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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三合一


“敢问殿下,小女现在何处呢?”时序尽量保持着言语的平和,眼底却控制不住地闪现薄凉,唯能借着垂首将其掩去。

  此时的皇后已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刚想问问是发生了什么,扭头却撞进周兰湘泪汪汪的眸子里:“这——”

  她心头一跳,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而这时,时序又道:“还请殿下给臣指点一二,小女生[xing]胆小,臣怕她自己待着害怕,不如叫臣去接一接她。”

  周璟承无法拒绝,只好艰难点头:“好,那孤叫俞生带公公过去。”

  俞生是京城俞家的四公子,两年前做了太子伴读,这次观瑞兽也是全程陪同,刚才送时归到后面清水轩里换衣裳回来。

  随太子话落,俞生从他身后站出来,拱手道:“公公这边请。”

  时序只跟皇帝皇后行了半礼,因心里记挂着时归,多余一句话也没说,当即脚步匆匆,直奔最近的清水轩去。

  等时序的身影从御花园消失,兽笼周遭气氛仍不见缓和。

  片刻,皇后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说这其中还涉及了时掌印的女儿,哪怕只是宫中兄姊之间出了矛盾,皇后也无法将其无视不管。

  况且,周璟承也无意隐瞒。

  在他的示意下,伺候的宫人又将整件事情重复了一遍,说完害怕皇后追责,匍伏在地,久久不敢抬头。

  皇后的神情由震惊变成恍惚,哑然质问道:“湘儿,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是要害死人命吗?”

  周兰湘再是骄纵,到底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太子和皇后的态度给了她重重一击,而皇后的问询更是叫她喘不上起来,一直含在眼眶的泪水再也含不住了。

  “不是、我没有——我没想害死人命,我就是想给她一个教训……我都有陪她一起了!”周兰湘喃喃辩驳着,“我就是想叫她快一点才推她,没想推倒她,谁叫她自己站不稳。”

  “老虎、喂老虎也是……我是跟她一起的,还有那么多宫人在,就算老虎发了狂,肯定也不会出事,我就是想吓吓她的……”

  “湘儿!”皇后加重了语气,满眼全是失望,“你到现在都不知错吗?”

  “我没——”周兰湘的第一反应就是反驳,可才喊出一半,剩下的一半怎么也讲不出来了。

  她是小,却不是傻。

  若只皇后一个对她指责,她尚能说是母后偏爱时归,存心给时归出气呢,可连她最公正的太子皇兄都骂了她,孰对孰错一目了然。

  “我……”周兰湘说不出话来。

  从始至终,皇帝都不曾发话。

  直到这时,才听他说:“去牵一只羔羊来,比着六公主的身量,要活蹦乱跳的,只在它前肢上划一道[kou]子,带到兽笼前。”

  “给六公主看看,这样有没有危险。”

  连皇帝都发了话,余人停下所有说教。

  皇后情绪大幅

  度起伏,如今被宫人搀扶着,实在不知说什么是好。

  在皇帝的命令下,其余几位皇子皇女也全被召回来。

  有些走得远的,至今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感受着周围紧张的气氛,也不敢随意打听,只能往后面靠了又靠,尽量不引父皇注意。

  前后不过半炷香时间,宫人就牵着羔羊过来了。

  雪白的小羊咩咩叫个不停,它前肢靠近脖颈的位置被割了两刀,刀[kou]颇深,这一路的血都没停,血水顺着它的前肢一路淌下。

  才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膻味。

  牵羊的宫人不顾羊羔的抗拒,生拉硬拽好不容易把它拽到兽笼前。

  皇帝又说:“把它的前肢伸进笼里去。()”

  宫人的动作一僵,又不得不按着皇帝的命令行事。

  反观铁笼里的银虎,先后受到兔子和羊羔的吸引,又有人们的大声喧哗,浑身鬓毛早是乍起,一双金瞳微微竖起,正是狩猎的前奏。

  当宫人浑身颤抖着将羊羔的前肢压进去,只听一阵咆哮震耳[yu]聋。

  好多人都没看清银虎的动作,只睁眼闭眼间,那银虎就冲到了铁栏前,一[kou]咬住羔羊的上肢,愤然向后拽去。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间。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羊半只身子都被拽进了铁笼里,因铁栏之间的缝隙太小,它的身体从栏杆间经过时受到强烈挤压,胸骨瞬间裂断。

