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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远隔萝州数万里的天都,风韬雨晦,暴雨如注,主城城主府上气氛比外面天气还要极端。

  十数人齐刷刷站着,脊背快被无形的气[lang]压折,他们偶然间彼此眼神[jiao]流一瞬,脸上都看不出异样,瞳仁里叫苦不迭的意思却很明显,满室噤若寒蝉。

  压力来源正俯身在书案案头,捧着一卷竹简,玉指纤纤,丹寇娇艳,露出的半面侧脸神情难辨,而案头边,一人半跪着呈上张画像,已保持这种姿势足足一刻钟。

  不知过了多久,温流光将竹简合起,[jiao]给身后侍立的心腹,这才施恩似的抬眼,凤目自带灼热的侵略之意,眼神长久停顿在温禾安的画像上,好像在隔空和真人对视。

  温流光出生温家,天生双感,自从记事以来,便如众星捧月,为所[yu]为。族中长辈宠溺她,寄浓重期许于她,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她除了和巫山与王庭打[jiao]道的时候需要谨慎小心些,其余时候可以在天都内外十五城横着走。

  如此顺风顺水的人生,按理说她不该有什么遗憾。

  可温流光偏偏有。

  世人皆知天都双姝,除了她温流光以外,还有温二少主温禾安。

  这是温流光一直想不通的事,族中上下都说温禾安是三叔三婶的孩子,可长老们每每提及这件事,皆缄[kou]不言,看那晦气的表情,明显不是那么回事。那么,一个不知从哪来的野种,占温家嫡系之名,用最好的资源成长起来,生生夺走她一半风头,到底凭什么,她怎么配?

  还有。

  她的命怎么那么硬呢。

  温流光叹气,接过那幅画像甩在桌上,看向捧着它出现的人。那人在手中重量一松时就立马跪下,头抵着地面,后背冷汗涔涔,有心想要求饶赎罪,可温流光不开[kou],他喉咙哽着,连个气音都不敢冒。

  “为了把她拉下来,我花了不少时间。”

  温流光声音有点闷,好像熬狠了,轻得叫人毛骨悚然:“一个废人,安排三次刺杀都没解决,还叫她逃出来了?”

  跪着的人不由仰起脸,卑微至极地为自己谋取一线生机:“少主,想上归墟必须请到[yin]官,属下不敢惊动族里,只好辗转联系上归墟的杀手,让他们暗中出手,他们……”

  他闭了下眼,喉咙上下动了动:“他们太大意了。”

  “是你太无能了。”

  温流光眼皮都没动,她回了这么一句,问身边侍从:“什么时候张的榜?张榜至今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侍从将所有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恭恭敬敬地回:“江召公子昨夜下的令,听说是亲自去了趟归墟后做的决定。至今还没人提供有效线索。”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通传声:“少主,王庭的江召公子到了。”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温流光扫了扫桌面上的画像,眸光闪烁,她将堆在跟前的逐渐往前一推,脊背抵在椅子上,饶有兴味地抚了抚自己编成辫子的长发,朝外无谓地摆手示意让他进来。

  侍从弓腰掀开珠帘,发出轻微的脆玉一样的清响。

  江召大步流星走进来,他带着一身未散凉意,毛氅柔顺纯黑,发丝和睫毛都被雨珠打湿,五官清俊至极,偏偏气质沉郁,将那份谪仙般的翩然生硬推翻。

  温流光起先对江召这个人印象很差,不屑至极。

  温禾安是她究极一生想要扳倒的对手,与陆屿然结契也就罢了,毕竟陆屿然自身实力摆在明面上,容不得别人说什么,可江召又是什么东西,温禾安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质子的身份,有缺陷的修为,除了张清隽的脸,其余可谓一无是处。

  温流光一度真心实意觉得不解,温禾安是找不到别的男人了吗。

  然而人就是种善变的东西,江召安安分分待在温禾安身边,充当个毫无报复,无害而柔软的附庸物时,温流光觉得无趣,可当这人陡然撕下虚假的真心面具,知情识趣地答应与她合作,并积极为自己尽可能争取利益后,她又对这个人又有点刮目相看了。

  温流光扫了扫画像,漫不经心道:“说张榜就张榜,看来你如今在王庭的权利不小。”

