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不见天光
夜里的风太冷,我睡了一会儿就醒了。从辞真身上下来拉伸腿脚,活动活动。
董荃拦在池释面前,好意劝说着:“在山上,末将就已经说明白。翁主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末将一大老粗人都管不了。只是,这段亲事并非末将所愿。要是翁主一朝身败名裂,董家也不会置身事外,董某一心向往沙场,自然不会常住京中。”
他的表情和言语,都表示着反感。
董荃只是顾及天子令娶宗室女,金枝玉叶配侯府将军,是门当户对是天赐良缘是利益捆绑。两家自从那日起,就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哪怕现在我调谑辞真,董荃都明白说:翁主,爱干嘛干嘛,喜欢多少人都没有关系,作为名头上的原配丝毫都不在意。军营是他的家,而嘉章侯府的当家人以后是翁主。
“侯爷爽快,我佩服。”董荃厌恶那些仗势欺人的我,容忍了不是一日俩日。如今,开口谈,我也不好继续胡作非为,总要给嘉章侯爷脸面。
“本是两姓之好,我自然不想多一个仇家。承认侯爷是一个无可挑剔军人,但对于家人而言却是不合格的吧。”
“对,所以末将想将妹子托付给翁主。”为什么是林杳,她名正言顺的侯府夫人。娘家是皇室。
董荃不怕得罪翁主府,也没必要得罪一个皇权富贵。笙笙有翁主府的关怀,对于她个姑娘家是个好事,婚事上不会草草了事,也不会再出现易硕那样的豺狼。
一年立冬次日,董笙在寒梅园遭遇的不幸就是董荃疏忽照顾的一面。身为侯爷,他可以给她最好的就是一个庇护的宅院和一个官人家眷的名义。少不得年年不常见,董荃是愧疚的吧,没有一直站在家人身边成为她想要的哥哥。
董笙,是董荃的顾虑。“这是我的女儿,就是唯一的孩子。”要是董荃在乎妹妹,也许同意这句话。
我心里有点怀疑,会不会因为子嗣,董荃反悔。
董荃犹豫,还是答应。“子嗣不是问题,团团是个女娃,入董家家谱是小事。”
为了妹妹,可以退让。果然,是小事。“今日所言,若一日言行不一,就到此为止。”御花园拿帕子给我擦嘴的董荃和亭子中雪绘的董荃都只是他少见的温柔,比起辞真的温暖,不值得一提。
晕开的夜,有些脏。黎明到来前,变成赤裸的沉默。
远处的冰雕在荒凉中显得凄美,造就骨骼,赐予生命,在安静的世界里独自面对嘈杂,雪人会充耳不闻。
池释一言不发,他的难过没有理由,负面情绪不值得一提,谁会在意呢。
太阳照常升起,人照样活着。我咳嗽了好几下,喘不上气的感觉是被吞噬一般,我的光亮不起来了。
一个小子裹着棉被抵冷,抖得咬牙滋滋。缩了缩被子,还是透风的很。柳万象守在远处已经一天一夜,本是全部的弟兄都按照将军的军令原地不动,是小娃娃体格虚弱耐不住寒,等待的人才变成了他一个。
柳万象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在队里讨不了好,苦差事就是老实人的。
他下意识闭眼,又快快睁开,拿着水壶要喝一口水,好不容易扭开,却没有一滴水珠。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乌黑的嘴唇突然张开:“死不得!”
冷的根本睡不着,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冻疮遍布的手,又痒又红肿。结痂了又疼,冻伤始终不见好。
柳万象咽了咽口水,口中的唾沫是没滋味的。怀里的饼,只剩下脆渣。他眯上眼想着,
燕儿南下,飞过暖方。老家的泥院子里那围墙上有落满灰尘窝,新燕会来吗?
越想不开,又想着,要是有一杯热牛奶暖暖身,要是能吃上一碗肉汤味儿的河粉也好。
他瞧着,眼前远处的来人,是他!心中一顿扑通,一下子就伸着拳头来打着麻痹的腿,用最威猛的姿势来面对战无不胜的嘉章侯。“侯爷!”