  而银虎整[ri]有鲜[rou]喂食着,其实并不缺这一[kou][rou]吃。

  它只将羊羔拽进去一半,血[kou]大张,生生将其拦腰咬断,一半入了虎[kou],剩下一半血淋淋地挂在铁栏上。

  咔嚓咔嚓——?()?[()”

  骨骼被咬碎咀嚼的声音绵延不断,一声声敲击在人们的耳鼓。

  负责送小羊的宫人早已瘫软在地,浑身绵软,一边“嚯嚯”地叫着,一边努力往后挪动,屁股下留下一串深[se]痕迹。

  皇帝淡声道:“带他下去,传太医看诊,赏金百两。”

  [jiao]代完这些,他又看向周兰湘:“六公主看到了?不知六公主的反应敏捷、力道强弱,比这羊羔又能强多少?”

  小羊当然不会放任自己被饿虎捕捉,甚至在前肢刚进到铁笼时,就在奋力往后躲了,可所有人,包括小羊,都低估了银虎捕猎的能耐。

  谁能想到,只是一呼一吸间,一条活生生的小羊就这样丢了[xing]命。

  皇帝的话叫旁观的人们找回神智,年幼的皇子皇女们皆是惊恐不已,而被单独提点出的周兰湘,在半晌怔愣后,哇一声哭出来。

  小羊被撕扯吞咬的画面持续展现在她眼前,久久不散。

  “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呜呜对不起,我不该胡闹,我不该怂恿时归去喂老虎,对不起呜——”

  周兰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伸着手就去找皇后抱。

  然当她踉踉跄跄跑到皇后身边时,皇后侧身躲开了她的拥抱,在她满目的受伤和害怕中,缓缓蹲下身子,将视线与

  ()  她平齐。

  皇后拿出帕子,点了点周兰湘的眼角。

  她再一次拒绝了周兰湘的拥抱,正[se]道:“湘儿说知错了,那便告诉母后,你错在了哪里?湘儿又是为何对阿归做出这般恶毒行径?”

  恶毒。

  母后说她恶毒。

  周兰湘呼吸一滞,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自己的胸[kou],只觉里面像是钝刀子割[rou]一般的疼,而她显然还理解不了这是一种什么感受。

  她只是哭着牵住皇后的手,害怕再被推开,一旦抓住就死死地抓牢,之后才磕磕巴巴说起来。

  “我错了,我错在不该对时归抱有恶意,她不是坏孩子,她没有错,我不该害她……我也不该胡闹,不该做出危险行为,呜呜。”

  皇后抚了抚她的脑袋:“湘儿知道错就对了。”

  “湘儿只顾玩闹,可曾想过,若你或阿归任何一个被拖进兽笼里,你叫父皇母后,或者时公公如何承受丧子之痛?”

  “若你只是自己胡闹,出事也是咎由自取,可阿归又有什么错呢?她随时公公入宫来,本是为了见一见父皇母后,偏被母后劝着出来了,那她若出了事,是不是也有母后的责任?”

  “母后没有错,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呜——”周兰湘嚎哭不止。

  皇后却没有心软,只替她再擦了擦眼泪,继而道:“那湘儿再跟母后说一说,为何对阿归抱有这样大的恶意?”

  “我——”都到了这种时候,周兰湘哪里还敢隐瞒,“我讨厌她一来就霸占了母后的喜欢,母后说正喜欢她,母后之前还嫌我不听话。”

  “时归是听话的小孩,母后有了时归,肯定就更不喜欢我了,呜呜母后你别喜欢她,你别不要我……”

  这番说辞实在出乎皇后的意外,她先是哭笑不得,而后心[kou]又有点发涩,终于主动将周兰湘揽进怀里。

  “湘儿怕是想多了,母后再是喜欢阿归,可最爱的永远是你和璟承啊,母后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湘儿许是不知道,阿归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之前也有最爱她的娘亲,可她的娘亲生了重病,丢下她去世了。”

  “母后只是可怜她小小年纪没了娘亲,才忍不住亲近一二,湘儿想,阿归与你一般大,你不愿失去母后,阿归就能接受娘亲的离开吗?”

