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共和（引子）

千家万户的电台中，不断地回响着一条重磅新闻。

  不可一世的日本人，在“密苏里号”军舰上签署了投降书。

  无论是流血牺牲的战士，临危不惧的指挥官，抑或是后方救死扶伤的卫生员，维护秩序的巡警，都为了今天，付出过于艰巨的努力。

  亿万同胞洒下的血与泪，灌溉着破损的大地，绽开鲜艳的奇花异草，方才唤回古老而焕然一新的祖国。

  与此同时，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从历史进程的巨浪中，犹如一艘飘摇的木船，悄然划过。

  古琴市，一位年轻巡警上了电车。

  他拖曳着警用大衣，拂起四周的尘埃，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面容坚毅，即使是一言不发，也让乘客们感受到了威压。

  入座后，他倚靠在车窗上，跟随着道路的起伏跌宕，心事重重，凝视着窗外景色。

  报童犹如一位宣告胜利的小士兵，满腔热血地奔上高地，挥舞着战旗。

  “号外号外，鬼子降了。”

  终日惶恐不安的百姓们，放下了一颗颗悬着的心，喜气洋洋地走上街头，欢度此情此景。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一片祥和的朝晖照耀着千疮百孔的大地，宛如土地中浸染的鲜血，宛如冉冉升起的指路明灯，就连一草一木，都在瑟瑟地欢呼。

  狂热的气氛，感染着街上的每一个人，肺腑敞开了喊，不要命地叫。

  值得一提的是，这股狂热并非出自从众心理，而是百姓们发自心底的渴望，犹如独守在田地里，期待着一场甘霖的庄稼人，在那一刻到来时的悸动。

  出于巡警的职责，他冷静地盯着混乱的场面，时刻做好下车的准备，防止出现混乱。

  随着电车绕过街角，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他收回视线，翻阅起了手头的案卷。

  这是一宗离奇的案件。

  昨天，局长将他单独叫进办公室中，神色凝重地问道：

  “赵琪斫，最近的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按说日本人已经宣告投降，逐步撤离，他们大势已去，没有必要挑在这种时候作妖。你有什么见解吗？”

  近日，老街区域失踪案频发，失踪者囊括着各色人等，毫无规律可循。

  既有懵懂的孩童，也有风尘女子和正值壮年的劳工，无一不是没有征兆地失联，瞬间被抹去了人生的全部痕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起案子的复杂度相当之高。一直以来，都是局里的疑难杂症，没有线索，再高明的医生也难以缝合。

  “我也毫无头绪。不过，按我的想法，日本没有签订投降书，许多军官短时间接受不了这一事实，必然垂死反扑，扰乱社会治安。”

  赵琪斫娓娓道来，眼里闪过一丝微光。

  在他看来，这起案子远非普通人所能为，背后必然牵涉着一方势力。

  从古至今，以一己之力对抗团体的失败案例比比皆是。他不愿当出头鸟，所以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消极态度。

  局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既然我们从日本人手中，夺回了部分管辖权，就一定要做出成绩。”

  “现在仍属战时……战时的失踪案，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正常，没有人会感兴趣的。”赵琪斫沉吟道。

  “没记错的话，你家离那片区域不远。这个任务我看就交给你吧，找得到线索最好，找不到那就上交一份报告，说明情况。”局长意味深长地说道。

  思绪飘回现在。

  窗外锣鼓喧天，欢庆不已。车内的气氛却格外平静。

  身为巡警，赵琪斫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异常，从他上车开始，就已经出现苗头。

  在平日里，他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地位，享受着众人唯唯诺诺的目光。

  即便是上司轮番更换，凭借他的观察力和判断力，依旧过得滋润。

  可是现在，乘客们眼都不抬，似乎毫不在乎周遭的环境。

  赵琪斫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装作不经意地缓慢转头，余光扫视各个乘客，同时从脑海中搜寻危险分子的影像，一一比对。

  在一番详细而隐匿的排查过后，他才缓缓放下心来。

  事实上，他的本职工作是警局的乐队总指挥，与破案毫无关联。只有那些战略价值不高的活儿，才会委派他来接手。

  他自知这点，局长的态度其实摆在了明面上，只是由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埋在暗面，不方便明说。

  一股强烈的劲风将他拍在窗上，脑袋重重地磕了一下。

  经过一阵剧烈的颠簸，车厢内顿时黯淡无光，仿佛进入一段狭长的隧道，新潮的电灯闪烁不定，受到莫名的影响。

  不知过了多久，车内播报着到站声。

  他强忍着头疼，晃晃脑袋，把刚才的怪异感觉抛在脑后。

  接下来，只需回到局里，上交一份言简意赅的报告，表述他已尽职尽责，然后准点下班，回到家里照顾他的媳妇。

  前不久，她有喜了。

  得知这个消息，他当即向局里递交了请假单，一旦批示下来，他将全心全意地照料家人。家里请的那位保姆，好吃懒做，正好借这个由头将她辞退。

  战争时代，家人之间的情感纽带更加珍稀，可谓是千金难换。

  无数的憧憬、无数的期待如若一朵朵浪花拍岸，但他却迟迟没有迈出下一步。

  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愣住。

  崭新的德式建筑，一眼望去，竟破败不堪。

  尤其是那座德国外交官的别墅，在他的印象中，此处举行过无数的聚会，只面对官员与上层人士。

  此刻却大门紧锁，庭院遍布蛛网和腐烂的黑色印痕，似乎长久无人打理。

  无论是街角，还是宅门，都插着一卷卷鲜艳夺目的红旗，令他恍如隔世。

  唯有日光一成不变，沐浴着一群鲜衣怒马的年少孩童。追逐打闹的他们，方才显出几分烟火气。

  他呆住了。一时竟站不稳，慢慢蹲下身子，欣喜，怀疑，百感交集，守望着那群孩童。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和平的代价到底是什么。即便是日本战败，战争仍会不可避免地重现。这是一个弱国子民的无力挣扎。

  可是，眼前这些欢闹的孩童是实打实的，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生平未见的繁荣昌盛，竟在红旗底下得以一见。

  “这里是桃花源，还是天堂？”

  他猛然抬头，眼里泛着血丝。

  “不，不对，这一切都是幻像，我要回家，我家媳妇迟迟等不到我，她会挺着肚子出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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