  “不过你这决定下得是不是过于[cao]率了。”

  她施施然端坐,轻飘飘看江召时唇角上翘:“再怎么说,温禾安也是温家的人,别家把手伸进自家,温家的长老们大概会觉得不愉快。”

  “因而我今[ri]才来这一趟。”

  江召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垂着眼,睫毛在眼窝下投下浓郁[yin]影,上来便直入正题,没什么多余的话:“你祖母将温禾安囚在归墟,执意要留她一条命,如今她脱困而出,蛰伏在暗,若是一朝恢复修为,头一个对付的就是你我。”

  提到温禾安,温流光脸上的笑消失了。她和温禾安不同,天生习惯用气息压人,善于无形中让人崩溃,此时双手[jiao]叠,收住所有表情,冷冷道:“你在归墟待了多久,不过一两个时辰,焉知温禾安是脱困而出,而非被伤了残了,被饥饿难耐的野兽分食了?”

  “我亲眼见她修为被封,没有数位九境强者相助,绝无破封的可能。她昔[ri]下属,厉害的被我接管,收揽,不安分的被敲打,关押,放逐,修为在□□境的没有一个腾得开手去救她——至于别家,冒着得罪你我两家的风险,去救个废人?”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已然变得讥嘲,显然不相信这种可能。

  江召皱眉与她对视,不动声[se]观察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我去查了归墟结界,上面有道被人强行抹去的空白印记,就在近期。你觉得还可能会是谁?”

  温流光撑着案桌站起来。

  江召继续道:“抹去踪迹,证明他们害怕被人发现,要么实力不强,要么人数不多。三少主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现在是最合适张贴悬赏的时机,动作够快的话还来得及。”

  温流光嘴角扯了扯,眼神中闪动一种恶劣的探究:“发现踪迹直接杀掉岂不更好,何必活捉?”

  江召贴于衣服侧边的手指僵住,迎着她的视线,喉咙微动:“她尚欠我一笔债,债不还,焉能死。”

  “想来温家长辈并不希望姐妹相残的事情发生,既如此,这个恶人,不若江某来当。”

  “当然。”江召说:“若是三少主觉得放虎归山并不会自噬恶果,未来也不会因她辗转难安,今[ri]就当江召没有来过。”

  两人距离在咫尺间,温流光脸上风雨[yu]来,她率先挪开视线,手一摆招来心腹,长辫随之晃动:“传下去,天都重金悬赏,活捉温禾安。”

  心腹无声颔首,恭敬地退出内屋。

  江召看着这一幕,心不知该往下一沉还是略往上浮——温禾安不在温流光手里。

  “江召。”温流光的脸[se]并没有缓解,她身段高挑,却只到江召胸[kou],只是顶级九境的气势压下来,任何东西都在这股气势下微若尘埃,她瞳[se]偏浅,里面好像藏着两颗致命的獠牙,倾身上前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温禾安从前都是怎么纵容你放肆的,这次看在你对我还算有帮助的份上就算了。”

  “我讨厌别人用这种语气威胁我。”

  “今[ri]就算是江无双亲自来,也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贴上来的气息[yin]冷至极,和温禾安身上那种恬淡安宁截然不同,江召厌恶地垂眼,面无表情地说了几句客套话,转身就离开了天都。

  温流光又坐回案桌前,偶然间一扫还跪得端端正正的下属,无所谓地一掀眼皮,定下死刑:“拉下去,极刑处死。”

  那下属猛的抬头,满脸灰败,触及她冷涔涔的眼神,最终如骨头折尽一样瘫软在地,连求饶都不敢。

  四里的主城主事们互相看看,都没吭声。

  ====

  温禾安走后,陆屿然不[yu]多待,跟着起身。走到桌边的时候,冷不期扫到那张横着罩在桌面的画像,他停在原地看了看,须臾,指节往桌边一敲,沉闷一声响后,画像卷着边蜷起来,无火自燃,很快化为灰烬,洋洋洒洒往下落,像下了一场小范围的灰屑雨。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焦糊味。

