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半季花开40
“大珺啊,你说你上了两年初中,都不知道自己学校有没有横笛队?”开完家长会,回家的路上母亲对我说。
好烦,“真不知道啊!”敷衍回答母亲。
她反倒乐开了:“说不定加入横笛队,我闺女就考不了年级前三了。”她回过头,欣慰的笑,这是我最喜欢的表情。
是啊,人总是难以容忍亲近的人,稍有不顺就可爆发自己的脾气。因为,跟亲近的人发火,是不需要承担后果的。母亲永远把她的孩子当成最棒的,口头上却还要说努力的不够要继续加油之类的话,她会口若悬河讲道理告诉我是为了让人不要骄傲自满,实际上你表扬自己的孩子,那种炫耀的感觉早就从眼睛里跑出来了啊。
回家之后,母亲把开家长会的过程添油加醋地讲给养父听,尤其是听到有关横笛队的事。
养父:“给他们老师打电话,要让大珺参加横笛队的全国比赛。”
于是乎两个家长忙活起来,两个小时后,母亲敲了敲卧室的门:“行啦。”
许多事,如果不是亲力亲为,你可能觉得很简单。父母在两个小时之中不断地争吵,跟老师急眼,甚至去要求去威胁,都只是为了能让我参加横笛比赛。我一开始想着让养父教训教训我那班主任,怎么突然就成了父母吵起来,咦,他二老又打开免提,你一言我一语“舌枪唇战”陈老师,片刻之后又给另一位专门负责横笛队的老师打了电话,还得从头到尾解释自家女儿根本不知道学校横笛队招人的事,养父的语气从之前的暴躁变得客气很多,一口一个辛苦辛苦,说了十几遍谢谢,终究才挂断电话。
“行啦。”母亲说得很轻松,“大珺你得加油。”她转头问弟弟:“你也不知道横笛队?”弟弟摇摇头,母亲惊道:“奇怪了,你们音乐老师说初一刚开学的时候多次宣传过乐队纳新的事儿,召集每个班的班长开会,让班长通知到所有人。”
我恍然大悟,因为我们班刚开学的临时班长是沈冰露,她是知道我暑假学习横笛的,所以……
“妈,我明白了。”我把前因后果详细地告诉母亲,可是从我说出沈冰露的名字后,她就表现出厌烦的样子,说什么记错了时间这么久了之类的话,再之后爱搭不理,冷冷丢下一句:“找找你横笛熟悉熟悉,后天早上学校集合。”
“几点啊?”我问。
“你早去会儿就行了。”母亲离开。
好气啊,我掐着腰,小声跟佀光抱怨了一句:“更年期。”
这个暑假的开头格外令人不悦。
…
害怕耽误事,我一大早就独自赶到学校,像个傻子呆在校门口,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委屈的就要哭出来,又想到过会儿同学都要来,满脸挂着泪实在太丢人,紧握着横笛又站了半个小时。
看门的老大爷推开传达室小屋:“姑娘,你这站老半天了,等谁呢?”
“爷爷,今天不是有横笛队在这儿集合吗?”我憋着泪。
“咋没收到这个通知呢?没有啊?”老大爷爱莫能助的样子,“学校不让进人,快回家吧,你准是记岔了。”
我摇着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就在这里等,肯定是老师还没来。”
“那你上屋里来坐着,喝口水。”老大爷揽住我的肩膀,“真心疼现在的孩子啊,放个暑假都落不着歇歇。”
传达室里有电视,正播出着《还珠格格》第一集,于是我和老大爷看了四集电视剧,终于等来了横笛队。大巴车鸣笛,让老大爷开门,他踱步走出去,冲着司机不停摇手:“不让进,不让进……”
司机拉下车窗跟老大爷讲理,两个人情绪越来越激动,司机先骂了声老东西,老大爷土话脏话就如同子弹一般说了半天。
还是没给大巴车打开门,司机只得熄了火,让同学们挨个下车,同学们皆垂头丧气的模样,下了车老老实实站好队。我从传达室窗户里瞄着,这个氛围不太对,于是没敢出去。
音乐老师最后下车,指着某个男生:“你要是再拿着笛子乱甩,我就把你手掰断了。”接着她掐腰,“丢不丢人!你说你们丢不丢人!一个没过,练了两年一个没过!”
后来才知道,陈老师在家长会上所说的“横笛队去全国比赛”这个言论有误,只是横笛队的每个人都有机会参加全国比赛的选拔而已,在区县所有中学里挑选精英进入集训队,再由集训队层层选拔其中出类拔萃的学生,这些人才有机会参加全国比赛。整区县啊,得有多少孩子是从小到大坚持练习横笛的,拿滥竽充数的人去跟专业的人竞争,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原本失落至极的心情转变为庆幸,起码不用被音乐老师臭骂。
等音乐老师宣布解散命令,才敢从传达室出去。刚跟司机吵完架的老大爷喋喋不休跟我抱怨,听得头都要炸了,还得弓着腰打哈哈,我也超级希望横笛队抓紧散队啊。
脑袋里思考回家后怎么跟父母交代,突然,音乐老师从身后叫住我:“佀晓珺,你是佀晓珺吧?”
