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老将出马(二)
开往地区的公共汽车在铺满着石子的公路上像摇骰子似得颠簸着,车上的乘客不停地调整着身子。今个加林和德顺老汉坐着头班车就起身了,加林先用自行车把德顺爷爷带到了县东关长途汽车站,就为赶上这头班去地区的公共汽车。
现在,高加林和德顺老汉并排坐着。德顺老汉紧挨着窗口,他扶着前面的坐椅后背,眯瞪着眼睛,耷着盹。坐在他身边的高加林,面孔严肃,双眉紧锁,随着汽车的晃动,他的心更加烦躁,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无聊间时不时地侧目扫视着窗外黄土高原广袤的原野上起伏着的塬、峁、梁子。节序时值小满,黄土地上的夏熟作物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各种豆类作物枝繁叶茂,一派丰收的景象。
此时的高加林,心情非常复杂,德顺爷爷这么大的年龄,为了他的事才不顾一切,和他一块去地区行署找他的叔父高玉智,让叔父出面,带上高明楼,去到刘立本家商议,圆场他和巧珍的事情。
加林不断地沉思着,他在反省着自己,这些年来,劳动、工作锻炼了加林,生活教育了加林,他的骨子里有一种顽强的劲头,工作起来,他有一种极大的热情,事业心极强,工作上倾注心血,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认真干好手中的每件事情,他就是要让世人知道他高加林并不是一个无能之辈,他身上蕴藏着无限的创造力,对他来说,工作中就是有天大的困难,他都要想法设法克服,他要以工作成绩来昭示世人,他的民办教师被下,县委通讯干事被辞,并不是他的能力不行,工作没有做好,咎由自取,而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他也常反省自己,他之所以走上人生的岔路,除客观原因外,也有其个人因素,特别是通讯干事被辞,就是因为他心里太傲,目中无人,太高看了自己,个性过于张扬,还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因而引起时人的嫉妒,特别是对黄雅萍的爱情追求而引起张克南母亲的官报私仇,才使自己在事业上走进了死胡同,又让一心为给自己办事的马战胜也身受处分,一想到这里他就深感内疚。现在他成熟多了,他要脚踏实地,认真地走好自己脚下的每一步路。
就今天的事情来说吧,自打他把对巧珍的痴爱告诉给德顺爷爷后,德顺爷爷便为他谋思,又找了高明楼商量。加林的想法并不是心血来潮,人常说:“失掉的东西,才知道它的珍贵。”这些年来,工作就是再苦再累,他也不怕,他最怕的就是晚上一闲下来,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巧珍,他曾多次梦见巧珍,在梦中他和巧珍一起割谷子,背柴,锄地,甜甜美美地过着幸福的日子。但梦醒后,自己心理上生理上的折磨又能向谁诉说呢?
加林今天和德顺老汉找叔父高玉智,就是想让德顺爷爷能够说通叔父,让叔父代表他高家向刘立本家求婚,成全他和巧珍。今后他高加林的生活中不能没有巧珍,现在巧珍好像就是他加林肌肉里的生命细胞,不断地在分解繁殖,这样下去会置换他的整个生命。因为最近一个时期,加林一想到巧珍就感到非常痛苦。现在,他高加林只有一个信念,只要能把巧珍娶回家,一切都听从德顺爷爷的安排。在加林看来,德顺爷爷就像个程咬金,遇事有的是办法。
下了公共汽车,加林掺着德顺老汉,在农贸市场的饭摊上吃了包子,喝了稀饭。由于加林在地区方位不太熟悉,他便招手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三轮车很简陋,车帮上一边固定着一块木板,加林坐在车子上,把随身带的布袋子和纸包放在脚旁,一手拉着德顺老汉,他怕车子颠簸,老人有个闪失。当车主问明去向后便使劲的踩着脚踏,三轮车在街道上穿梭着,一会上坡一会下坡。加林无心观赏街景,他就只记住了一个书店。二十几分钟过后,车子到达了地区行署的大门口,地区行署位于宝塔区南关街路西,加林递给车夫三元钱后,将德顺老汉扶了下来。
“德顺爷,您先坐在这儿歇歇脚,我进去看看。”说罢将布袋子和一个大纸包放到德顺老汉脚下,德顺老汉在纸包上面坐了下来。
加林穿过马路朝地区行署的小门走去,“同志,你找谁?要找人,过来先登记一下。”从传达室迎面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加林急忙递上一支烟,老头用手一挡,加林跟他进了传达室,加林在来客登记薄上填写一毕,把册子放到桌子上,老头带上花镜看了一下,“哦,找高局长!这位同志,你……是?”“我是他的侄子,从老家延州来的。”加林平和地对人家解释着,“那好,你等一下!”老头说完,就从桌子上,拿起电话,“喂,我要劳动局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喂,是劳动局办公室吗?高局长在不在?老家来人了啦,……什么?人正在开会,……哟,好的,好……挂了。”老头转过身,对着高加林说道,“你先坐在这儿等上一会儿吧,高局长正在开会。”高加林略带感激地说,“那好吧,不打扰了,我在外面等一会,谢谢你!”
