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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三)


惊蛰却没立即转身,他抬头望向雨幕里,“我等对阁下的任何事本没有兴趣,何不各退一步,且当今[ri]不曾见过?”

  他话音才落,那火铳漆黑的管[kou]倏尔指向他。

  细柳反应迅速,立时扯过惊蛰,火光乍现,支撑简陋马棚的一根竹竿断裂,茅[cao]顶塌陷了半边。

  惊蛰被猛的一推,他踉跄地摔到茶棚里去,抬起脸来,只见朦胧雨幕里,那道黛紫身影[chou]出双刀,踩踏泥水飞身跃向那人。

  她持刀打出水花飞溅在男人脸上,飞快落去他面前,男人立时扣动扳机,然而细柳的双刀已抵在他火铳之下,管[kou]刹那朝天,“砰”的一声响,双刀左右一[chou],火铳被抵落在泥水里。

  男人被迫后退躲开细柳的攻势,也无暇去拾捡火铳,他回望身后,立时从死去的山匪身上[chou]来一柄长刀,再定睛去看雨幕里的那年轻女子。

  雨水砸在刃上,发出铮鸣。

  他再不能小瞧这个似乎连双十年纪都不够的女子。

  “阁下出身行伍,又带着火铳,看似来头不小,又缘何躲藏在箱笼里,不敢见天[ri]?”

  她出声了,嗓音冷如晨露滴落。

  被她看穿了自己的身法路数,男人面[se]微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她手中双刀停留一瞬,复而看向她,“你一个女儿家,为何修习此等短命刀法?”

  细柳不答,却道,“既知我短命,大人何不在此先留我一命?”

  “要怪,”

  男人步法扎稳,抬手横刀,“便怪与你一起的那个小子,他太莽撞。”

  话落,他疾步杀去。

  雾蒙蒙的一片天,淅沥的雨声不断,细柳躲开男人的腿法,一脚踢在他的膝盖,可他是个在沙场浴血而生的人,疼痛不能使他反[she][xing]地退却,反而激得他更加发狠,长刀狠劈下来,细柳右手扬刀一挡。

  然而男人的力气极大,他手上用力,刀抵着刀压下来,她一时虎[kou]发麻,刀背重重地压向她肩上。

  “可惜女子终究是女子,气力配不上这刀法。”

  男人惋惜的[kou]吻却更像是一种嘲弄,细柳双眸一抬,她忽然后仰侧身,左手刀一挥,在男人臂上划出一道血[kou]子。

  男人立时后退几步,他瞥了一眼自己臂上的伤[kou],再回头盯住那紫衣女子,他的目光更似凶兽。

  见了血,他更兴奋。

  细柳忍着虎[kou]的酸麻,用力握紧了双刀,见他扬刀而来,她亦快步迎上,刃光闪烁相接,水花飞溅。

  他的攻势明显更狠,带着千斤重的杀意。

  天边雷声轰隆炸响。

  花若丹才将将醒来,便被这雷声吓了一跳,她猛地坐起身,剧烈的眩晕令她几[yu]干呕,缓了片刻,她才看清满地狼藉,满地的死尸。

  她惊叫了一声,回头只见惊蛰在檐下立着,外面是如瀑的大雨,其中间或夹杂了些打斗的声音。

  她立刻跑到惊蛰身边,“小公子,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惊蛰却没有工夫搭理她,他的一双眼紧盯着雨幕里那两道打斗的身影,忽然间,他瞳孔一缩,“细柳!小心!”

  花若丹立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陌生男人袖中飞出铁弹子,细柳将将闪身躲过,却被男人的刀柄击中腹部,她立时踉跄后退,摔倒在地。

  刀锋抵入泥地,细柳吐出一[kou]血来。

  “细柳先生!”

