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大寒(一)
连[ri][chun]雨,紫鳞山上山雾朦胧,几乎快要将整座山廓都包裹其中,山中洞府[chao]湿,身着青白两[se]袍衫的男女弟子在中山殿中燃香净气。
他们悄无声息地做着自己的事,无人敢轻易靠近殿后的龙像洞,今[ri]老山主在,只有玉海棠一人服侍在侧。
石壁上浸出的水珠湿透长幔,滴滴答答地从尾端坠落,玉海棠在白玉石阶上端了一碗药茶给老山主,恭谨道:“山中[chao]湿,您何必亲自过来呢?”
“也来不了几趟了。”
老山主咳嗽了一阵,抿了一[kou]热药茶,他沙哑的嗓子才算好了些:“你心里也清楚,对吧?”
玉海棠立即俯身跪下:“海棠不敢。”
龙像洞中忽然死寂,只有水珠滴答的声音,玉海棠感受得到老山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清清淡淡的,却钻透人的骨髓,好一会儿,玉海棠又听见他道:“你的这个名字,还是朕取的。”
“芷絮。”
他突兀地唤一声。
玉海棠小心抬首,老山主其实并不算老,被药茶润过的嗓子少了几分年龄莫辨的沙哑,漆黑斗篷下露出来一片金线龙纹的瓷白袍角,四十来岁的年纪,本该正当盛年,却已是一身病骨,他的脸清癯而发黄,可那双眼定在人的身上,却仍有一种迫人的威压。
他赫然正是当今的建弘皇帝。
“朕还记得当年第一回见你,是在皇兄的病榻前。”
建弘皇帝看着她:“那时他拉着朕的手,说要把祖宗基业[jiao]到朕的手里,那还是朕第一次听说紫鳞山,原来除了明面上的东厂和知鉴司之外,还有一个静伏长渊的紫鳞山,那时皇兄跟朕说,你们程家为我姜家的江山鞠躬尽瘁许多年,是天生见不得光的忠臣良将。”
“记得朕登基之时,亦是你从你父亲手中接掌紫鳞山之际,”建弘皇帝的目光停在她乌黑鬓边的一朵海棠花,“朕看你常簪海棠,才给你取的这个名字,而今朕只有一副枯槁,看起来是否不像个与你年岁相当的人了?”
“不。”
玉海棠低下头,避开他深邃的注视,“您依旧年轻。”
建弘皇帝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仿佛二言两语之间许多旧事都一一浮现在眼前,他扯了扯唇:“你后悔过吗?曾经朕选定的继任者并不是你。”
“那原本就是父亲要[jiao]给海棠的责任。”
玉海棠低声道:“海棠知道,您有心成全我的逃避之心,但程芷柳血脉不正,不过只是父亲他外室所生的低贱之辈,她生[xing]软弱,她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资格担起我程家门楣,更不配接掌紫鳞山,拱卫天子。”
玉海棠[yin]冷地道出她对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的鄙夷轻蔑。
她俯身一拜:“父亲死的那[ri],我已将什么都想得清楚,您赐玉海棠为我名,从此世间再无程芷絮,此生接掌紫鳞山,伴您生,伴您死。”
建弘皇帝却仿佛只听清她末了那句“伴您生,伴您死”,他默然失神了片刻,看
着她乌黑的发髻:“是吗?可朕记得,有人还唤过你的旧名。”
玉海棠脊背一僵,不敢抬头。
“苗平野死了,程芷絮才算是真正死了。”建弘皇帝像是冷笑了一声,他眼底似乎有一分得不到的不甘,但也仅仅只是浅薄的一点,很快被深邃的[lang]涛淹没:“朕曾也可怜过你,让程芷柳来[jiao]换你自由,是你自己不愿,朕记得后来她嫁给了周昀。”
“周昀,”建弘皇帝徐徐一叹,“他也是朕的忠臣。”
话锋突兀地一转:“雨梧那个孩子这趟能平安回京,听说细柳功不可没。”
玉海棠心神一凛,她俯身,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陛下……”
“别紧张。”
建弘皇帝泛白的唇扯了一下,想起他的老师陆证,他眼底神情添了一分复杂的平和:“朕说过,若陆雨梧能平安回京,那便是他的造化,至于细柳,朕不是答应过你吗?”
