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今生得结同舍缘
“这叫什么?旧事重演吗?”刘一手盘腿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一脸愁苦地看着对面铺位,在那儿,独孤敏正忙进忙出、搬来倒去,专注又兴奋地收拾着行李和铺盖,她行李可真不少,与那些箱笼相比,最显眼的正是一把螺钿五弦琵琶。
这一幕,让刘一手心里有些发狂。
近日馆内添了不少新人,原来的旧舍住不下了,乔典仪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偏偏把刘一手和独孤敏单拎出来安排了一间新舍,还就让她们两人同住。
虽然比先前略为宽敞,但也是一间小房,况且又是两个女人同住,还又是一个琵琶女!
这诸多的巧合,令刘一手很难不想起上次那个让她栽了大跟头的裴!山!月!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不禁脱口问她该不会也是个男人吧?如果是,就早说!
真想不明白,前两日戏台子下刚打过照面,怎么这就追入了四方馆的同舍。
“这是新来的独孤娘子,通音律、会丝竹,入演艺所当教习,你俩日后同住一室,刘一手你来得早,便多帮帮她。”乔典仪的话犹在耳畔,刘一手却不打算听他的。
防火防盗防闺蜜,这位小娘子先前已经叫过自己一次姐姐了,若再多帮帮,混熟了,怕是没有好事。
她冷眼旁观,连客气话都没有,更别提上手帮忙了。
独孤敏倒也不在意,更无新人新环境的拘谨感,尽管她明显感受到刘一手的疏远,脸上依然挂着天真娇憨的笑容,还哼着小曲儿打理着自己的物件。
瞧这样子,仿佛能进入四方馆,能和刘一手同住,于她而言,是件天大的喜事。
刘一手越发郁闷,她并非小气之人,更非没有容人之量,她只是害怕往事重现,被人陷害的苦她吃怕了,天天提心吊胆防着人的滋味,更让她难受。
独孤敏自然不知刘一手此刻的九转心思,自顾收拾利索后便看向刘一手,可刘一手分明不愿与她目光交接,低头摆弄起手上的赤狐手套。
天热了起来,手套早就用不上了,她一直苦恼如何将其打理干净了收起来,原是没经验,又因事耽搁了,直拖到现在。
独孤敏眨眨眼,正好就此处破冰:“好漂亮的赤狐手套。哇!还是未曾见过的样式!”
看吧,自来熟的搭讪这就来了。
刘一手挤出一丝礼貌的浅笑,却没回话,只继续顺着手套上的狐狸毛。
不理我?还没有我破不开的冷场呢,独孤敏又扬起脸,无比真挚:“你最好不要那么生拉硬拽它,毛根松了,日后可是要掉毛的。”
刘一手听了,立刻松开了手指。
独孤敏顺势坐在刘一手身旁:“狐狸皮毛虽算不上什么上品,你这一双赤狐手套的皮毛却是上好的,打下来时应该是通体无暇,又找了手艺不俗的裁缝,精选了后背前胸处毛发最顺最亮的部位,制成了这副手套。”
经她这么一说,刘一手心中不由一阵悸动,再看那赤狐手套就越发觉得暖心了。
势头一启,独孤敏便继续发力:“眼看着就要热起来了,姐姐定是想着将这手套洗干净收起来吧,我跟你说,这样的好皮子你得用天水洗,切不可用地水浸泡,更不敢用炉火烘烤,会毁了这皮子的。”
明州城不时兴穿皮草,刘一手家,即便是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没可能买得起皮草,所以于这等精贵物件的打理之术,她真是一窍不通,若非现下独孤敏指点,还真是要将这赤狐手套拿温水里泡洗了。
刘一手忍不住开口:“天水?天水怎么洗?”
独孤敏暗乐,瞧吧,还想着不理我,那绝不能够,当即快人快语为其解说:“我看这副手套还很是崭新洁净,想来姐姐戴的时候定是极小心爱惜的。也没什么顽固的污渍,就是毛根处藏一些细小微尘。这几日,怕会还有一场寒流,若下冰雨或者飘小雪的时候,你便将这副赤狐手套戴上,在那雨雪中摇晃拍打,自然就能带走藏于毛根处的细碎污物了。这样料理之后,再选一处通风阴凉的地方将其缓缓阴干,便可收起来了。”
刘一手幻想着那副画面,一脸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就跟那野狐在雪地上打滚一个道理。”
独孤敏赞道:“姐姐果然聪慧,一点便透!”
