上心头,让他本就不佳的心情更是低落了两分:“走吧。”说着,他重新牵起时归的手。
时归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知仰头看着阿爹的面孔,便是连去哪里都不清楚,全凭阿爹的带领。
穿过寒冷的走廊,两人回到西厢。
从骤冷到骤热,时归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时序眉头一皱,扬声道:“拿张毯子来。”
雪烟她们看出情况不对,只管将毯子送来后,就匆匆退了下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时归被推到小榻上,转眼就被盖上了毛毯。
而时序则直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弓起一条腿,有些放松地靠到小榻的靠背上,长舒一[kou]气:“说吧。”
“别着急,不管阿归说什么,我都听着。”
“或者阿归若觉得不知如何开[kou],不说也是无妨的,就像我总有事情瞒着你,你对我有所隐瞒也是正常,不用有心理压力,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时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头逐渐涌现一股冲动,这股冲动愈演愈烈,直至冲破她的喉咙:“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阿爹,我知道很多事。”
“我知道祁相夷将会成为首辅,也知道阿爹将落得身死下场,至于赵思钰……我不知他重生,但我却知晓他这一世将会攀附阉党,受尽益处,最终反咬阿爹一[kou]。”
“阿爹,你相信我,我们所生活的地方,原是一本书的,一本以祁相夷为主角,而我并不曾在阿爹的世界里出现过的,一本书。”
时归闭上眼睛,完全不敢去看时序的反应。
过了不知多久,才听时序发出一点声音:“什么?”
紧跟着,时归额头出现一点热度,那是时序在探她的体温,而他一边探着,一边发出疑问:“难道阿归也是染了癔症,被那赵思钰给传染了?”
时归:“……”
她破涕为笑。
经此打岔,她的[jing]神稍稍放松了一些,虽然还是紧张的,但好歹能说出条理清晰的话来了。
既说了书,她就没想着再有隐瞒。
无论是书中的剧情,还是她的前一世这一世,足足两个时辰,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变得干哑了。
而时序也从一开始
的怀疑,慢慢变得震惊,随后又听时归说来自异世,整个人都变得恍惚惊疑。
可不知从哪一句起,他浑身的情绪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慈爱包容地望着时归,仿佛在看一个稀世珍宝。
一个由他亲手养大,却质疑自己来历的,小宝贝。
时归[chou]了[chou]鼻子,抬手捂住眼睛,呢喃道:“就是这些了,这就是我隐瞒阿爹……隐瞒您的全部内容。”
“其实我不是您的女儿,我只是一缕从异界来的幽魂,占据了您女儿的身体,又霸占了原属于您女儿的父爱……我是一个可耻的小偷,对不起……”
身边半晌没有言语,时归的心也一点点沉到谷底。
又过好久,她落下手臂,一扭头,正撞进时序漆黑的眸子里,吓得她又是一个激灵:“阿……”
她叫不出来了。
时序没有纠正她的说法,只是问:“你说你不是我的女儿,那我想问问,你如今的身体,可是我的骨[rou]?”
时归迟疑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时序又问:“那你可记得小时候,我是指六岁之前,找到我之前的事情?记得有多少呢?”
“记得……都记得的。”
听到这里,时序不禁莞尔,看她还是怔怔愣愣的,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问道:“那如果这样都不是我的女儿,阿归可否告诉我,我的女儿该是什么样子呢?”
“还是说,若你没有与此世相悖的那段记忆,才是我的女儿?”
时归的身体是时序与杨二丫的骨血,她也拥有着这具身体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
与其说她是从异界过来的一缕孤魂,为何就不能说她原本就是时归,只是莫名多了一段其他的记忆?
时归只觉脑海中的迷雾被呼一下子吹散,迷雾之后花开遍野,鸟语花香,皆是生机繁华之景。
她的眼眶再一次红了:“阿爹……”
“哎!”时序爽快地应了一声。
比起纠结时归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时序更在意的是:“那阿归上……一世,可有爹娘?”
时归摇了摇头:“没有的,我从记事起就是自己住着,我只跟阿爹一直生活过。”
此话一出,时序眉眼瞬间舒展:“那就好。”
“这样算来,我便是阿归唯一的爹爹了,挺好,这样就很好。”
直到这一刻,时归才反应过来。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仍有些不可置信:“您……阿爹,你还愿意认我吗?你还把我当做女儿的……”
“那不然呢?”时序笑她,“且不说你本身就是我亲闺女,哪怕是个冒名顶替的,怎么也养了六七年了,还能扔了不要不成?”
就在他话音刚落,时归一头撞了过来。
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再无压抑地号啕。
时归被吓坏了,便是哭着,也要一声接一声地喊着:“阿爹,阿爹……”
时序不厌其烦地应着,受其情绪感染,眼眶也沾染了一点红,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儿,想到刚刚听到的许多,如今只剩庆幸——
还好,阿归逃开了书里的命运,终找来他身边了。
“爹的宝贝女儿啊……”他低声感叹着,按在时归背后的掌心不觉用力,完全不敢去想,倘若女儿没有从舅舅身边逃离,待他寻到一堆枯骨时,又该是何等的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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