  陆屿然回了自己小院的书房,商淮和罗青山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

  他们有段时间没见,如今聚到一起,一个热情四溢,憋着满肚子话,一个文质彬彬有问必答,场面一时打得火热。

  “我们明早就要动身去外岛,你远道而来,今夜你是先歇息,还是要去找陆屿然?”走到岔路[kou],商淮指了指黑暗中的某处,示意那是为罗青山准备的厢房。

  罗青山摇摇头,声线清润:“我先去面见公子。当[ri]公子命让我留下协助宿大人审查初六的刺杀案,出了这样的事,我本就担心,后来你在四方镜上和我说公子中了枯红还四处奔[bo],这些[ri]子我[ri]夜悬心,你瞧。”

  他指了指自己眼下乌青的两团,苦笑:“没好好合过眼。”

  商淮一脸我早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他伸了伸懒腰,道:“瞧你们谈事一时半会也完事不了,我先去吧,说几句就走。”

  罗青山一[kou]答应。

  两人推开院门,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好似知道有人要来,商淮轻咳一声,屈指叩了叩书房的门。

  “进来。”

  商淮进门,发现两位画仙侍立两侧,陆屿然站在窗前,入目是深邃纯然的浓黑[se]泽,过了一会,他收回视线,下了决定,吩咐画仙:“通知宿澄,让他将天纵队调过来。”

  商淮松了一[kou]气:“我正要和你说呢,你就自己想通了。鬼知道塘沽计划究竟有多少人,万一我们运气好,一找就找到了老巢,对面刷拉跳出来五六个九境,我们岂不傻眼了,也不能就靠你一个人出手。”

  “其实说实话。”静了静,商淮挑白了自己来的真实用意:“你也查验过了,温禾安和你说的大概是实话,发生今晚这一出,我们若是不带她,麻烦会小很多。”

  陆屿然不说话。

  商淮说的是实话,纵使他之前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自己,说服身边人去归墟救温禾安,可现在目的达成,就目前的形势来分析,他确实不该再管她。

  说好了只此一次。

  温禾安不是那种不知情识趣的人,别人还没开[kou],她自己就将辞别的话抬上了桌。陆屿然只是不由得想,若是他前脚一走,温禾安后脚就被人抓着带到江召面前,那个男人……如今该如何得意,会怎样对待她。

  他心头梗着的无名火几乎不受控制。

  他一面讥嘲自己将温禾安想得太过不堪风雨,她浑身都是保护自己的刺,绝境中都不缺手段,通缉令还没出,面具就先整上了,别人想抓到她,哪有那么容易。一面又止不住想,那毕竟是温禾安喜欢的男子,他陆屿然从没被她喜欢过,哪知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万一被灌了迷魂汤,自投罗网也未为可知。

  商淮哪知道陆屿然在想些什么,他见陆屿然不说话,又知他平素极有主见,不说话就是拒绝,当即愁眉苦脸地背着手在屋里走一圈:“我现在担心的是,王庭和天都猜到是我们带走了温禾安,继而顺藤摸瓜……现在的局势太乱了。”

  自打帝源和天授旨的线索出现后,这种混乱就彻底沸开了,一发不可收拾。

  “不会。”陆屿然言简意赅:“他们绝不会这么想。”

  “怎么说?”

  “就算我不计较温禾安的事。”

  陆屿然见四方镜亮了下,滑开查看,旋即丢回原地:“我为什么救温禾安,救她能给我带来怎样的好处?此时雪中送炭,意在让她杀掉温流光,重新上位,上位后呢?三家鼎立相争数千年,积怨已久,又都意在帝位之争,我现在扶持她,真到了那[ri],她会主动放弃?会舍弃家族?”

  温禾安又不是傻子。

  他在她身上无利可图。

  商淮被说得一愣,止不住狐疑去看他,眼里的疑问直白地透出来:那我们究竟图什么?

  “她身上秘密不少,这两天你多盯着点。”陆屿然随意找了个借[kou]出来。

  商淮出去了,屋里短暂恢复宁静,陆屿然在书桌前站了一会,四方镜上的字在眼前似乎糊了一层雾,怎么都看不进去。

  一整年下来,他心烦意乱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这两天来得多。

  他最终皱眉,无声妥协了似的,食指在眼窝前抵了抵,招来画仙,冽声吩咐:“让人查查温禾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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