“老,老师好。”我就该躲在传达室沉住气。
“你妈妈给我打过电话,说你今天去参加横笛队选拔,怎么没去呢?我看你还拿着横笛,究竟是发生什么意外了?”音乐老师和气问了一大串,我只能说记错了集合地点,实际上母亲告诉我的集合地点就是校门口。
“她在电话里告诉过我,你是学过横笛的,还拿了奖,你不参加选拔实在是太可惜了,你想啊,这么好的机会。”音乐老师把我的横笛拽过去,“吹一首,行的话我就带你去面试。”她看了看时间,把横笛往我手里塞,我怎么敢拒绝老师的要求,于是吹奏准备好的曲目。刚吹了一小段,音乐老师眼里冒出光对我说:“走,我陪你去参加选拔!”
她在路上对我讲,横笛是学校的特色校本课程,所以校长很看重横笛队的培养,专门装修了音乐教室供大家训练,谁知,今年的选拔全军覆没,往年就算再差也得有一两个入选区县横笛队的。音乐老师叹了口气:“没法交代啊。”
选拔地点是另一所高中,临近中午只有零散的几个人进进出出,我实话实说告诉了老师早上没赶来是因为母亲说错了集合地点,其实我一大早就跑到自己学校门口干等着,受了很多委屈。音乐老师没说别的,攥起拳头说了句:“加油!”
登台选拔之前,音乐老师特地跑到评委那儿小声嘀咕了两句,所以即使我在演奏过程中极度紧张甚至忘了谱,最后还是过关了。
“老师就知道你行。”她如释重负,“起码选上一个,接下来的考核就只能靠你自己。”
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啊,是老师跟评委说了那几句话,才能让发挥失常的我能够入选。果真,进入集训队之后,打脸的现实告诉我,自己跟其他人有多大的差距。我抱着必被淘汰的心思,又抓起了编织笛穗的“副业”。某天,集训队训练结束,两个同学蹑手蹑脚拉我到一旁:“你的笛穗多少钱卖?”
不出十天,所有人的笛穗都变成了我编的样式,我赚了一千块钱。
集训队跟学校班级不一样,指导老师很清楚我卖笛穗的事,但他们不管不顾。要是从学校里赚着同学的钱,班主任肯定又要我请家长了。无论是小学收费替别人写作业,初中刚开学莫名其妙拿了刘腾的四百块钱,还是今天卖笛穗挣到了四位数,我都体验到赚钱带给我的快乐。经历过捡别人扔掉的干脆面吃到满足的时刻,经历过母亲拿着丧钱跑了之后吃整星期水煮青菜的日子,我比同龄人更早认识到钱的重要性。
很快我就被集训队淘汰了,但临近全国比赛开始的时候,指导老师专门跟我家里人打电话,希望我能帮横笛队的表演者们再编一套笛穗,每个笛穗让我赚三十,他们收学生五十块钱。
我说:“我可以一分钱都不要,但是能不能让我参加全国比赛,我不吹出声,只想露个脸。”
指导老师那边当然同意,因为他们可以挣到更多的钱。
临近暑假结束,我跟随区县横笛队参加了全国的比赛,拿到了团体一等奖。
人生就是这么奇怪,我获得的两个全国性比赛的奖项,都不是靠个人能力而得来。无线电测向比赛是向南笙替我跑的,横笛队比赛是滥竽充数硬拿来的。
但依然非常开心,我的家人为我骄傲,我的学校以我为荣。
迎来了初三,墙壁上贴的高考倒计时,一下子撕去六十多张。
升国旗的时候校长说:“现在的安逸,是今后的每一天,都吃大苦。”
回到教室陈老师说:“好了,借读生到讲台上交学费。”
佀晓珺啊,你比别人交的学费要多,凭什么不努力学习。
平淡的初三生活,第二天就已经记不清昨天做了什么事,但我很清楚地记着每一篇文言文的背诵,每一个数学公式的延伸用法,每一个历史帝王的功过评价。
外婆的小平房就要拆除了,占地的开发商补了很多的钱,父母突发兴趣豪购下六套房,于是我的妈妈不仅是家庭主妇这一个身份了,她还变成了四周街坊都熟知的包租婆。
我还记得沈冰露为了不让我参加横笛队所以都没给班里下横笛队纳新的通知,于是整个负责监督纪律的小本子上满满都是沈冰露的名字。当然,已经初三了,班主任不再让犯错的同学再去写检查,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我陪母亲去收租,租我们房子的人,竟然是沈冰露。
母亲说,你沈叔叔工作丢了,我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沈叔叔怎么也是我妈的救命恩人,于是我一直点头。
实际上,在我进入沈家的时候,看到沈冰露像只狗似的替我和母亲端茶倒水,我就什么也不想争。
就莫名其妙的,她的人生标记了上限,沈冰露永远输了。
某天的课间里,调皮的男生同学神经大条路过沈冰露的旁边,嘴里冒出一句:“沈冰露你的鞋穿了半年没换过吧,都出味了。”
沈冰露抬起头,带有愤怒盯着那个男生,眼眶内缓缓透露出晶莹,绝望地“啊”了一声,垂下头弓着腰,似乎要把自己缩起来。
一个人,他可以依靠自己来成就梦想。
但绝对不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
班主任公布最新的班级座次,沈冰露和刘腾当了同桌。
不可想象的是,两人当了同桌之后,沈冰露和刘腾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
你无从选择,你渐渐成为你最不想成为的人。
我很麻木,享受来自老师拿我标杆做典型的无限虚荣,自满于家庭带给我的殷实生活水平。渐渐的,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清黑板上的粉笔板书,就对母亲说需要配一副近视镜。
“早就说不让你熬夜编笛穗。”母亲喋喋不休数落我。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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