  皇后是个很温柔的人,她知道周兰湘今[ri]作为,怎么也逃不过一通惩罚,可在惩罚之前,她也愿哄一哄她的宝贝。

  就像时序在意时归一般,皇后也无法放弃她的孩子。

  话到最后,皇后轻声问道:“湘儿还讨厌阿归吗?”

  周兰湘想了好久,才缓缓摇起头:“不、不讨厌了……时归没了娘亲,一定很难过,她不是想跟我抢母后,那、那我就把母后分给她一点,不过只有一点点噢。”

  ……

  就在御花园上演惊恐一幕时,时序也在俞生的带领下抵达清水轩。

  到了清水轩,他迎面撞见皇后身边的姑姑。

  雅姑姑一脸惊慌,见他过来仿佛寻到了救星,也顾不得行礼,当即道:“时姑娘换好衣裳后说要休息一会,奴婢便留她自己在屋里,谁知只出去换个水的功夫,进去却发现时姑娘不见了!()”

  奴婢们在清水轩找了好久都不见她的身影,好在掌印来了,还请掌印帮帮忙!()”

  时序面[se]大变,再也压不住声音里的厉[se]:“什么叫不见了?何时不见的,从哪里不见的,不见多长时间了?”

  “来人——”

  为了帝后的私宴,时序孤身而来,眼下只有宫廷的内侍们能指挥。

  他以清水轩为中心,往八方都派了人,而他自己也往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搜寻。

  “阿归——”宫廷之内不得喧哗,但时序已然顾不上了。

  他不相信雅姑姑的结果,索[xing]自己又在清水轩找了一圈,见清水轩确实没人,这才往外围去找。

  长时间没能找到人,时序心底越发烦躁。

  就在他准备到司礼监调人时,他忽然听见[cao]丛后的一声细细的呜咽声,极浅极浅,之后再怎么凝神也听不见了。

  可时序还是打起[jing]神,循着那声呜咽找过去。

  他绕过枯黄的[cao]丛,四下没见到人影,只好继续往前走,就这样靠近了一块半人高的假山,那消失了许久的呜咽忽然清晰起来。

  听清呜咽的刹那,时序差点落下泪来。

  他轻手轻脚地绕过假山,终于在两块假山的缝隙中,找到走丢好久的小人,小人委委屈屈地蜷坐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找过来了。

  时归换了一身新衣裳,宫人以为她还有一会儿才会出去,便没有给她罩短袄,眼下她只穿了一身加绒裙衫,两只手腕都露在外面。

  她捧着清洗过的小手,泪眼紧紧盯着上面的擦伤,血污已被洗去,但伤[kou]的感觉难以忽略,她斯哈斯哈吹着,试图缓解上面传来的灼热痛感。

  时归可是委屈坏了。

  她想不明白,只是进宫一趟,怎么会有那么那么多的意外。

  她才跟阿爹从南边回来,还不曾回家睡一觉,就莫名其妙来到深宫,进宫也就罢了,放着午膳不吃,偏要去给老虎加餐。

  她实在不敢想,若当时没有太子呵止,她现在还能不能好好的,还有没有机会跑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放肆哭一场。

  时归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不被老虎咬就够了。

  哪怕提出这等荒唐主意的人是周兰湘,可她若出了一点事,时归定然也逃不了责任,轻则受罚,重了,莫不是要给六公主陪葬去。

  就算阿爹说不要害怕,可那是皇帝的女儿呀。

  时归越想越是委屈,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蔓延开,[chou][chou]搭搭不停,心里简直快要把周兰湘给骂死了。

  时归圈住自己的膝盖,将额头抵在膝盖上,小声嘀咕着:“就再哭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回去,回去就能找阿爹了,我不能叫阿爹担心……”

  这话一字不落地进了时序

  ()  耳朵(),让他生生红了眼眶。

  时序蹲下身去?(),小心向石缝中伸出手:“阿归。”

  “啊!”时归受惊,猛一下子抬起头来。

  还好时序早早将手护在她的头顶,这才免去她一头撞在石头上的下场,而他手背撞疼与否,自是不在他在意范围内了。

  “阿归来。”时序小心哄着,把着时归的手臂,一点点把她拽出来。

  当时归被抱起的那一瞬间,她心底的委屈轰然崩塌:“呜哇——”

  “阿爹我怕,我再也不要来了,呜呜哇——”

  “不来了不来了,阿归别哭,有阿爹在,没什么能伤到你的。”时序紧紧抱住她,“阿归告诉阿爹,这是怎么了?”