他一手撑在膝上,微微俯身,凝视她:“这世上不能再有周盈时这个人,但你若有办法将她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朕一定放过她。”
他像是想起来细柳如今的那张脸:“芷絮,你做到了,她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玉海棠双掌撑在[chao]湿的地面,尽量平稳道:“陛下,周家的人已经死绝了,她只是细柳,这辈子她绝不会想起任何不该记得的事。”
那[ri]在槐花巷,在细柳的床前,若那陆雨梧能够读懂她言辞之下的真意,那么他如今应该会明白无论是曾经的周盈时,还是如今的细柳,她其实从未逃脱桎梏,曜[ri]之下,她如尘,亦如蚁,哪怕天下之大,她亦不能自由。
周盈时必须死。
而细柳,却还可以活。
“芷絮,周家的案子,过去多久了?”
建弘皇帝忽然道。
“七年了。”
玉海棠恭谨地答。
“都已经七年了啊……”
建弘皇帝长长地喟叹一声,整个朝廷都知道他是个病弱皇帝,一年到头都在生病、吃药,谁也不会奇怪他[ri]子过得这样稀里糊涂,但玉海棠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糊涂,相反,在这副病弱的皮囊之下,他拥有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的所有特质。
“陈宗贤倒是提醒了朕,当初周家的这个案子还是他去查办的,”建弘皇帝闷咳了几声,才又徐徐道,“朕坐在这个位子上许多年,也做了许多不得已的事,可这江山是皇兄他亲手[jiao]到朕手里的,不论朕病成什么样也得好好守下去,可惜这几年上苍不仁,没完没了的天灾接着西北的兵祸,各地又有暴民接二连二地造反,朕有心好好收拾这些烂摊子,可惜天不假年,朕只能趁着现在还有[kou]气,下完这最后一盘棋。”
他说着,忽然俯身,一手勾起玉海棠的下颌,迫使她抬起一张脸来,他看见她的那双眼里有恭敬,有畏惧,唯独没有他曾一度想看见的东西,突兀的,他又想起刚登基那年自己养在乾元殿的一盆海棠,它早就枯死了。
建弘皇帝居高临下睨
着她,不带分毫情绪:“朕再怜悯你一回。()”
玉海棠浑身紧绷,她不敢挣脱天子的手。
芷絮,如今朝廷里多的是有想法的人,朕死后,你要替朕盯着陈宗贤,如果陈宗贤一定要死,也只能是因为周家的案子,你明白吗?↑()_[(()”
他病得形容消瘦,那双眼却凌厉[bi]人。
玉海棠双目大睁,她几乎说不出话,自紫鳞山入世之初,便是一朝天子,一任山主,天子驾崩,山主殉葬,这是紫鳞山的规矩。
程家的人就是这样一个一个死掉的。
先帝驾崩当[ri],便是玉海棠的父亲自刎之时,她从接任紫鳞山主的那一[ri]就接受了这个宿命。
“陛下,这不合规矩。”
她颤抖着唇。
建弘皇帝看着她:“你该庆幸你没有跟苗平野生下孩子,芷絮,你生下他的孩子,只会让你们的骨[rou]沦为跟你一样的宿命。”
“但你没有,所以这一回,”
建弘皇帝松开她,不再看她一眼:“朕赏你。”
江州蝗灾一案被曹凤声连着审了几[ri],陈宗贤的妻弟孟桐一改最初的供词,承认是自己与姐姐联合隐瞒姐夫陈宗贤,并借着陈宗贤这位次辅的势,与江州乡绅一同借着蝗灾故意做大灾祸,谋夺百姓的田地。
孙家亦在那些乡绅之列,孙成礼亦在审讯中亲[kou]认罪。
至此,这场天灾变人祸的人间惨剧震彻燕京的街头巷尾,人们正议论纷纷之际,又传出来另一个巨大的消息,次辅陈宗贤因难以原谅妻子与妻弟铸下的大错而自省其身,非但退出内阁,更引咎致仕。
听说辞官后的陈宗贤乘轿出宫之时,宫人俱闻其痛哭之声。
细柳在槐花巷待了几天,隔壁院子里的大娘摘菜还不忘跟家里人谈论这事,她一边喝汤药,一边将其听了个七七八八,趁着舒敖那个烦人的家伙不在,她进屋跟大医乌布舜正式作别。
“陆公子能让你在此处好好待上这么些天,已经很是不易了。”
乌布舜脸上带着慈和的笑意,在火堆边坐:“但是细柳姑娘,你应该清楚我只是暂时压制住了你体内的蝉蜕,它很快就要进行最后一次蜕变了,从幼虫彻底变成一只成虫,那是谁也阻止不了的,天气越暖,你的身体会越虚弱,等[chun]花一开,你的喘症也会受影响。”
“[chun]花开遍之时,蝉蜕进行最后一次蜕变,”乌布舜神情多了几分凝重,他的语气颇为复杂,“姑娘,你也许会死。”
