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争执

“于是，家父提议召开了苏氏族人的会议，言明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道理，号召族人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并当场拿出不少房产地契，交由管家代为变卖，所筹银两一律捐献出来用于赈灾”，苏傅云掷地有声地继续说道。

  杨妍冷哼了一声，道：“所以，苏大人不会是想说，那处藏有赈灾粮食的宅院，恰巧就是苏大人家刚刚卖出，然后立刻就被贼人所利用？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苏傅云的容貌本就清雅之际，恍如涉世未深的少年，晶莹剔透，只见他面带羞愧，脸色微红地说道：“殿下，的确是微臣考虑不周，本想着尽快银钱两讫，投入到赈灾之用，所以刚与买家缔结契约的次日，微臣就命人搬空了那处宅院的所有物件，连带着仆役也都撤了回来，是以那院子根本就无人看管”。

  说到这里，众臣便已明白过来了，按照东煌列律，凡涉及房屋田舍买卖的，买卖双方按照真实的意愿自行交易后，只需向户部所属的物产管理所报备，并缴纳一定比例的更换登记费用即可。

  所以，这些天那处私宅正处于所有权更替的时间，双方正在办理交割手续，无人管辖，倒叫贼人钻了空子，用作赃物藏匿之地。

  女帝打量着众臣的表情和反应，暗自叹了口气，苏家虽然着急了些，但也是为了尽早筹集到赈灾的银两，毕竟出发点是好的，若是从此处来挑错或者质疑，恐怕会伤了群臣的心。

  只是事情真如他们所说的，刚好如此凑巧？怕也是难以让人信服的，看来今日怕是没法子惩治苏氏父子了。

  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地示意了一下杨妍，暂且到此为止，鸣金收兵。

  杨妍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明白长姐的苦心，当下便说道：“即是如此，此事便稍后再议吧，有道是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本王希望苏相爷和小苏大人今晚能有个好梦入眠”。

  烛火摇曳生辉，就连暗处的黑影也若隐若现，苏文重阴着一张老脸，良久不发一言。湛英捋了半寸的胡须，道：“相爷不必置气，所幸今日能够全身而退。虽说陛下心中有疑，但您变卖祖产，筹集赈灾银两是实打实的事情，谁也挑不出错来，顶多就是个失察之过而已。过两天，您再上个请罪的折子，让陛下有个台阶下，此事便就此作罢了”。

  苏文重闻言，抬起头看了苏傅云一眼，道：“多亏你提前在安王的身边安插了我们的人，做了两份阴阳合同，将其中一份的日期提前，才能赶在她动手之前抢得先机”，他筹备银两不假，但绝不是为了赈灾。

  湛英若有似无地看了苏傅云一眼，同朝为官多年，他自然将这对父子之间的种种恩怨过往知道得一清二楚，苏文重的嫡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不得已只能扶持这个庶子上位，以苏文重多疑的性子，苏傅云能够站稳脚跟，并颇得他看重，也绝非泛泛之辈。

  “苏大人，眼下咱们应该担心的并非今日之事，而是揭发此事之人，居然是安王，这就很是值得思量的了”，湛英缓缓说道。

  安王便是杨妍，“安”乃是她的封号，多少寄托了女帝的美好祝愿。众人皆知，女帝年幼登基之时，杨妍尚在襁褓之中，全凭女帝拉扯长大，与其说是姐妹，倒不如说是母女更为恰当些。据说，女帝早已暗中立下了诏书，册封杨妍为皇太女。

  杨妍的性子散漫洒脱，直爽豁达，对阴谋阳谋和弯弯绕绕的事情，最是不耐烦，她怎么会关心起这些事情，还突然在朝堂之上发难？想到这里，狡猾如狐的苏文重和湛英不由对视一眼，这事儿八成是女帝暗中授意的，毕竟安王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这位长姐，如此一来，此事就变得有些棘手了。

  “湛统领，若此事乃陛下所为，该如何应对？”苏文重有些焦虑地问道，湛英沉吟良久，方才沉声说道：“看来陛下对苏大人的忌惮日盛，近期怕是要动手了，相爷可要提前做好应对啊”。

  苏文重心中一沉，这些年来，表面上臣恭帝睦，实则双方私下早已刀光剑影地拆了十余个回合了，湛英说的不错，女帝羽翼渐丰，怕是要对苏家动手了。他筹谋多年，自是不会束手就擒，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她既然下了战书，那便迎战，想到这里，他的眼里滑过一丝戾色，湛英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弯起。