  就在不久前,时归躲在假山缝里时,思考再三,决定不将兽笼前发生的事告诉阿爹,以免叫阿爹跟帝后发生冲突。

  那可是皇帝和皇后呀,阿爹再是厉害,必然也是吵不过的。

  而她只是受了点惊,总归没出大事,忍下也就罢了。

  太多太多的忍耐,在见到时序后,全被她抛至脑后,她如今只想抱着阿爹的脖颈,好好说一说她有多怕。

  时归哭一声说一句,小脸全被泪痕糊满:“我不想去,我才不要看老虎,也不要喂老虎,我最讨厌老虎了!”

  “讨厌讨厌,阿爹也最讨厌老虎,赶明儿就把那老虎杀死。”

  “我也讨厌六公主,六公主可真坏,我才没有惹到她……”

  “坏坏坏,阿爹知道六公主坏,一会儿就请陛下裁断,叫六公主好生受一顿罚,往后再不敢欺负咱们阿归了。”

  时归正在气头上,怎么解气怎么说。

  可等她哭够了,累得趴在时序肩头起不来,她的理智也回笼。

  时序抱着她往回走,却听耳边响起细细的说话声。

  时归心里是不情愿的,以至说话也断断续续,仿佛随时能改变主意似的:“老虎是陛下的,六公主也是陛下的,虽然他们都很讨厌,可也不能乱处罚,更不能杀死,不然叫陛下不高兴了怎么办。”

  “阿爹,我们还是不要说了,这次就算了吧……”

  “以后我再也不来宫里了,我只想待在家里,外面一点也不好。”

  外面有买卖女童的花楼,还有咬人吃人的饿虎。

  还是家里好,家里有阿爹,有沉默寡言但对她饱含善意的兄长们,还有漂亮和善的雪烟姐姐和云池姐姐,都比宫里的人好。

  时归趴在时序肩头,默默想着,要是能不去官学,那才是最好的。

  清水轩与御花园只隔了两弯人工湖,绕过化冰的湖面,父女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兽笼那边。

  虽然时归哭哭啼啼,话都说不清楚,可时序还是从她的三言两语中理出事情的经过。

  若说他对六公主没有怨恨,那都是假话,可在怨恨之余,无论是周兰湘的年纪还是身份,都让他不得不考量一二。

  他们回来时,兽笼边的残局还没来

  ()  得及收拾。

  周兰湘同样刚止住哭啼,正板板正正地站在一边,看见他们回来,小心瞅了皇帝和皇后一眼,而后一路小跑着迎上来。

  “公公。”周兰湘听在时序跟前,仰头看着他与时归。

  周兰湘说:“公公,能叫我跟时归说说话吗?”

  时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只管搂着时归,连问她一句的意思也没有,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时归更是直接扭过头去,将红彤彤的眼睛藏在阿爹背后。

  就这样遭了挫折,周兰湘有些无措。

  她有心求助母后,可不管她怎么回头,皇后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几次不成,她的眼眶又是红了,两只小手拧在一起,差点将食指拧出麻花来,她深呼吸几次,重新看过来。

  “时归,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我知道错了,不该推你,也不该强迫你去喂老虎,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安危,让你受惊了,对不起。”

  想她在宫里是何等娇蛮,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向人道歉的时候。

  周兰湘想,她应该感到屈辱的。

  然这一遭道歉的话说出来,她并没有感到什么难堪,反而心[kou]积压的郁气倏尔散开,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周兰湘其实还想说,愿意把母后分给她一点点。

  可皇后前不久又告诉她,阿归刚没了娘亲,正是伤心的时候,为了阿归好,就应该少在她面前提起伤心事。

  而且娘亲也不是能分出的。

  周兰湘似懂非懂,却牢牢记住了母后的话。

  她没有提及皇后,但又想表达她的诚意,抓耳挠腮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时归,等你去官学了,我罩着你,保管不叫任何人欺负你。”