下一声音“参见翁主!”懊恼着自己的粗鲁,竟然错了。按照制度,是翁主高于侯爷。
柳万象心里极为不安,好在无人怪罪。
马儿哀鸣声起,人儿赶路。
很快,到了广阔的雪地,身旁有人似曾相识,那人低语呢喃:“别来无恙!”人与人擦肩而过。
我又庆幸今天的自由且随意,没有奋不顾身的鬼迷心窍。看着他的踏来,给予一个笑容。我瞻前顾后地选择沉默。不该发言,还是偷偷回眸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更加难过。落寞地在白茫茫中飞驰,常遇雪扬,是灾。
到了镇上,先去饱尝一顿美食。
“八宝盖碗茶是什么?”我拉个绳子,停下马。瞧着旗子上的旗语,这道美食究竟味道如何。
我们跨进店内,来到柜前。“四份八宝盖碗茶,再来一些好吃的。”
店小二陈卫军笑眯眯地回音“好嘞,贵客请稍等呢。”一抛就是金豆子,谁不爱金疙瘩嘞。
也怪,明明是一路人,却坐两桌子。陈卫军更加恭敬地对待一人坐一桌的女客,脑中的鬼点子脱口而出:“吃羊肉就应该来一杯尖尖的开水泡的春尖,茶底是南边的名茶。剩下的七料就是桂圆葡萄干枸杞山楂沙枣芝麻黄糖。”
红彤彤的青花瓷大盖碗在店小二的手中像是如鱼在水,不是碗金贵吸引了人,这样的青花瓷大盖碗在城中每户都有着大致相同的几叠,在食客的味蕾上的美食因细致的功夫更加美味是让外来人眼球目不转睛的原因。
他见贵客瞧了一会儿就不感兴趣,就停了讲解。一手掐开桂圆,便于冲泡。就一一下料茶碗,倒入沸水冲泡,焖一焖入味。再用盖子刮三刮,一刮是调味甜二刮调出香三刮过滤茶。
肉上桌,我动了筷子。在山上待久,没有食物。全靠着活下的念头活着,看到从未看见的一切。已经是全了童年时的愿望,踏出那座城墙的每一天都值得回味,哪怕不如所幻想。
本该大快朵颐,却食之无味。对皇城的恐慌绝不是我要逃避就可以结束的,囚笼之外是光彩耀眼的高贵人,囚笼之内是荆棘夹生的植物。
付出我的生命就可以饶恕我所犯下的罪过吗,不,当我死去时,留给世人口中的只是不值得一提的恶事。缄口不语就能守护弱小的自己吗,不,最后仗义执言的人还是不甘命运的我而已。如何上岸呢,我甘愿将我的尸身在海洋里遨游,有人在船上嬉笑曾经的那个我,又有人愿意同湿淋淋的我耗尽渺小的机会一直面对海底的怪物。无人求着我踏出黑海,回到充满阳光和鲜花烂漫的大道。但,我有我的道,恶道也是道。
老汉被拳脚相加,我叫不出名字的那个兵拦住年轻的一男一女。观池释眉目,他不喜。宽刀砸在不知用了几年头的桌上,力道之大的力度是柳万象意想不到的。
他仁慈一刻,便招惹杀神降临。柳万象澎湃的热心肠绝了,好在男人只是敲山震虎起了威慑的意图。要是真心杀一人,这刀是要落在阻拦者的颈脖子上,哪有下一刻的落离半尺距离的刀下留人。
可见,庄家农人没有真的要杀人。
硬朗的脸型,眉毛颜色偏重,是喆城人的特点。大波浪男人凶恶地打了老汉,年迈的男人有几分和两人相似的面孔。
打一拳,老汉鼻涕和泪水齐下,哀求着“就是爹爹老不中用了,也还是你们的老子。不过是拿了家中的老公鸡去买了给儿女换补身的老母鸡养着等年头时喝一口老母鸡汤,你们就是要了我这个老头死,我不活了啊,就算儿女从来都没给过几口肉吃几口汤喝,街头老汉都骂我生了个不孝子女,我都认命。是我生不为人,就是不如一个老公鸡畜生命贵,要不是我媳妇早去,好好的孩子这么会歪了。”
一腔深情的盼来一脚踢,油腻的发丝随着女人的动作而飘扬。对着他,再来一脚。丝毫不念父女之恩“疼吗?我们求着你停下手的时候,你也是一拳一脚打着我们的呢。”
折磨人,使人人性歪曲。造就今日的痛苦来源于何人,何为切肤。不过是一一相还,怕唾沫淹人吗?