  花若丹大惊失[se]。

  那男人并不打算给细柳喘息的机会,见他抬手扬刀,三两步便要到细柳面前,惊蛰立刻扔出飞刀。

  大雨掩盖太多声息,男人耳力受扰,一时不防,飞刀刺中他的右臂,他握刀的手顷刻不稳。

  细柳抓住这时机起身,却见男人回头。

  他动了,却是奔向茶棚里的少年。

  细柳三两步向前,一刀截住他,[bi]退他几步,她扬声,“都进去!”

  惊蛰不敢再妄动,拦着花若丹后退。

  雨幕之中,一玄一紫两道身影缠斗不休,花若丹紧紧地揪着手帕,“小公子,你真的不去帮细柳先生吗?那人似乎很厉害,细柳先生一个人怎么能行……”

  惊蛰恶狠狠地回头瞪她。

  花若丹的声音戛然而止。

  “马车上可还有要紧的物件?”惊蛰冷冷地道。

  花若丹似是被这少年[yin]沉的神情吓得呆住,片刻才摇头。

  “拿好桌上你自己的东西,我们从后面的山径离开。”惊蛰说着走进去,这雨下得这样嘈杂,那只狸花猫却在长凳上睡得安稳。

  他三两步走近,俯身去抱起,岂料它睁开一双圆圆的眼睛,一下从他怀里跳到桌上,走来走去。

  它根本就不会乖乖跟着他走。

  惊蛰立时放弃这个打算,在地上捡了一柄刀,劈开后面的竹编棚子,他回头,“走。”

  花若丹回头望了一眼那仍在缠斗的二人,却是一句话都没再说,带好自己的包袱,跟着惊蛰,弯身从破[kou]出去。

  商队管事与手底下的几人身上的药效还没过,他们连刀也提不动,只得趴在雨里,只见那谭二爷一个腾跃,扬刀劈砍,那女子双刀接上,却力有不逮,一膝跪进泥水里。

  男人冷笑一声,用力压下,刀刃横向她的脖颈。

  湿泥里的石子抵得细柳膝盖生疼,她握着刀柄的双手止不住地发颤,雨珠一颗颗砸来她的脸颊,她咬紧牙关。

  眼看锋利的刀刃更近一寸,男人更为用力,却不料这一刹,细柳忽然卸力,同时整个人后仰倒进泥水里。

  男人吃了一惊,立刻想要后退,然而她十分迅速地在泥水里翻身,一手攥住他臂上没来得及拔除的飞刀,用力刺深。

  这一下痛得厉害,男人额头青筋猛跳,他堪堪抬刀抵开细柳的攻势,但他并不是双手用刀都很灵活的人,右臂因伤慢了一些,便给了细柳可乘之机,双刀擦过他的腰身,划出几道血[kou]子。

  男人一掌打在她肩上,但她却没后退,翻身抬腿一踢,正中男人的胸膛,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他垂眼的刹那,只见刀锋嵌入湿泥,双刀已[jiao]错横在他颈间。

  “谭二爷!”

  商队管事脸[se]大变。

  “飞刀有毒。”

  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右臂为何这样疼,疼得他握刀的手都有些不稳。

  “我的同伴是喜欢用毒,可惜今[ri]大雨,冲淡了毒[xing]。”

  女子脸上沾着没冲刷干净的血迹,修习双刀者,胸肺浊气难除,此刻她双肋疼得剧烈,被雨水呛了嗓子,声音有点哑,“虽疼,却不致命。”

  男人恶狠狠地盯着她,片刻,“我真分不清你到底是惜命,还是不惜命。”

  她不留余地的招式,可不像是一个惜命的人。

  “遇见大人您这样的人,只有不要命,才能活命。”

  雨露顺着细柳髻间的银叶滴落。

  “那你还在等什么?

  “你去西北,为的是杀达塔人。”

  她却冷不丁地道。

  这不是在问他,而是笃定的语气,男人满面的狠戾倏尔因她的这样一句话而僵住,他猛地抬眼。

  商队管事的一声“谭二爷”,以及他们将要送粮食去的方向,便已经让她猜出他的身份。

  “我果然该杀了你。”

  男人语气里满是森然的杀意,“怎么?你却要放过我不成?”

