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怕惹主子不喜,尔霞哭的压抑,听起来更觉可怜。

  房门没关,院外洒扫的丫鬟婆子们都听的真切,小丫头们无不动容,更别说是一同长大的尔晴了,她奉茶入内后,侧立在一旁,面露不忍,几欲求情。

  谢晚凝静静思忖,在旁人眼里,她确实是没有缘故的疏远了尔霞吧。

  毕竟一直以来尔霞真的如她自己所说,事事以她为先。

  作为婢女,她办差细心,手又巧能梳很多复杂的发式,加上一同长大的情谊,不要说旁人给她脸面,就是谢晚凝自己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出嫁时,会将这个极得自己心意的婢女撇下。

  可梦中的记忆历历在目,她看见尔霞就能想到被婢女和夫君共同背叛的那一日,想到厢房外如遭雷击的自己。

  这会儿尔霞哭的梨花带雨,伤心欲绝,谢晚凝却没有办法心软。

  因为那日东窗事发,被她捉奸在床,尔霞也是这样谦卑痛苦的姿态,跪地求她原谅的。

  她如何能原谅,原谅不了的……

  谢晚凝轻轻闭了闭眼,道:“念你伺候我一场,我会给你一笔嫁妆银子,放你出府。”

  “不!奴婢不要离开姑娘,求姑娘不要这般狠心。”

  尔霞涕泪横流,目光看向一旁侧立着的尔晴,哽咽道:“您知道婢子自幼就是个笨嘴拙舌的,比不得别人能说漂亮话讨主子喜欢,心思也浅,哪里开罪了人都不知道,请您莫要听信谗言。”

  这意有所指的话,叫一旁的尔晴脸色煞白,她急忙上前作势欲跪,却被谢晚凝一声喝止。

  “既然知道自己笨嘴拙舌,便该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再出口,我厌了你,你不思及自己的过错,却埋怨别人陷害你?”

  谢晚凝动了动被她抱着的腿,见她还不肯松,不耐道:“本念及你多年伺候,愿意给你一笔嫁妆银,但你若再这般胡搅蛮缠,那也不必出府了。”

  等她出嫁,郑氏总会安排好她院中的人。

  像尔霞这种贴身婢女都没有陪嫁,不要说都是犯了主子的忌讳。

  而犯了女儿忌讳的婢女,郑氏发落起来可不会手软。

  不会有什么好差事等着的。

  尔霞在府里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闻言,她急急松开手,又小心的理了理主子的裙摆,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那恭顺卑微的姿态,让谢晚凝敛眉,道:“都退下吧。”

  她已经留情了,毕竟现在的尔霞没有背主爬床,她不能用梦里的罪责惩罚,但更不能当梦里一切没有发生,继续将人留在身边伺候。

  给一笔银子,放人出府,算是主仆一场最后的情分了。

  谢晚凝轻叹口气,侧眸欲端起茶盏缓缓心绪,转头却见旁边端坐着的男人,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尔霞闹的那一场,裴钰清始终没说话,她都要忘记有这么个人在了,

  被他撞见自己发落婢女,谢晚凝有些不自在道:“她六岁起便在我身边伺候,距今已有十二年,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

  “晚晚这么做,必有缘由,”裴钰清好笑道:“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怎么会觉得你狠心。”

  就算狠心,他也喜欢。

  他的未尽之意谢晚凝体会不到,但依旧听的心头微动,忍不住就解释道:“我同陆子宴有婚约时,她对陆子宴生了些许情意,有给我未来夫婿做妾的想法,我容不下。”

  ……未来夫婿。

  身为正牌未来夫婿的人怡然自得的神情略微一顿,旋即笑道:“晚晚放心,我绝不纳妾。”

  “知道了知道了,”谢晚凝听的笑了笑,道:“我也就想图个清净。”

  他都这把年纪了尚未近女色,以后又如何会纳妾。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她的妹妹、婢女们都目不斜视,不多看一眼,不多说一句,谢晚凝甚至都没办法想象,这人纳妾会是什么情景。

  想到这儿,谢晚凝笑着问他:“不是前儿个才来过吗,婚期仅剩三日,你就这么这么忍不住想见我啊。”

  仆人来禀时,郑氏真是又无奈又欢喜,无奈自家未来女婿明明瞧着是个端持自省的世家贵公子,却屡屡做出有些莽撞失了分寸的事。

  又欢喜于他对女儿的深情厚爱。

  裴钰清握了她的手,道:“想你,就来了。”

  谢晚凝一愣,多稀奇,这人不被她逼着,也会说情话了?

  裴钰清垂下头,视线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晚晚,你不会后悔的,对吧?”

  他面上神情看不太清,只声音有些低沉,谢晚凝笑了:“说什么胡话呢,我能后悔什么?还有三天就是咱们成婚的日子,你等着当新郎官吧。”

  说着,她纳闷道:“早听说姑娘家成婚前夕会紧张,没听说男子娶妻还能担心成这样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窗铺洒进来,屋内光线明亮,豆蔻年华的少女,一手被他握住,另外一手托着腮,笑吟吟的叫他等着当新郎官。

  裴钰清抬眸,静静的看她许久,心底的惘然和忧虑渐渐沉底,面上露出些许笑意。

  他握着她的手置于唇边轻吻,叹道:“是晚晚太好了,我自觉配不上你,而害怕婚事出现波折。”

  谢晚凝:“……”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这人竟然会觉得配不上她。

  她出身虽不错,但在京城贵女中,倒也不算拔尖。

  而这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就算配个皇室公主都使得吗?

  …………

  云州城城门外,战鼓被敲响,激昂的鼓声混合着厮杀声震天,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高耸的城墙上站着一身穿重铠的中年男子,该男子身高七尺腰佩宝刀,面上蓄了浓密的短须,此刻正满脸寒意看向城门下跨坐在黑色烈马背上的人。

  那是虽还未上过边疆战场,但手中鲜血却未必比镇守关外的大将要少的陆子宴。

  城楼下厮杀激烈,不断有士兵攀爬上来,又被城墙上滚落的石头击溃,看似守势不错,但吕平知道云州城已被围困了两月,不说兵困马乏,只士气就比不过对面。

  这已经是陆子宴攻城的第二天。

  他就要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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