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起坟之后,剩下的事就简单方便许多了。

  时序经过周全思考后,决定将杨二丫的遗躯火化,而后带回京城,长久供奉在京郊的长安寺中,橡木村老家只留她的衣冠冢。

  火化当[ri],整个临榆郡的高僧都被请至望蜀村后山,声势之大直接惊动了当地官府,最终还是由时一出面,方免去许多无用的寒暄。

  [ri]头升至高空,时序将火把丢到高高垒起的木堆上。

  一阵北风袭来,火势骤然变大,不过顷刻就将上面着锦衣的躯体吞没。

  与此同时,梵音响起,僧侣拨动手中串珠,诵响往生咒。

  时归就跪在不远处,她这几天哭了太多回,眼睛已经完全红肿了,望着眼前撩人的火焰,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只剩干巴巴地盯着,再见母亲最后一回。

  时一和时二依旧护在她身后,见状垂下双眸,无声默哀着。

  这一把火烧了多久,时归就跪了多久,耳边的梵音也响了多久。

  时序始终挺立在火旁,仿佛感受不到火焰的灼热,亲眼看着大火中的颜[se]越来越少,直至彻底与火焰融合在一起,化作一片灰白。

  他本不信神佛,可若他的所作所为能给妻子积攒些来世福报,莫说只是百位高僧诵经超度,便是再多再难,他也给得起。

  “阿弥陀佛——”

  在年迈住持的提醒下,时序走到已熄灭的灰烬旁,亲手将覆在上面的灰骨收进提早准备好的木匣中,又哑声唤来时归:“阿归,来。”

  时归跪了太久,双膝几乎失去知觉,全靠时一的搀扶才走来,她神情发木,只凭直觉行事。

  时序说:“送你娘最后一程吧。”

  说完,他牵起时归的手,带她将最后一捧骨灰收进匣中。

  咯哒——

  匣上的玉扣被合紧,不大的木匣被珍重地放到时归手中。

  斯人已逝,幽思长存。

  因着这骨灰是要带回京城的,木匣就被妥善放回马车上,在三面座位中占了一整面,上面覆着一层素[se]长绢,一进马车就能看见。

  而就在火化后的第二[ri],时序就提出启程回京。

  时归满心满眼都是对面的木匣子,早晚都记着上香供奉,一听说娘亲的尸骨要尽早送去长安寺,对回京比起时序还要迫切。

  便是马车驶离临榆郡,她也没想起除娘亲外的任何人任何事。

  比如那一心想着攀富贵的杨家人。

  殊不知,马车启程的第二[ri],杨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都被呈到时序手上,他略过杨家的兴衰,只看了杨二丫和时归在他家的遭遇。

  有从杨家人那里得来的,也有乡里邻里看到的。

  这一切都能从时归[kou]中得到验证,可在看过记录后,时序只冷眼将其烧了个干净,全无向时归问询的意思。

  毕竟,他看到的过往没有半分欢喜,他可舍不得叫女儿再难过一回。

  在时归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随行的护卫少了三五人,最后连时一都脱离了队伍,马不停蹄地赶回望蜀村。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这一向是时序的处事法则。

  短短几[ri]内,曾经对杨二丫母女露出过善意的乡亲们撞了各种大运,要么是捡到些碎银子,要么是得了点好东西,其中有一户姓刘的人家,更是以极低的价格买下数十亩良田,四下打听许久,也不解其缘。

  有得到好处的,当然也有无端遭罪的。

  村里有名的痞子半夜归家时被人套了麻袋,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被生生折断四肢,最后去了子孙根,当着他的面喂给野狗。

  动手的人说:“只怪你碰了不该碰的人,想想你两年前做了什么。”

  两年前?

  痞子半死不活中,猛然想起他两年前做的事。

  那也是一个与今天差不多的夜晚,他吃酒归来,意外撞见杨家的那个小寡妇,小寡妇生得貌美,叫他垂涎已久,只一直没寻到动手的机会。

  在黄酒的影响下,他[se]心大动。

  他至今还记得,那小寡妇叫得可是凄惨,被他追倒在地上,泪眼婆娑,我见犹怜,只差最后一点……偏生刘家的屠夫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拳将他打倒,又叫他媳妇把小寡妇护送回家,坏了他的好事。

  所以他今[ri]之难,是因为那杨家的小寡妇?

  痞子的双眼被头顶流下的血污糊满,意识昏沉,再想不起其他。

  在痞子遭难的差不多时间,杨家人也接二连三出了事。

  轻则摔断一条腿、撞断一只胳膊,重则一头栽进水洼里,等被人发现时,早是浑身屎[niao]没了呼吸。

  杨七美和嫂嫂出门时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先是遭了一顿巴掌,转头又从她们身上搜出贵人的荷包,以盗窃之名扭送官府,判了二十板子。

  当下官府的板子是要褫衣的,又是当众行刑,有些爱惜脸面的男人尚受不住如此大辱,何况还是一个已婚的妇人,和一个未出嫁的姑娘。

  两人受完刑后被丢置在衙门外的[cao]堂里,等了七八[ri]才被领回家去,杨家嫂子的伤势拖了太久,听郎中说逃不了瘫痪,往后再不能下地。

  而杨七美被丢在柴房无人问津,左右不过三[ri]就丢了[xing]命。

  短短几[ri],杨家几十[kou]死得死、伤得伤,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银子也全花光,到最后为了给家里人看病,连田地都卖出去了。

  和村里的其他人不同,杨家人对他们如今下场的原因可谓是心知肚明。

  想到那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的时家父女,他们有心报官,可换来的只是一阵毒打,连村[kou]都出不去,遑论进到衙门里。

  而他们尚且不知,这些只是一个开始,往后等着他们的,只有穷困潦倒。

  望蜀村种种,时归一无所知。

  时序虽是那下命令的人,可也不关心他们最后下场,等时一回来后连问也没问一声,只叫他注意着沿途的好东西,挑着给时归买来把玩品赏。

  归程的马车不急不缓,走了足有一个半月,方抵达京城城门。

  从离开到回来不足三月时间,时归掀开一点车帘,听着马车外的喧杂,看着络绎不绝的行人,却是恍如隔世,心头惴惴。

  她下意识偏头往旁边看去,在瞧见那道清隽的身影后,心头却是蓦然安定下来,嘴角一弯,轻声唤道:“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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