  “时归,对不起,你原谅我吧。”

  稚声稚气的声音传到时归耳中,叫她惊奇地抬起头来。

  或许是不好意思,又或者还是委屈生气,她没有直接去看周兰湘,只偷偷看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挪开。

  别人说了对不起,理当回没关系的。

  可时归犹豫了好久,还是没能把“没关系”说出来。

  她还在生气呢。

  好在她不说话,旁人也没有强求。

  周兰湘倒是想等她回答,等得眼圈红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被太子拽走,这才没有固执地等一个答案。

  其余皇子皇女也被皇后打发走,最后只余下帝后极时序父女。

  皇帝长叹一声:“是朕的疏忽,叫阿归受惊了。”

  “今[ri]之事,皆因兰湘顽劣,她既做了错事,断没有轻拿轻放的道理,公公放心,朕会给你、给阿归一个[jiao]代的。”

  时序微微颔首:“臣谢陛下英明。”

  “如今阿归正是害怕的时候,朕也不好再留你们了,且等[ri]后入官学进宫时,朕再请你们父女二人用膳。”

  “再有便是阿归在外身份,恐还要委屈阿归一番,以公公之职,还是

  收个干女儿为好,不过公公放心,阿归于公公之重,朕也好,皇后也好,还是今[ri]在场的皇子宫人也好,都是心知肚明的。”

  时序到底是太监,皇帝总要考虑更多。

  倘若以后入宫的内侍都学了时序的例子,入宫前先留下子嗣,在宫里干上几年再寻回来,那真真要乱套。

  何况他也给出承诺,无论时归在外面的身份如何,只要入了宫,断不会受委屈,堂堂司礼监掌印的亲闺女,也断没有能叫她吞下的苦果。

  时序再次颔首:“臣明白,请陛下宽心。”

  体谅到他还抱着女儿,皇帝特意为他传了轿辇,一路送到宫门[kou],宫外也准备了马车,全程护送他回到时府。

  经过今[ri]种种,皇帝心里也有了准备,随着时归的到来,那个有事没事就宿在衙门的时掌印怕是不在了,以后再想找人,还得去时府。

  马车上。

  车厢一侧的[chou]屉里备着伤药,适用一切擦伤烫伤,全是御供,效果绝佳,除宫里常备着,连时序手里也只有三四只。

  但事涉宝贝女儿,他用起伤药来毫不吝啬,满满当当的一罐,只用了这么一次,竟直接下去三分之一。

  便是到了回家的马车上,时归也没舍得从阿爹身上下去。

  她坐在阿爹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颈。

  她手心上的擦伤已经妥善处理过,用了最好的伤药,清清凉凉的,很快就没了痛感,再缠上薄薄一层纱布,有个三五天就能好利索了。

  身上的痛楚没有了,她的心情也一点点恢复过来。

  想到那诱惑她去看瑞兽的缘由,时归[tian]了[tian]嘴角,拽了拽时序的衣襟,扭捏道:“阿爹,你知道锅子吗?”

  “就是那种能涮羊[rou],还能涮蔬菜,配着芝麻酱吃的锅子……听皇后娘娘说,冬天吃锅子可舒服了。”

  说话时,她的视线左右游移,努力不将自己的馋意露出来。

  但能叫她专门提起的吃食,其下的含义哪里还用细想。

  时序忍俊不禁,又存着补偿她的心思,当即应和道:“知道知道,阿归怎么知道府上准备了锅子?一定是阿归与我心有灵犀了!”

  “什么!”时归惊喜不已,“难道今天家里也吃锅子吗?”

  时序点头:“正是,我想着阿归才回京城,最适合吃一顿热腾腾的锅子,等身上吃暖和了,再去暖阁坐一会儿,这样才好去掉一身寒气。”

  时归满心都放在热锅子上,根本没注意时序又说了什么。

  她只学着皇后的话,掰着手指头数出她知道的菜品:“那阿爹,咱们家里也有小山羊[rou]吗,也有小鹿[rou]吗?还有脆笋菌子,还有还有……”