  华灯初上云天，烛火微醺，凤天殿内，女帝与希悟先生相对而坐，两人面前摆着一副棋盘，杨鉴行执白子，她已凝神半刻，还未落子，希悟先生看了看她，索性将手中的黑子扔回盒中，“啪”的一声脆响，女帝这才回过神来，微微叹口气。

  “今日陛下心绪不宁，可是后悔了？”，希悟先生慢声问道，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女帝心中微安，“陛下，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苏家势大，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此毒瘤若不尽快切除，恐社稷不稳，民心不安”。

  烛光忽明忽暗地照在女帝的脸上，希悟先生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得继续说道：“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已经打草，待微臣回去后，便去把这‘蛇’惊一惊，如何？”。

  杨鉴行霍然抬头望向他，狭长的丹凤眼，浓厚的墨色，眼眸黑得发亮，依旧是熟悉的人，却总觉得有些不同了。想起当年遇见他的情形，女帝缓缓开口问道：“阿云，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此时若是有别的朝臣在，定然是要大吃一惊的，大名鼎鼎的希悟先生竟是正四品凤台阁平章士，户部侍郎苏傅云，苏相之子。

  苏傅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方才说道：“微臣自五岁起便识得陛下，可谓是相逢于微时。那时陛下尚且年幼，却表现出不同于常人的沉稳，你我初识的场景至今仍浮现在微臣的眼前“。

  女帝闻言，嘴角微微弯起，当年的苏傅云瘦弱得就像一只小猫，哪有半分如今的风采。

  又听他说道：“陛下不仅亲自请出帝师宋大人教导微臣，而且还暗中扶持微臣建立自己的势力，如今璧山书院声名远播，天下文人皆汇集于此，寒门子弟亦有了入朝为官的机会，我东煌人才济济”。

  眼里闪过一丝宽慰和自豪，苏傅云继续说道：“每月初七，听泉寺开设粥铺，举办义诊，世人皆道希悟先生闵怀天下苍生，救济贫苦百姓，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些其实是陛下的仁心，微臣不过是顶着的名头办事罢了”。

  女帝闻言，眉头微舒，笑道：“这些年，阿云助我良多，若非你从中周旋，暗中消耗了不少苏文重那老贼的势力，恐怕他早已有所动作，有你在，朕很是安心”。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皆会心一笑。为了东煌未来的国泰民安，政清民和，这一步必须走下去……。

  一步一摇头，一步一晃脑，杨妍歪着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脸上一副满足的表情，想着中午的那顿羊肉火锅，确实美味至极，下次一定要带长姐去尝尝。

  她一脚刚跨进安王府大门，便看见老管家在原地不停地踱步，一看见她就立刻一个健步冲了过来，杨妍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真没想到，平日里老态龙钟，走三步便要歇息一下的老管家，居然有这么灵活的身手。

  “哎呦喂，我的王爷啊，您这是上哪儿去了？先生已经在大厅等候多时了，您快快去见他吧”，老管家满脸焦急地说道。

  杨妍闻言，陡然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先生怎么会突然过来？”，老管家有些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嗫嚅道：“殿下，你这几日没有闯什么祸吧？”。

  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杨妍立马反驳道：“长姐大婚，本王演奏了贺曲，长姐很是满意，便免了本王半个月的学堂，这些时日连先生的面儿都没有见过，怎么会惹他生气？”。

  希悟先生远远地看着以龟速挪动的杨妍，不觉有些好笑，便冲着她招了招手。杨妍见状，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拼命地回想这几日的行踪，确实想不到哪里出了差错，以至于先生竟亲自前来。

  “殿下，近日可好？”，希悟先生躬身行礼道。

  杨妍连忙回礼，道：“这几日本王吃得香，睡得好，有劳先生费心了”，看样子不是兴师问罪的，不由心里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希悟先生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身心舒畅，再过两日殿下便要来学堂了，想来必定精神饱满，学业日进”。

  杨妍一听，立马耷拉下眉眼，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先生的课，最是难熬啊。

  “今日微臣前来，是有件事情想要拜托殿下帮忙”，希悟先生又鞠了一躬，说道。杨妍顿时双眼一亮，原来先生是来求助，而不是来找麻烦的，这下彻底放心了，于是大点其头道：“先生尽管说，只要本王能够办到的，一定鼎力相助”。

  希悟先生拱了拱手，说道：“此事非殿下不可，只是殿下要吃些苦头，不知殿下是否愿意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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