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豆花
前院,大堂里布置着若干花树。
夜风微拂,桃花瓣簌簌掉落,疏影暗香。
[chun]风楼新来一位梅嫣娘子,今[ri]酉时献舞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城中。
全赖花妈妈的造势,还未到酉时,[chun]风楼的大堂迎来数位员外富户,家境不错的[lang][dang]公子哥儿,不乏有粗布长衫的普通百姓,点一杯薄酒,能坐在角落里呆一二时辰,顺便瞧个热闹,一睹这位梅嫣娘子的舞姿。
大堂靠近舞台的前排位置,坐了几位阔爷,王福也在其中,打量着周遭的盆景桃树,仿佛置身桃园,清香袅袅,还未见到梅嫣的舞蹈,已让众位阔爷有了几分期待。
几息后,有丫鬟捧来蜡烛,将昏暗的室内映的灯火通明。
王福正端起茶盏,空气里传来清雅的香粉味儿,紧接着有悦耳的银铃声。
入目是女子白皙的脚腕,挂着一串银铃,叮当作响……
花树下,女子肤如凝脂,身着胭红舞裙,纤纤一握的腰肢,随着她的舞动,腕上的铃铛叮铃铃,引得大堂里的阔爷们呼吸一滞,眼睛直勾勾盯着台上娇俏明媚的少女。
这幕落到花妈妈的眼里,顿时喜笑颜开,仿佛看到了一堆堆白花花的银两。
被花妈妈最看不起的角落里席位里,昏暗里,一个鹰钩鼻,虎背熊腰的壮汉刚刚落座,他身上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与周遭的粗布农户没什么区别。
他盯着在花雨里翩翩起舞的美貌少女,鹰眼里透露着势在必得。
离[chun]风楼一巷之隔,陆承听到下属过来回禀,姚大榜现身了。
得知姚大榜此刻正在[chun]风楼里,陆承吩咐不要打[cao]惊蛇,先查探清楚对方身边跟了多少个打手,把[chun]风楼所有出入[kou]围堵起来,不能放跑一人。
姚大榜胆小如鼠,一点风吹雨打就会躲起来,躲了半年,这次叫他跑了,下次不知道又要到哪里守株待兔,所以不能有任何闪失。
*
入了夜,只要不当值,小厨房里有赵婆子和苗婆子,一般没宋荔的差事。
忙活了大半天的蛋卷,这会子无事,宋荔有点困倦,天天早起,只睡三个时辰,铁人也熬不住,她不耐烦等着吃宵夜,干脆回房里睡觉去了。
脑袋刚挨着枕头,想着明早卖鱼片粥的事,不知不觉睡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见外间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和说话声。
这里离厨房近,有时大半夜花娘子要热水要的急,[gui]奴们抬热水的动静不小,是以她只当是[gui]奴们在外间走动说话,没当一回事。
直到清早来到东市,听隔壁血粉羹的商贩同人说起昨晚[chun]风楼的事,宋荔吃惊:“你说昨夜捕快们把[chun]风楼围起来抓人,抓的什么人?”
血粉羹的商贩跟宋荔混了个脸[shu],听她打探,说去陆承那叫一个滔滔不绝:“昨天那勾栏里有个粉头挂牌,好多城中富户都去了,连峰岩寨的三当家也去了,三当家用三百两银子拍下粉头的[chun]宵夜,愣是被陆捕头给瓮中捉鳖,捉去下了大狱,陆捕头可真厉害,只要凤仙城有他,我们百姓就能放心过[ri]子,你说是不是……”
没有听到期待中的回应,扫见宋荔的脸[se]越来越白,木湘湘住了嘴,面[se]微微疑惑:“你怎么了?”