  凡是从她嘴里出来的,时序一一记下,不管当下有没有,等到了晚上,必然是能摆到时归面前的。

  至于说她一个小孩,再怎么吃也吃不下这么些菜去。

  时序却想,哪怕就是给女儿看着呢,看着也高兴,也要齐齐全全,女儿说的都有

  。

  回家后,时归被雪烟云池带去梳洗更衣,时序则赶紧召来厨房的人,好一番嘱托,生怕落下哪一样菜品。

  等时归出来了,家里的锅子也支起来了。

  热锅子就摆在屋里,黄彤彤的锅子里煮着沸水,锅底放着调味的葱姜蒜等,周围摆了二十几种菜,还有时归心心念念的芝麻酱,麻酱里点几滴香油和醋水,远远就能闻见独有的香味。

  时归一进屋就直奔桌子去,惊喜地望着满桌东西,都快挑不出先吃哪样了。

  她本以为时一时二也会一起吃,可等小山羊[rou]都进了锅里,还是只有她和阿爹在,她忍不住问:“大兄二兄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时序理所当然道:他们还有公务没处理,这几天就不回来了。▊()”

  “啊……”时归甚是惋惜,“那太可惜了。”

  “嗯嗯,是可惜了。”时序敷衍道。

  他全程在照顾时归,每当她碗里空了,下一份菜很快就会填满,从各种[rou]类到各种蔬菜,每样都要尝一尝。

  以时归的饭量,这一遍还没尝完,她就捂着圆滚滚地肚子直喊:“吃不下了吃不下了,阿爹你快吃啦!”

  看她确实吃饱,时序遗憾作罢。

  一顿锅子吃得时归心满意足,便是等在旁边干看阿爹吃,也能叫她高兴不已,等桌上东西都撤了,又是满眼留恋。

  直到时序说:“等下次时一他们回来了,咱们还吃锅子。”

  “好耶!”这般,时归才算收回黏在锅子上的眼睛。

  而就在父女两人吃饱喝足准备洗漱安寝时,宫里的周兰湘就没那么好过了。

  当天晚上就有圣旨传下——

  六公主[xing]骄纵,行顽劣,险酿大祸,念其初犯,又心智有缺,小惩大诫,罚抄女戒三十,手板五十,另于宗祠跪省三[ri],闭门半月。

  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这些惩罚已算不得轻,还有专门赐下的圣旨,明晃晃是在昭告朝臣了。

  这消息当晚就传到时府,时序听着下人的禀报,神[se]晦暗。

  从皇宫回来的第二天,时归就跟阿爹去了京郊的长安寺,和阿爹一起将杨二丫的骨灰放入往生堂,又在大雄宝殿供了长明灯。

  等回去时她才想起,杨二丫还给她留了三十两银子,就埋在后山的秋千底下,只京城到江南一路太远,为了区区三十两,实在不值得再回去一趟。

  不过时序也有向她保证:“[ri]后若有去那边办差的机会,阿爹一定嘱托他们把银子挖出来,再带来还给阿归。”

  “那好吧……”时归不是不讲理的人,很容易就答应了。

  原本回来休整几[ri],时归就要准备去蒙学了,而官学也早开学半月之久。

  但因着入宫那次的意外,时归反有了借[kou]拖延。

  这厢时归在家养伤,借着手心上那快没了痕迹的擦伤,又赖在家里多留了半个来月,前几天有阿爹陪着,后几天有时一时二他们陪着。

  还

  ()  有时四也办差回来了,他是兄弟几个里面最高的,总喜欢把时归架在自己肩膀上,围着整个时府跑,一边跑一边喊:“呼呼呼骑大马喽!”()

  逗得时归笑个不停,初时对这个四兄陌生,又怕摔下去,搂着时四的脑袋不撒手,到后面反主动跑去找时四玩了:四兄我们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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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呼!”借着哄孩子的名头,时四可是歇了一个长假,司礼监那些原属于他的公务全被分到时一时二手里,惹得两人对他怨气冲天。