加林面带喜色地来到了德顺老汉的跟前,“德顺爷,我二爸正在开会,过一会儿吧!”加林说完,就给德顺老汉递上一支纸烟,德顺抬起头,摆摆手,看着加林,“等一会也好,歇歇脚。”
地区行署大门口,四根高大的柱子支撑起门楼,非常雄伟,中间是大门,一边一个小门。加林站在行署的对面,一边吸烟,一边回顾四周,一切都感到陌生,街道明显比起县城要宽广得多,高楼林立,布局正规。前几年去省城,只是从城外穿过,今天有机会来了,但他也没有心情闲逛。
加林一根烟还没有吸完,玉智就从小门走了出来,“啊,林儿……,哦,德叔,你怎么来了!”玉智激动地说着,“二爸,您好!”加林红着脸说,“林儿,你先把德顺爷带回家,我一下班就回来。”玉智一边给加林取钥匙,一边给加林说着什么,加林一边听,一边点头。
玉智带着加林和德顺老汉进了地区行署大院后,用手给加林指了指,加林和德顺老汉顺着玉智指的方向朝东面地区行署生活区走去,进了2号楼的2单元,这是一座筒子楼,在203号房门口加林掏出了钥匙。
高玉智家庭是个两向阳,一进门是个小客厅,隔断背后是厨房,左手边是一个大套间,客厅靠南墙放着一对沙发,沙发之间有个木茶几,茶几上放着一盏台灯和几本书,靠大门右侧支了一张单人床。靠西墙还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电壶(热水瓶)和放着几只玻璃茶杯的瓷盘、茶叶盒及材料等。加林给德顺老汉倒了一杯茶水。
加林坐在床边,无心地翻着报纸上面的一本书《走出黄土地》(贺敬之题字 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加林以极快的速度看完了目录,让加林吃惊的是,里面有两个加林熟悉的人,一个是马战胜,一个是张克南,加林一边仔细地看着书中的内容,还不时地抬头看南墙上北极星挂钟。
德顺老汉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高玉智穿着戎装的一尺大的照片,一边想着,他怎么也不会把眼前这位共和国的将军和小时候上树偷枣,掏鸟窝,下河捉鱼的淘气鬼,联系起来。那还是胡宗南犯延安时,玉智跟着支前队伍走了,听说过了黄河,去了太原,先是跟了贺龙的队伍,后又跟着彭德怀的队伍,打马家军去了,没想到混了个大身身,成了地方专员。
想到这里,德顺老汉有点犹豫,怎样向玉智开这个口呢?人家还会不会拾他的面子?但他又一想,并不是求玉智给他办事,这可是他高家的家务事,我可是替他加林来找他的。德顺老汉似乎心里一下子有了主意,见了面再细说,先拔拔他的口气,看他怎么说,再者要叫他回家,还要看看他有没有时间,这些还得因情况而定。
加林一拿起书,就忘掉了一切,因为书中所叙述的两个人都是加林所熟悉的人,事迹还是很感人的,张克南还真是个实干家,马战胜的腿竟然这么长,加林很快地就将两个人的事迹看完了。
“唉!”加林长叹了一声,便把书合上,等他把书码放好后,他的心事又来了。加林一直在内疚,要是早先听了德顺爷爷的话和巧珍把婚一结,哪里还有现在这种麻烦事,这也应证了哲学上的一句话,客观事物的发展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如果在农村和巧珍把婚结了,以后去了县委,在工作中他和雅萍的不断地接触,情趣相投的两人难免碰出爱情的火花,那就更加不堪了。加林不愿意再往下想了……
加林静静地坐着,十二点过了不到十分钟,高玉智推门进来了。又过了十几分钟,加林的二妈张蕙芳回来了,她在地区帆布厂上班。打过招呼后,高玉智对张蕙芳交代了几句,张蕙芳便提着用包装袋编织的篮子出了门。
张蕙芳刚走,高玉智的二儿子高加平放学回来了。
玉智指着德顺老汉对加平说道,“平儿,快叫爷爷!”“老爷爷好!”加平极不自然地叫道,德顺老汉喜得合不拢嘴,“好乖乖!”玉智又侧过身,用手指着加林,“这是你加林大哥,快认识一下!”加平兴奋地喊道,“加林哥,你好!”加林上前一步亲切地抚摸了一下加平的头,低下头问加平在那个学校读书,念几年级,加平都一一做了回答。
加林看了一下玉智,有点不自然地说,“二爸,这是我爸让我给您带来的一点东西。”看着桌子上放的一个大布袋子,高玉智有点难为情地说:“都是自家人,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玉智接着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盒工字牌卷烟,递给德顺老汉,说道:“德叔,你先坐着吸烟。”说罢,玉智就回到厨房忙开了。一会儿,加林他二妈提着鼓鼓囊囊一篮子回来了。
玉智两口在灶房里忙开了,案上当当当的剁菜声,蜂窝煤炉子上锅里的炒菜声伴随着香爨味一起袭来……
一会儿开饭了,桌子上摆着一碟五香花生米,一碟猪头肉,一碟羊杂,一碟切成小牙状的点心,一盘麻辣豆腐,还有两盘素菜,一瓶西凤酒。
德顺老汉、玉智、加林和加平四个人围上一桌,加林他二妈还在厨房忙活着……
玉智一个劲地给德顺老汉夹菜敬酒,德顺老汉喝着酒吃着菜,一脸十分开心的样子。
玉智端详了一下德顺,有点羡慕地说道,“德叔,你的身板还算硬棒,我哥他可吃不住你呀!”满面红光的德顺老汉抹了一下胡须,哈哈大笑,“现在党的政策好了,劳作比以前轻松多啦,再说我的责任地都给人家种了,省心多了。老年人‘爱钱怕死没瞌睡’的三个贱毛病,我是一个都没有,一是没有钱爱,二是想死都死不了,整天盼着上山见阎王,这三吗?睡起觉来,雷公请都请不动。”
德顺老汉幽默的语言,一下子改变了饭厅的气氛,连在灶房忙活的张蕙芳都笑出了声音,高玉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加平也笑出了声,唯独加林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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