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们就这样吧。”
裴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太过于真实。
十八岁那年,她高考结束,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她收到了同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同年,她进入了大学的校园。
大学生活实在是多姿多彩,有一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而在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里面,她遇见了那个遗世独立,淡漠疏离的少年。
少年的清冷疏离,让她不禁想要靠近他,只是,他们的交集仅仅只是开学时,他帮她提了一下行李箱。
连联系方式也没有,甚至,她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后来是她用了两顿饭贿赂了何欣,何欣帮她打听到了少年的名字。
程景珩。
这三个字便从那儿开始,在裴窈心里落下了种子,只是一直没有发芽。
十九岁那年,她的大一生活即将落下帷幕,她的身边不乏有追求者,只是见过清冷的月亮之后,周边的星辰便会暗淡无光,只是天边月终究不会为一人停留,她能见月,其他人也会。
她是何其渺小的存在啊,又怎敢奢求月光只洒向她一人?
所以,她不敢去肖想,哪怕只是想想,都觉得是对月的亵渎。
只是在学校里偶尔远远见上一眼,那也是值得高兴一整天的事。
迎来二十岁的时候,是她大二下学期了。
也是她和心头月亮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时刻。
那是学校选拔学生去参加一场大会的开幕式,她作为参演学生,同样,程景珩也在其中。
那时的裴窈,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能和程景珩共度那几个小时,虽然是和一百来人一起,但是她也是高兴的。
后来便是她遇到张立昂尾随的事件,是程景珩救了她,才让她没有因为那件事而被人钉在耻辱柱上。
她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秉性,虽然张立昂那件事让她后怕了许久,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从那件事之后,她和程景珩的交集变得多了起来,他会在排练结束之后送她回宿舍;会在结束演出之后的庆功宴上,替她挡酒;会在之后的校园生活里陪她逛操场散步……
似乎从二十岁开始,她的生活里就一直有了他的踪影。
再后来,两人在一起也是水到渠成。
那天的裴窈站在落日余晖下,对面的少年穿着简单的浅蓝色衬衣,深蓝色牛仔裤,干净清爽,如同少年一般。
少年手持火红的玫瑰,将裴窈的脸也映出了几分羞怯。
之后毕业、工作再步入婚姻,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在婚后第二年,他们的孩子出生了。
是个男孩,眉眼像极了裴窈,而鼻子和嘴,和程景珩如出一辙。
孩子……
记忆如走马灯一般,不停地反复循环着,裴窈眼前的画面不停重复,变得混乱,原本是温馨惬意的场景,突然变得急风骤雨一般,画面不停跳动着,模糊着,直到定格在了手术室门口……
里面的医生走了出来,他摘下了口罩,神情悲悯,对门口的年轻夫妻说道。
“我们尽力了……”
孩子……
孩子?
孩子!
裴窈从床上坐起的时候,额角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而她的左手却被一只手攥住,有些发疼。
她看过去,却和手的主人视线交汇。
程景珩看着裴窈醒了,很明显感觉出来他松了一口气,他看着眼前的裴窈,脸色苍白,毫无气色,充满了孱弱气息,让他忍不住想要抱抱她,可是他终究没敢动,因为他觉得,现在的裴窈可能承受不了他这个拥抱。
这种怕失去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痛苦,可是更痛苦的是自责,自责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受了那么大的磨难。
她张了张发干发涩的唇,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处传来一阵干痒难耐,忍不住她咳嗽了两声。
程景珩将水递到她面前,用勺子给她喂了两勺,裴窈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
在裴窈眼里,程景珩眉眼之间的疲态尽显,就像是熬夜熬了三天三夜。
她突然觉得四周的环境有些陌生,环视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医院。
还是因为被子上印着‘邺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字样。
她想问些自己怎么在医院,可是在她开口前,程景珩却先说道。
程景珩:“我去找医生过来。”
不知怎的,听着有些别扭。
裴窈的手下意识附上了小腹,意识也逐渐清醒了过来。
她这是……
她抬起手,看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腕带——邺城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
妇产科……
她记得……
孩子?