两人相视一笑。
刘一手看着独孤敏脸上那股子遇到投机之人的亲近和兴奋,便知自己脸上此刻也肯定挂着相似的笑容,心中一沉:“不行,得收。”
她便收了笑:“你怎会知道这些?”
若是家境好,她一个妙龄女子,又怎会流落到四方馆来打工,可若是家境不好,她又是怎么知道这些昂贵皮草的打理和维护。
这一次,可是要警醒了,再不能让人给诓骗了。
独孤敏不以为意:“我家里原是有的,比你这还好的多,只是近两年不大得着了,不过这些物件,有那么一两件御寒,小心拾掇了,也是能用好多年的。”
“哦!”就几句话,像是回应了又像是没透底,刘一手还猜不到她的出身或经历,难道是曾经的富贵之家,如今没落了?
没等刘一手盘问出底细,独孤敏对上刘一手的眼睛,反先问起了隐私:“是他送的吗?”
刘一手心下一惊:“谁?”
独孤敏的思维很是跳跃:“你喜欢他吗?”
刘一手更惊:“谁?”
独孤敏一脸坚定宣誓主权:“我也喜欢他,而且我肯定比你先喜欢上他的。”
刘一手大惊:“谁?”
独孤敏眨眨眼眸,言语越发坦白:“就是皇甫惟明啊,我瞧见你们两人说话了,还一起下棋,有说有笑的,你还要给他煮茶,他对你,也很是亲近自在的样子。”
“呼~”刘一手长出口气,瞪大眼睛看着独孤敏,心想,这姑娘看着娇憨,实际厉害极了,要换作别人,真能让她套出真话来了,可惜啊,这次她是蚀了本,刘一手的隐私没套出来,先把自己的心思透了。
原来这姑娘是冲皇甫惟明来的,这是把自己当情敌了,所以,要搬来一处同住,原是为了知己知彼。
想到这儿,刘一手先前所有的戒备倒是卸下一大半儿。
独孤敏眼巴巴等着刘一手回话:“我喜欢他,我是冲他来的,我这人直率,不喜欢弯弯绕,若你也喜欢他,咱们俩就像下棋一样,明着来,可好?”
有趣,刘一手越发想笑:“你想错了,我与皇甫将军只是数面之交。哦,不,数面都算不上,只很多年前见过一次,前日戏台子下面,是第二次。今日,是第三次。”
独孤敏追问:“那这副狐狸围手套呢?”
“不是他,怎么能是他呢,这是……一位故人相赠的。”刘一手想了想,还是觉得用故人称为李泌比较合适。
独孤敏总算是放心了,长呼口气,拍着胸口:“太好了!你这性子为人我看着喜欢,要是与你成为情敌,倒是可惜,如今不是,真是太好了!”
她这副赤诚纯真的样子,叫人欢喜,也叫人容易卸下心防。
刘一手细细打量着独孤敏:“你当真喜欢皇甫惟明?”
独孤敏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嗯,一直喜欢。”
刘一手八卦心起:“为什么?你喜欢他什么?”
独孤敏想了想:“也没有为什么,就是看到他心里就高兴,就觉得阳光都明媚了,风都轻柔了。其实,除了今天在戏台边,我一时冲动,怼了他,在此之前我还从未和他说过话呢!”
这样的感情,刘一手有些理解不了,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没说过话,怎么就能喜欢呢?
只是她自己的感情经验勉强算刚填上空白,断没有立场评价别人的感情,虽然大唐自经了武皇一朝,女儿家比之前任何朝代都要开放、自信和大胆,但像独孤敏这般,将心上人随意与他人宣之于口的,还是第一回。
“当真是不可多见的奇女子!”刘一手心里想着,目光落在了赤狐手套上,复又看向独孤敏:“你既一心喜欢皇甫惟明,又误会了我和他的关系,刚才为何还要帮我呢?”