细柳脊背一僵,但仅仅只是一瞬,她面上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颔首道:“多谢提醒。”
乌布舜叹了[kou]气,走上前将一个布袋子递给她:“这是虫茶,有使人神清目明的功效,我还在当中添了些其它药粉,除了必要的汤药以外,你还要记得每[ri]冲饮这虫茶,多少也能弥补一些你缺失的气血。”
“多谢。”
细柳接了过来,随即道:“告辞了。”
回京数[ri],细柳都在槐花巷,她没有特地
() 使帆子传信,惊蛰应该还不知道她已经回来的消息,如今也早过了她告假的期限,无论如何她今[ri]都该回去一趟。
今[ri]没有再下雨,但依旧是[chun]寒料峭,她注意到河桥边仍然萧条,那么到[chun]花开遍,还有多久光[yin]呢?
不知不觉,细柳站定在一座宅门前,几步踏上石阶,她抬手正要敲门,那漆黑的大门却忽然从里面被人拉开,猝不及防,那少年一脚踏出门槛来。
明明正是最好的年纪,他眼圈儿却铺着一层青黑,那双眼睛也浸着些血丝,看起来有些憔悴,像是没料到打开门会看见她这么个人,他眼中浮出惊愕:“……细柳?你回来了?()”
嗯。?()”
细柳点头,还不等她问些什么,他像是很着急似的,另一只脚也迈出来,匆匆道:“你回来就好,我得先去看恩公,回来再跟你说!”
说着他便从细柳身边飞快掠过,细柳转身,看着他奔下石阶的背影,他正穿着那件蟹壳青的衣袍,[chun]阳之下,袍角莹润泛光。
她低眼,看着提在手中的几包糕饼糖球。
来福本是来关门的,嘴里还在抱怨早饭买回来惊蛰也不知道吃,话还没说完呢,他抬头看见门外的细柳,一双眼睛霎时瞪得老大:“大,大人?!”
细柳“嗯”了一声,走了进去,来福连忙将门给合上,赶紧追上她:“惊蛰说您去同阳找什么神医治伤去了,神医怎么说?您的伤都好了吗?到底是什么伤啊怎么这样折腾您,奴婢问惊蛰他也不说……”
他一股脑儿地问了很多,细柳几乎[cha]不进去他说话的气[kou],她只好等他说累了停下来才问了声:“我一去[ri]久,督公可有怪罪?”
“没有,”
来福摇了摇头,“前些天小曹掌印还问您呢,说让您安心治伤。”
细柳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几包东西丢给他:“给你和惊蛰的。”
说着,她又上下打量了来福一眼,好像比她离京之前又胖了好些,她又添了句:“你少吃点,再胖就走不动路了。”
来福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他抱着几个油纸包,看着细柳往房里去的背影,他总觉得这位女千户大人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从前冷得像雪,现在好像稍微化了一点。
细柳换过衣裳便入了宫,因为曹凤声如今一直守在建弘皇帝身边,[chou]不开身,她只见到了曹小荣。
“干妹妹,你这手怎么了?”
曹小荣一见她双臂上缠的夹板,便放下茶碗关切道。
“回来的路上不小心伤了筋骨。”
细柳简短道。
曹小荣听她这样轻描淡写,不由一叹:“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呢?本就是去治病的,回来又伤了筋骨,我再让人给你拿些大补的补品,你回去记得要用。”
细柳婉拒道:“不必了,我听来福说,我不在京城这段[ri]子,您已经往府里送了许多。”
“你就收着吧,都是底下人送上来的孝敬,那么多,我一个人哪里消受得了呢
() ?()”曹小荣笑了笑,又问她,你如今这样,可要再多休息几[ri]??()_[(()”
“不必了,小伤不碍事。”
细柳说道。
曹小荣闻言沉思片刻,随即道:“既然如此,可巧今[ri]花小姐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去护龙寺刚建成的大殿中上一炷头香,不如就由你送花小姐去。”
细柳听曹小荣提起花若丹,她发觉自己又有些记不清楚事,往宫门方向去的路上她一直在翻随身的册子。
花若丹大约得了消息,在马车中并不端坐,而是挑着帘子,一直在往窗外看,直至她看清那一道黛紫的纤瘦身影,她眼中迸发神采,唤了声:“先生!”