裴窈思绪有些混乱,就在此时,李汝珍、裴国权还有裴嘉,何欣也从门口进来了。
几人都眼眶红红,鼻头也有些微微发红,很明显是哭过了,但是在见到裴窈的时候,他们默契十足的将悲伤的情绪,隐忍收敛起来,都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比哭还难看。
裴窈不傻,这些细节都在告诉她,孩子没了。
在她开口之前,程景珩带着阴丽进来了。
阴丽先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一下病床旁的几人,才将视线放到裴窈身上,她戴着口罩,裴窈看不见她的整张脸,不过透过眼神,她能看到阴丽眼中悲悯的神色。
阴丽口罩下的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想说的话如鲠在喉。
还是裴窈先开了口。
裴窈神色淡漠,眼里没了从前的光彩,她的语调很是平静,听不出其他的情绪,似乎她是在陈述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一般。
她说:“孩子是不是没了?”
阴丽:“……”
程景珩:“……”
众人:“……”
有时候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裴窈闭了闭眼,她听见了安静的房间里,断断续续传来李汝珍的抽泣声,随后还有何欣吸鼻涕的声音。
在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里,这些声音就显得尤为刺耳。
裴窈却一直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正因为如此,才让程景珩心里惴惴不安。
他宁愿这时的裴窈能够歇斯底里发泄一场,也不想她像现在这般。
最痛无声。
李汝珍红着眼睛,抓住裴窈的手,极力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她一声‘囡囡’才出口,却又开始泣不成声。
只有断断续续听到她说。
李汝珍:“囡囡……你受罪了……妈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想你遭罪……囡囡……”
裴国权的手附在李汝珍肩上,作为男人的他,并没有像李汝珍这般泣不成声,不过附在李汝珍肩膀上的手,手指泛白,眼眶中布满了红血丝,一看就是在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裴嘉则是一言不发,只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何欣不停地擦拭着自己的眼眶。
这一切都落在了裴窈眼里,不过她却没有多说什么,父母年纪都大了,她不忍心让他们因为她的事而操心,但是事与愿违,天色已经不算早了,裴窈让程景珩开车将他们送回去。
程景珩有些不放心她,何欣急忙道。
何欣:“我在这陪窈窈,你送叔叔阿姨和小嘉回去。”
程景珩这才应允。
四人走之前,他们还一步三回头看着病床上的裴窈,直到裴窈朝他们挥了挥手,何欣再三保证自己会寸步不离守着裴窈,他们这才出了病房。
何欣叹了口气,给裴窈倒了一杯水,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最后到嘴边也只有不痛不痒一句。
何欣:“这个孩子和你们没缘分,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说到这里,何欣鼻尖一酸,怕被裴窈看到,急忙转过身去,将夺目而出的眼泪拭去。
裴窈伸手拉了一下何欣的衣角,勉强冲她扯起一丝笑意。
许久没说话,声音也有些沙哑,
裴窈说:“别哭了,我没事的。”
木已成舟,一切已经有了定局。
在出了医闹事件之后,以及有职工因为此次事件受伤,医院立马成立了调查小组,联合警方对此事进行调查,徐琳琳虽然受了撞击伤,看起来血淋淋,极其恐怖,但万幸的是,只是轻微脑震荡,徐琳琳醒的早,已经做好笔录了。
在得到裴窈醒了这个消息之后,医院调查小组和警方先后来到病房,先对裴窈的遭遇已经失去的孩子表示惋惜和痛心,随后便让裴窈配合调查。
裴窈的状态虽说算不上好,但是对复述事件过程还算是绰绰有余。
很快便将自己了解到,以及看到的情况,一一告知。
她这才知道,事情的始末,是何其荒唐。