“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宋荔胡乱找了个借[kou],回身拿抹布擦拭着。
她听过峰岩寨,因为地势陡峭,山峰都是岩壁,因此命名。
峰岩寨易守难攻,汇聚了一帮穷凶极恶之徒,时常下山打劫来往商队和过路人,烧杀抢掠,豪取抢夺民妇,无恶不作,引得附近的居民怨声四起。
惹得凤仙郡知府十分头疼,派人剿过匪,每每这时,这群匪徒便会逃回峰岩寨,叫剿匪官兵扑个空,又因山势崎岖,官兵无法上山,拿他们无可奈何。
这样的恶劣情况,直到半年前陆捕头来了凤仙郡,由他破获一桩疑案,得知府的赏识,升了捕快。
在一支商队途径凤仙郡,又一次被峰岩寨山匪洗劫,残忍杀害,陆承领了不足五十人的队伍,将数百匪徒的峰岩寨一锅端了。
那[ri]天[se]泛起了蟹壳青,数百匪徒的尸首被运回城中。
陆承骑着高马,挺鼻薄唇,琨玉秋霜,他用兵如神除去峰岩寨匪患的事迹,传遍了城中,引来无数百姓的夹道相迎,不知有多少少女投掷瓜果和手绢,偷偷红了脸……
宋荔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不知听卖血粉羹的木湘湘念叨了多少回陆捕头的剿匪事迹。
峰岩寨被一锅端,只有跟姘头厮混的三当家姚大榜躲过一劫,躲了半年,被陆承捉住,也让城中百姓们大舒一[kou]气。
抓到姚大榜[shu]好事,她有点担心梅嫣。
匆匆卖完鱼片粥,宋荔赶回[chun]风楼,问了胡立,得知昨夜[chun]风楼的具体情况,梅嫣被闹得一整晚没怎么睡,天亮才刚歇下。
得知宋荔来找过自己,傍晚,梅嫣到后院来找她说话。
第二天,梅嫣的[chun]宵夜被人用三百八十八两买了去。
这两[ri],凤仙郡内[chun]雨连绵,宋荔每每出门卖鱼片粥,都会披上蓑衣笠帽,行动变得笨拙,来买鱼片粥的顾客也少了些。
今儿她花了近两个时辰,才卖完半桶鱼片粥。
今[ri]不止凤仙郡连[ri][yin]雨,外边传来淮州大雨滂沱,很多庄稼受了灾,导致米粮价格小幅度上涨了。
又过去三四[ri],淮州的灾情向周围城镇蔓延……
老李包子铺的[rou]包,已经从两文钱,涨到三文了。
这[ri],宋荔得了花妈妈的信儿,福爷[yu]讨她两[ri]后到府中筹备一桌席面,似乎是要宴请某位贵人。
花妈妈嘱咐:“福爷大方,到时候你可以从厨房挑个帮手带去,得的赏银自个儿留着,不必回我。”
宋荔应承:“我晓得了。”
从花妈妈房里出来,遇到兰心,拉着她到房里玩叶子牌。
宋荔不懂这些,也没钱可赌,兰心听着有些扫兴,又期待说:“那咱们在脸上画乌[gui]吧。”
看她实在找不到人玩耍,宋荔便心软答应。
一炷香后,宋荔脸颊上圆满的画了一只整齐的乌[gui],兰心尽了兴,终于舍得放过她。
送她出房门[kou],往她怀里塞了一包蜜饯,怕宋荔下次不来找自己玩耍了。
从宋荔进入兰心房里,胡立一直注意着这边,兰心脾气不好,他怕兰心欺负她。
见宋荔身上无痛无伤,只有脸颊上一只圆圆的乌[gui],胡立忙用袖子替她轻轻逝去:“兰心真可恶,她怎么能这么羞辱你。”
宋荔不觉得有什么:“她只是无聊,拉我玩玩叶子牌,没有坏心的。我也没输太难看,她脸上也被画了乌[gui]壳,你看,她还给了我蜜饯呢!”
说着要分他一些,被胡立以不爱吃甜食拒绝了,又无奈说:“你啊,别人对你好一点,就把对方当做好人,以后被别人骗了怎么办?”