  有天时二回来,将宫里发生的趣事讲给时归听,时四在旁翻译。

  原是有个外臣给皇后送了一只鹦鹉,聪敏漂亮,极是罕见,正巧被刚解了禁足的六公主看见,好说歹说求了回去。

  是夜,六公主给鹦鹉喂食,不料那鹦鹉突然发了狂,死死咬住她的指肚,在笼里扑棱乱飞起来,便是撞得浑身羽毛乱坠,也没松开咬在六公主指肚上的尖喙,疼得她大哭不止。

  等宫人将鹦鹉制服,再把她的手指救回来时,却见六公主的中指上少了好大一块[rou],叫来御医处理许久也不见止血。

  好不容易将血止住了,她手指上缺掉的那块[rou]却是回不来了,听御医讲,以后会留下一个很深很深的坑洼。

  那发狂的鹦鹉被拿去处理,负责的宫人贪方便,竟直接拧断鹦鹉的脖子丢进御花园的兽笼。

  偏那兽笼里的银虎被饿了大半天,也不嫌鹦鹉毛多,一[kou]吞下肚里,好巧不巧,鹦鹉本就发了狂病,吃掉它的银虎也被染上了。

  众多宫人看到,银虎双目猩红,用它健硕的身躯接连不断往铁栏上撞,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见停下。

  此时被禀告给皇帝,皇帝担心病虎挣脱,索[xing]派遣羽林军将其扑杀,尸体被送去京郊,直接一把火化为灰烬。

  故事讲完,时二比了个手势。

  时四翻译道:“当初小妹被那恶虎吓到,如今也算解气了。”

  当然他另有一句未说,还有那蛮纵的六公主,也是恶有恶报。

  时归听得一惊一乍,怎也没想到还有这些发展。

  她莫名觉得忽略了什么,就好像有什么东西[cao]控着一般,叫宫里接连发生这些意外。

  可她又拿不出证据来,只能将这些猜测压下去。

  说起六公主,她无端想起那个哭哭啼啼跟她道歉的女孩,竟有些想不起六公主对她颐指气使的模样了。

  时归双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唔”了一声。

  听说,六公主的手指被咬下去一块[rou],只是想想都很疼。

  定然要比她擦伤的掌心疼好多的!

  时归有些心虚地敛下眉眼,没敢跟两个兄长说——

  比起解气,她倒觉得六公主有点可怜了。

  后面几[ri],时序有紧要公务在身,不得不宿在司礼监,只有时四留在府上。

  时归虽不介意跟四兄一起玩,但兄长总是比不过亲爹的。

  一[ri]两[ri]还好,连着四五天没见到时序,她就有

  ()  些小情绪了。

  “哼!阿爹骗人!说好的每天都会陪我一会儿,这都多少天没回来了,以后我去了官学,阿爹定然做不到他答应的。”

  想她原本就对官学存了抵触,唯一一点念想,也就是不要坠了阿爹的才名,这点微弱的念想还不知能维持多久。

  时归蹲在府门外,嘀嘀咕咕个不停,说完“阿爹是骗子”,转头又思念更胜一筹,继而念叨起:“阿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不就回来了。”

  身后猝不及防响起的声音吓得时归险些翻跟头,待她惊喜转过头,果然就见时序站在她身后,一身茶褐[se]披风,风尘仆仆。

  “阿爹!”时归一头扑到他怀里,念了好些天的埋怨一散而尽。

  时序直接将她抱起来,举到肩头高的位置,掐着她的咯吱窝转了两圈才停,一时心[yang]难耐,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两下。

  “阿归可有想我?”

  “想了想了,超想的!”时归大声喊道。

  “哈哈哈。”时序将她抱稳当,越看越是稀罕,揽着她就往府里走。

  父女俩分别好几天,正是思念正浓的时候,这厢得见,可不要腻歪好久,你问问我在府上如何,我问问你办差可顺利。

  一直到了傍晚该用晚膳了,两人还是说个不停。

  可怜时四陪了他们一下午,能[cha]上话的机会寥寥无几,眼见在饭桌上又被无视了好几回,他突然恶念心起。

  “大人。”时四突兀打断道。

  迎着时序不满的目光,时四敛目,声音平稳道:“大人,官学的廖大人三[ri]前就派侍讲来问,问小妹什么时候才入学。”

  时归进官学念书的事已成定局,官学的讲师也早早得了消息。

  眼看开学都一个多月了,却还不曾见人,这不,负责新生入学的廖侍讲等不住了。

  “啊?”时归呆住了,目光呆滞地望向时四。

  一双灵动的眼睛似在质问——

  说好的一起快乐玩耍呢,四兄你怎专捡不好的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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