独孤敏眼波如水,清澈自然:“我喜欢他,是想和他比肩等高,看一样的风景,有相契合的灵魂,而不是为了得到他,害他四下无人时不得不选我,如果那样,我宁肯不爱。”
“哇!这个小娘子当真让人高看一眼。”刘一手算是被她这番“爱人”的见地折服了,拍拍独孤敏:“你放心吧,我和他最多算作旧识,没有任何私交,我是四方馆棋工,他是点了我弈棋的住客,自然要有说有笑的了。
“那……你能帮帮我吗?我从第一次看到他、喜欢上他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了,时间不等人,现在可是要只争朝夕了。”独孤敏如水的眼眸又对上了刘一手,眼中满是真挚、恳切。
天呢,这是暗恋了人家三年,是得着急,刘一手也是热心肠:“那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像你这情况,这样紧迫,是不是直接找媒人会比较好啊?”
独孤敏摇了摇头,微撅了嘴:“找媒人,拿在台面上谈的是双方的门第家私、名望人脉、是生辰八字、祖宗亲友,我可不希望是那样衡量来的亲事,我要的是他爱我,而不只是可以娶我。”
刘一手深深吸了口气,这姑娘真是太可爱了。
这份见地,真是可以大杀四方、超越多少古今女子了。
然而,这种只求一心人的姻缘,因为珍贵而越发稀缺,也许会令她为此吃很多苦。
刘一手看着独孤敏略显稚嫩的小脸,再想及白天和皇甫惟明的那一番对话,不知怎的,心口一阵莫名的绞痛。
别是有什么不妥吧,其实她当下就有一种冲动,要了姑娘和皇甫惟明的八字算上一算,就算自己算的不准,便是去找李泌算算,看看到底是不是良配,看看是否顺利,若不顺利,如何破解?
刘一手心里琢磨的时候,亮晶晶的眼睛透露出她的真心,独孤敏自小便有阅人之能,当下便知道这位姐姐是赤诚之人,也毫不客气,直接问着:“可是想到办法了?”
刘一手无奈,“并没有,我从未做过此事,怕胡乱出主意,反误了你。”
独孤敏却是绝不放过:“怕什么,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方法多,若这法子不行,再试就好了。你先说说,要怎样帮我呢?我现在要先做什么呢?”
刘一手被逼入墙角,只得缓兵,起身拿过烛台:“先洗漱!睡觉!总不能明天顶着黑眼圈去见心上人吧。”
“有道理,先睡觉,反正我已经顺利进了四方馆了,他跑不掉了。”独孤敏欢快地拿起脸盆,准备去打水、洗漱。
同舍小院,夏蝉在一浪又一浪的暑热里竞相鸣唱。
长安的热,终于到了入夜也不见减退的日子了,不知怎的,她突然思念起明州城,念起娘亲、两个姐姐和姐夫们,虽然和家人的通信从没有断过,两边也常邮包往来,她将长安的新奇玩意寄回去,娘亲姐姐们将明州的土产风物寄过来,可今夜,她就是很想念他们。
其实也不是突然,这个月的邮包不知为何她还没有收到。家里定期寄来的茶、果干等,寄来的不仅是思念还是全家平安的信号。
“家里别是出了什么事吧?”她的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明州城,刘家小院。
“你们二人就踏踏实实的上京吧,家里万事都有我呢!”刘一手的大姐夫王难得一脸郑重的看向对面坐着的刘弈夏和尤素甫。
弈春也上前牵起二妹的手:“娘亲交给我,你们尽管放心,自古人往高处走,你们先去,若是都能站稳脚跟,我跟你大姐夫也想法往外挪。如今明州城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不好过了,但总有咱们这一家人能好过的地方。就是见了一手,家里的事也都不用瞒她,一五一十都细细告诉她,她是个知轻重、有谋算的,定是能找到出路的。”
“长姐!”弈夏眼角带泪,满是不舍,一扭头,又看到了长姐身后原以为早已熟睡的董娘子:“娘,您怎么起来了。”
董娘子走近两姐妹,打开手中的小布包:“这是当年咱家隔壁的道医临走前送我的,一共送了六个,说是保出行的平安符,谁出明州城就给谁带上一个,上一个给了你们的小妹妹,这两个,你俩带上,一路上都莫摘了。”
小布包里,五个锦绣的平安符,每个上面还贴心的拴了一根挂绳。
弈夏和尤素甫郑重的一人拿起了一个平安符,孰不知有了这个标记,一路上,便都有备身所的暗卫相护,自会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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