替宋荔擦拭掉脸上的墨痕,他盯着她的侧麻花辫,用粗布包着,一点饰物也无,朴素得叫人心疼。
胡立从袖里摸出根银簪,递来:“今儿帮竹音跑腿办差,她给的,你若是不嫌弃,给你了。”
宋荔瞧见雕刻着迎[chun]花的素簪,看着贵重,哪好意思要:“我不会挽发的,你留着,或是到铺子里卖了换银子攒着,以后赎身。”
胡立:“不值钱的,卖不了一两银子,你拿着。”
见他坚持,宋荔点点头,打算帮他收着,以后万一有用到银子的地方,再拿给他。
见她肯收下,胡立心里头欢喜,跟吃了蜜似的,漂亮的狐狸眼里浮出喜[se]:“兰心才给你一包蜜饯,你就那么帮她说话,我送你的礼物,你想好要怎么报答我吗?”
不等宋荔开[kou],他抢先道:“你唤我一声哥哥吧!”
宋荔啊一声,愣住。
见她这样的神[se],胡立刚才浮出的喜[se]滞住,想到了什么,目光渐渐黯淡,妥协说:“算了,你不愿意喊,也是人之常情。”
谁愿意有一个[gui]奴做哥哥呢?
胡立落寞转身,徒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哥哥,仿佛做梦一般,不敢相信。
他僵化的表情,让宋荔好笑,不敢逗他了:“那晚说过的话,我记得的。”
胡立胸腔如海[lang]阵阵拍打,激[dang]不已。
她记得。
她愿意把他当做家人啊!
“以后在外面,你还是不要喊我。”胡立替她考虑着,她在厨房很是体面,有一个做[gui]奴的哥哥,说出去到底不光彩,又加了一句:“可以私底下喊。”
宋荔听见有人喊他:“好了,忙你的去。”
跟胡立分开,宋荔遇到了刚从外边回来的梅嫣和丫鬟。
见到她,梅嫣过来打招呼:“前几[ri]我有点忙,[chou]不出身,明[ri]有空,你陪我出去散散心好吗?”
宋荔打量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黛[se],即便覆盖上一层薄薄脂粉,也能看出憔悴:“我白[ri]有差事,离不得,只有傍晚才有空闲。”
梅嫣温声:“我晓得你在厨房很忙,明天傍晚我也有时间,到时让[chun]杏来找你。”
[chun]杏,是梅嫣身边的丫鬟,也是花妈妈前不久买来的。
双方约定好,回到后院,宋荔手里被苗婆子塞来一碗嫩豆花。
俗话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依靠人力推磨磨豆腐,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体力活。想要吃上一[kou]嫩豆腐,需要付出时间、经历和耐心,因为工序复杂,磨豆腐的人需要起早贪黑,泡豆子、磨豆子、煮豆浆、点卤水等,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
普通人家做一锅豆腐吃不完,容易坏掉[lang]费,大家平时很少做豆腐,基本是上豆腐铺子买着吃。
今儿花妈妈想吃豆花,苗婆子费心费力熬了一锅,好在楼里的花娘子们多,一锅豆花还有些不够吃。
苗婆子特地给宋荔留了些。
刚熬好的豆花,雪白细腻,嫩出了水,搭配卤子,咸香扑鼻。
宋荔爱食甜豆腐脑儿,觉得咸豆花是异类。
架不住苗婆子的热情,接过了对方熬的豆花,配上自制的酸菜[rou]沫卤子,里头还有豆芽和木耳丝勾的芡汁儿,滑滑嫩嫩。
宋荔吃了觉着还不错,白如玉,嫩如脂,凝而不散,舌尖铺满了浓浓的豆子香。
豆花本身具有一丝浅淡的回甘,厚卤子赋予的微酸与咸香,极有特[se]。
甜咸豆花各有千秋,咸豆花也别有一番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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