细柳一下抬首,不期对上探出窗来的那年轻女子的一双眼。
她收起册子,走了过去。
“先生,你上来坐吧。”
花若丹这话音才落,她身边的宫娥萍花立即弯身掀开帘子下来,朝细柳躬身行礼,请她上马车去。
细柳没说什么,上了马车。
花若丹尚在为父守孝,她穿了一件素淡的衫裙,乌发挽起高髻,簪白玉梳背,点缀着素雅的绢花与珍珠,一双杏眼盈盈,[bo]光轻动:“上次见先生,燕京还在下雪,如今已经开[chun]了。”
细柳茫然了一瞬,她有点记不清楚上次的情形。
花若丹见她这样,不由轻唤一声:“先生?”
细柳回过神来,看向她:“娘娘这趟准你出宫,看来她待你比以往好些了?”
花若丹闻言,淡淡一笑:“娘娘的心还是慈悲的,我在她身边尽心侍候,她的心肠总是会软一些的,何况再过不了几[ri],二皇子殿下就要回来了,她心里高兴,所以准我出来代她为陛下祈福。”
“二皇子殿下要回来了?”细柳眉峰微动。
“是,”
花若丹垂下眼帘,“陛下病重,召他回京尽孝。”
护龙寺的大殿建成,昨[ri]便有一尊金身大佛被送入了殿中,细柳随花若丹的车驾一路来此,工匠们全都躲在工棚当中不得出,免得冲撞贵人,因而一路寂静,花若丹由宫娥萍花扶着入殿上香祈福,细柳则等在殿门外。
她百无聊赖,转过身望向远处,那个方向有一座藏经塔在建,她在心中暗自数了数,如今已经建到了第十五层,塔身以砖石筑成,每一层都嵌有浮雕图案,哪怕她只是这样远远看着,也能窥得其几分繁复巍峨之美。
“果真谁也拘不住你。”
忽然之间,这样一道声音传来。
细柳敏锐地循声望去,回廊尽头,那少年穿着一件绯红的圆领官服,戴官帽,官袍的圆领里露出洁白的[jiao]领内襟,他拥有一双清润漂亮的眼睛。
他步履生风,绯红的衣摆晃动,很快走到她身边,细柳看了一眼他苍白的面容:“彼此彼此。”
他还不是一样,伤还没好便又回来忙护龙寺的事。
细柳腿上有点不受力,她干脆往后往殿门上靠,陆雨梧立即伸出手去,细柳猝不及
() 防(),后腰抵上他的手掌?[((),她一下回过头。
细柳下意识重新站直身体,看清他收回来的手上沾了些红[se]的漆,更衬得他筋骨嶙峋的手背皮肤冷白。
他道:“漆还没干。”
细柳一顿,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她什么也没说,抬头又看远处那座没建成的高塔。
“那是在前朝残存的宝塔的基础上重建的新塔。”
陆雨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再过一段时[ri]就会安置一尊金身大佛进去,大约有六层楼那么高。”
“那么高,可以放进去?”
细柳看着那座新塔,问他道。
“嗯。”
陆雨梧颔首,“不要小瞧工匠们的用心,大到河道工事,小到一砖一瓦,他们有开山的智慧与勇气。”
花若丹这时敬完香从殿中出来,她看见陆雨梧,便唤了声:“陆公子。”
陆雨梧朝她颔首。
花若丹看了一眼天[se],伸手绕开耳边的浅发:“如今时候尚早,我听说护龙寺后山还有前朝古寺的遗迹,不知我可否邀陆公子你与先生一同去看一看?”