火烧留下的疤痕,双耳耳聋的痕迹。黝黑的女人不哭也不闹,心灰意冷地面对着群众。在满天谣言里,她是为了一个老公鸡斤斤计较的吝啬人,她是暴力丑恶的疯婆娘,她是孝道的反面典型人物。
不是每只蛹都期待破空成蝶,如蝶一样的美丽地向往娇艳的花蕊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她只有同病相怜的哥哥才一同生存在光明之中却不曾向光的太阳下。
“鸡是我的,就是我的鸡。去你的老不死那道德绑架,知道偷鸡是错,我们打死你都是给你体面的死法,别提父子情,没一刀砍你再将你的几百块骨头扒拉下分尸熬成一锅人肉汤就是放过你,吃的你的肉喝着你的血,才叫快活!”
对上一个眼神,让他再度自卑。他拾起宰鸡宰鸭的那把在昨日就鲜血满刀的屠刀,想着会能有各自新的人生。
“喂,好汉。鸡多少钱一只,我赔你鸡,够不够啊。”还有人不怕死地惹怒一个不怕死的!
闻声寻人,我在中央处遥望角落那头的少年郎,他怀里拥着女人,好不快活!长孙翡揉了一下额头,就拉着美貌女人一同起身。
荣冉轻轻地附上一吻于他的脖子,对那个丑女人那丑样,吻就是宣告主权。他是她的。
直视目光,变的尴尬。妙手回春却随缘救人的古怪大夫,暴露了不堪的面貌,是花花公子呢。
明明不靠近,却常见。喝着凉透的八宝茶,胃里凉地痉挛一抽。始终不忍看那新人在侧,吻得香脖,美人与他红袖添香。
他与我不相识,也好。
无声中,提起筷子将一坨面条夹到口中。我嚼着面条,咽下肚子。若是我一开口,定是颤音。我连质问都不配开口,问什么呢?问他,庆平二年望归海见吗。还是求他,纵然回首,瞧一瞧陈瑷呢。耳边只有我吸溜面条的声音,到底是无稽之谈。怎么会有人与我沉沦,怎么会有人与我共情。
我潇洒地将他背弃,又吃味哭泣将他视为私有物。划破我坚硬如铁的皮又试图一针一线缝上血肉,再如何刨心挖骨,满目波光粼粼,长孙翡只会觉得林杳莫名其妙红了眼睛,我怪那夜的意马心猿。
男人没弯腰一分,看着一串铜钱在脚边,笑了说:“臭钱有钱是了不起,可他的命不值钱。”
他有病吧,愿意花钱买下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老母鸡。还是女人心思细腻,隐晦地拧了拧在袖子里的手心肉。
她不接受好意,凭什么那时没人愿意施舍一点点善良给在暴力下哭哭啼啼的她。就因为他老,可以倚老卖老。有人怜惜他,花钱买鸡命。
她等了很多年,耐心装一个听话的姑娘。煎熬到了正当壮年,凭着一身蛮力。让他苦不堪言,年度如日。
结果,居然有人看不下去。
她耐心地讲话“你要是他的儿子,会经历比他今天还要绝望的一天。以为自己善良就是善人是吧,姿态高贵的好心人,快收回你的金钱。免得后悔不及,救了个不知好歹的老东西。”
听不见世人讲什么,剩下一双眼瞧。觉得他恶心,真虚伪的大好人。
长孙翡不耐烦地唤荣冉名字:“冉冉。”荣冉厌恶地来找那串不知道经了几个猪脚味男人的口袋的铜钱,不敢在长孙翡面前妄言。他喜欢温柔似水的女人,荣冉装一下就会获得无尽的资源,这点委屈算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将铜钱捧在手中,递给原主。长孙翡没有接,在嫌弃它的肮脏。
“走吧。”吃饱了,就该走了。
董荃来领人,庄稼汉怕着别在腰后的剑,没敢同大人物计较着。
谁管子女暴打老爹呢,路人是看了一场不要钱好戏。在饭后先谈,在那那那,谁谁谁怎么了。又愤愤不平地指责身为人子不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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