那个行凶的男人名叫刘坤生,今年48岁,未婚,是邻市东礁县向阳村的一户村民,平时是在工地上打打零工,以此维持生计。
他的母亲孙玉芬,今年61岁,因为一直咳嗽,在他们当地村卫生所里,拿了好几个星期的药吃,但是都不见好,甚至孙玉芬还出现了咳血的症状。
刘坤生孝顺,平时因为在工地上班,常年不在家,这也是因为临近春节,工地放假了,他回来之后才知道孙玉芬的情况。
他立马便说要带孙玉芬来大医院里来做一下检查,但是老年人总是心疼钱多过心疼自己,刘坤生好说歹说才劝动了孙玉芬来检查。
但是邺城第一人民医院,位于省会,平时看病就诊的人很多,孙玉芬和刘坤生做完检查被告知报告要中午十一点半左右才能拿到,但是从邺城回东礁县的车一天只有两趟。
一趟是早晨六点,一趟是上午十一点。
如果拿了报告,他们就赶不上回县城的车,邺城消费高,孙玉芬舍不得花这个钱住酒店,所以母子俩合计着就第二天一早坐车来医院,看完报告就回去。
可是他们第二天来了之后,取了报告,回到诊室时,却不知道要重新挂号,因为在他们小县城里去看报告,无论隔几天去,都是直接拿着报告就看了,所以刘坤生就带着孙玉芬等,等着说一会儿看看哪个诊室没人了,他就随便找个诊室让医生给瞧瞧。
结果这一等,从早上七点等到十点半。
离回县城的车发车还有半个小时,事件根本来不及了。
可是医院人太多了,根本就没给他见缝插针的机会,于是他拿着自己的报告单走到分诊台,正好碰到的就是忙得不可开交的徐琳琳。
刘坤生因为等了太久,加上他这人脾气本就暴躁易怒,而且常年在工地上,从事体力劳动,久而久之就下意识认为,力量才是掌握话语权的关键。
所以,他对徐琳琳说话时态度并不是很好。
刘坤生说:“这个大姐,我妈的报告给谁看?”
徐琳琳虽然忙,但是面对病人以及病人家属时,她也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作为一名医护人员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徐琳琳看了一下报告单,发现是昨天的报告,于是问刘坤生要今天的挂号单,她给他们录入系统叫号。
结果这话一说,刘坤生便觉得徐琳琳是在敷衍他,他没有理会徐琳琳,只是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然后就回到了孙玉芬身边。
越想越觉得是因为他衣着不够光鲜,徐琳琳瞧不起他,然后就上升成了城里人瞧不起农村人。
这种偏执的想法一旦形成,那自己经历的所有一切,都可以和这个想法挂上钩。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
于是便有了裴窈看到的那一幕。
实在是让人唏嘘。
程景珩回来之后,裴窈便让何欣回去了。
何欣知道裴窈和程景珩必然有很多话要说,正好她也要去找叶淮,好好聊聊他们的事。
何欣走了之后,程景珩坐裴窈床边。
裴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程景珩伸手将她扶起,又走到床尾用调节器,将床的高度调到合适的位置。
看着程景珩忙完这一切,裴窈也没出声打断,等到程景珩再次回到她身旁的时候。
她这才缓缓开了口。
她说:“程景珩,孩子没了。”
程景珩闻言,盯着她的眸子,想从她的眸中读出她此时此刻的情绪。
可惜未果。
裴窈低头,看着自己小腹的位置,隐隐作痛。
想必是麻药快过了。
程景珩想说,他们之后还会有孩子,只是他这话还未开口,就听到裴窈继续说道。
裴窈:“之前我对你说,等孩子出生之后,我们就复婚。只是现在孩子没了。想必……”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程景珩的眸子。
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说:“想必是天意,天意也不想让我们继续在一起了。”
她说:“我想过我们的以后,一家三口的以后,只是如今,好像没有以后了。”
她说:“程景珩,从我二十岁开始,你就一直在我生命里,我承认我爱你,只是……我还是太幼稚了,从前我以为爱能抵万难,我以为我能理解你,默默当你背后的那个女人,可是我做不到。”
她说:“孩子没了,我们的婚姻也算彻底结束了。”
她说:“下一次爱人之前,我想先找到我自己。”
她说:“我们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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