陆雨梧神情微动,他抬眼看向花若丹,却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好。”
护龙寺的选址就是在前朝古寺的遗迹上,这是钦天监选定的福地,后山还有些旧朝的残垣,茂林修竹,当中又有一片湖,湖中有一亭。
花若丹将萍花等人留在竹林外,细柳与她,还有陆雨梧二人穿过小径,抵达湖畔之际,她一抬头,便望见湖心当中的八角亭中似乎有一个人正坐在那里。
细柳心中一动,她侧过脸看向身边的花若丹,只见她眉眼略弯,带了几分她不自觉的隐晦笑意。
姜變早等在这里,李酉他们都等在湖边,没有过来,他先朝陆雨梧招了招手:“秋融,你怎么又回来了?”
陆雨梧分明已经洞悉了什么,但他不动声[se],走近,说道:“花小姐想来后山观赏前朝古迹。”
姜變这时将目光落到花若丹身上,两人目光一接,他含笑点头:“花小姐。”
“五殿下。”花若丹福身行礼。
姜變又看向陆雨梧身侧的细柳,他像是瞥了一眼她臂上的竹夹板,又挪开,朝她道:“细柳姑娘,你们快过来坐,秋融他一个人不肯跟我坐下来吃酒,这桌席面我还以为要[lang]费了。”
桌上珍馐满盘,似乎还冒着热气,俨然是才备下不久。
“多谢殿下。”
细柳说着,倒也不客气,一撩衣摆坐了下去,她扫了一眼桌上,都是素斋。
陆雨梧与细柳都还有伤在身,并不能饮酒,花若丹顾忌着今[ri]为祈福而来,也不饮酒,姜變也没有什么劝酒的爱好,他自己独饮也得其乐。
就像曾在小朱楼上饮宴一般,还是他们这些人,只不过当中少了一个惊蛰。
素斋没什么好用的,几人也就是借着这顿斋饭叙了会儿旧,花若丹拉着细柳往林荫幽径中去,那里有旧朝的石佛塔。
() 细柳没看什么石佛塔,她拧了一下眉:“你……”
却是[yu]言又止。
花若丹仿佛知道她想说些什么似的,她扬了扬唇角,抬眸看向穿过林荫落在石佛塔上的碎光:“我在宫中无可依靠,娘娘又对我严苛,若非五皇子殿下暗中照拂,告知我娘娘秉[xing],喜好,我只怕还要枉费许多光[yin],才能换得娘娘今[ri]对我的一点好脸[se]。”
这个出身汀州官宦人家的闺阁小姐,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宫中的云[bo]诡谲,她手指轻碰道旁枝叶:“这没什么好隐瞒先生你的。”
她双颊隐隐飞红,抬起眼来再看细柳:“就像你与陆公子一样。”
细柳愣了一下,她神光微动:“我与他怎么了?”
花若丹大抵是从未见过她这副神情的,她忍不住抿唇一笑,回过头看向林荫近处:“我看陆公子对你很好,怎么先生你却感觉不到吗?”
细柳不由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原本在湖心亭中的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湖畔,那个少年在一片浮光跃金的湖边,早[chun]淡薄的[ri]光落在他的身上,照得他身上官袍红如朱砂,像是忽有所感,他忽然之间抬眸看了过来。
姜變就站在陆雨梧身边,见他看向林荫深处,便也往那边看了一眼,一紫一白两个女子在一片细碎斑驳的光影里。
姜變垂眼,又看着陆雨梧被风吹起的绯红袍角,他忽然道:“秋融,护龙寺的差事结束后,你果真要脱下这身官服,再也不穿了?”
陆雨梧一瞬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你我多年好友,我最清楚你的为人,亦明白你避世的根源是什么,你不肯入仕,是不愿陷你祖父于两难,可是秋融,”姜變转过身去,面向湖水平澜,[bo]光闪烁,“如今西北战事再起,境内又频发暴乱,哪怕燕京风平[lang]静,可谁都知道,大燕已处在风雨飘摇的境地,而如今父皇又病重,这个当[kou],他又召了我二哥回来……”
“若我有心请你入世,”
姜變忽然又将视线定在他的身上,“秋融,你可愿与我同道共舟?”
料峭[chun]风拂来,满湖涟漪,陆雨梧对上他的目光,半晌,他忽然又侧过脸去,林荫深处,那紫衣女子背影如竹,在一片连天衰[cao]之间傲然独立,她像是在看被几朝风雨打磨过的石佛塔。
早[chun]的风灌满绯红的衣袖,吹动他的衣摆,陆雨梧的神情显得格外冷静: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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