  他话音才落,在他颈间的双刀顷刻收回。

  “你……”

  男人不敢置信,看她收刀入鞘,他却立即拾起手边的长刀。

  “我的同伴已经走远,此处离驿站也不算太远,如今想要您[xing]命的人不在少数,”细柳冷静地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刀,“大人确定还要在此耽搁?”

  此话一出,男人立时望向茶棚,果然那少年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他看着那女子走入茶棚,不多时便从里面抱出来一只狸花猫,她慢吞吞地将它放到随身的布兜里。

  “你就不怕今[ri]放过我,来[ri]我再派人截杀你?”

  “大人与我素昧平生,岂知我的底细?”

  细柳扯唇,“茫茫神州,大人何必费那个心力来寻我这样一个并不重要的人,何况您此去西北,鞭长莫及。”

  “你因为达塔人而放过我?”

  男人见她转身真要走,便道。

  细柳并未回头,“盼您兄弟二人多杀达塔人,早[ri]收复万霞关。”

  男人一怔。

  大雨如瀑,他看着那女子单薄的背影,她一只手挡在猫脑袋上,腰间的银饰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谭二爷,咱们快些离开这儿!”

  商队管事被人扶着勉强起来。

  男人一言不发,一刀撑在泥地里,站起身,却听“砰”的一声,他瞬间回过头,只见商队管事身上竟有一个血窟窿。

  又是“砰”的一声。

  男人低头,发觉自己胸[kou]也破开了一个血洞。

  细柳转身,正见那位谭二爷魁梧的身躯骤然倒下去,一样东西从他袖中掉出,而火光在湿润朦胧的雨幕里闪烁,商队几人齐齐倒下。

  细柳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上前,俯身去拾捡那物件。

  此刻身披蓑衣,戴着斗笠的数人从暗处现身,他们紧盯着此间唯一清醒的活[kou],细柳当即转身施展轻功。

  火光一闪,擦过她的肩。

  细柳摔在官道的另一侧,那些人手持火铳正[yu]上前,却隐约听见一阵雨水也遮掩不住的马蹄声。

  来的人不少,否则马蹄声不会如此真切。

  他们近了!

  为首的人远远一望,那女子倒在官道旁动也不动,他也没再命人去查探,立时一挥手,几人[chou]刀入了茶棚,再出来时,刀上都沾着血。

  他们很快退去。

  细柳此时才动了一下,她一掌撑在泥水里,却起不来身,雨势减弱,那批人马越来越近了。

  细柳却没有多余的气力,她堪堪回头,隐约在雨丝之间,看见那一团骑马而来的人影。

  麻烦大了。

  她闭了闭眼,在心中叹气。

  忽的,

  道旁碧[cao]蓊郁,忽然沙沙作响。

  细柳睁眼的刹那,一只手从[cao]丛里探出,迅速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拖了下去。

  “赵大人,此处有异!”

  骑马在最前头探路的一名捕快发觉满地死尸,立时回头大喊。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些都是什么人?”

  赵知县骑马上前,只见此间惨状,惊骇非常。

  一时间,官道上人声马蹄声[jiao]错。

  道旁连天的碧[cao]之下,是一片长满了[cao]木的低洼之地,细柳双手握在腰间刀柄,那只将她拉下来的手此刻正捂着她的嘴。

  林间雨声滴答,她身边这个少年约莫十七,一身圆领锦袍沾了不少泥水,雾气里,他湿润的眉眼清澈干净,分毫不显狼狈。

  青灰暗淡的天光里,他忽然松开她,拎住从她布兜里掉出来,浑身是泥的狸花猫,立时要去捂猫嘴,但见它龇牙咧嘴,发出威胁的叫声。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雨势越小,越盖不住此间声息,官道上人声嘈杂,他眉眼略带焦急,看向细柳,谦声道:

  “……能否让它别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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