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听话个屁
窗外雾蒙蒙的,冉嘉珍揉搓了下眼睛,翻身平躺着望着上方的木板发愣。
奶奶窸窸窣窣掀被子起床。
昏暗里,察觉到奶奶的视线,冉嘉珍猛地闭上眼睛假寐。
楼上的木板也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
刘桂英下楼发现老太太也起来了,压着嗓子道:“你歇着吧,我自己去地里就行,你要实在是闲不住就把早饭弄了,也省的你孙女说我偏心。”
说完,刘桂英扛着锄头就下地去了。
老太太扶着墙走到火房生火弄早饭。
冉嘉珍在床上放空自己,脑子里好多声音吵得他脑仁疼,但又好像很空寂,这种感觉不太好,像是溺水了一样,压的人无法呼吸。
烟囱飘起了炊烟,阁楼没有窗户,烟火气息从房梁的缝隙钻入四处漫散开来。
还没睡醒的冉文兴被呛住了鼻子。
该起床了,又是新的一天了。
下楼,老太太也就把水烧得温热,冉文兴倒了点热水洗漱。
“姐姐。”冉嘉珍也起来了。
冉文兴站在后门的水沟里刷牙,眉头一拧含糊道:“刷牙洗脸去,大早上喊我干嘛。”
“哦。”冉嘉珍乖乖去洗漱了。
吃完早饭已经差不多八点,刘桂英喊了三轮车,准备带老太太去镇上看看崴了的脚。
“不去,我脚没事,去医院尽花些冤枉钱。”老太太执拗道。
“我车都喊来了,就当去赶集逛逛吧。”刘桂英顺着她说。
“妈妈,我跟姐姐要一起去吗?”冉嘉珍刷完碗急忙跑到院子里。
“问你姐去,我哪知道她。”刘桂英搀扶着老太太下到土公路上去坐三轮车。
“姐姐,我们要去赶集吗?”冉嘉珍又扭头问冉文兴。
冉文兴在院子里搬了一张长凳,书包放在上面,拿出练习册看错题。
周一要升国旗,期中考试安排在周二开始。
“你想去玩就赶紧跟着去,我没空陪你。”冉文兴开始看书学习。
清晨的雾气重,太阳都被雾气遮挡住,没有火堆烤着,干坐在院子里还有一丝丝冷。
更别说晨风一吹。
冉文兴翻着书本的手指微微僵硬,指甲盖都泛着乌紫。
冉嘉珍看看刘桂英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冉文兴低头的身影,最后垂头丧气地长叹一声,又安慰自己似的扬了扬笑脸,“姐姐,我陪你一起写作业吧~”
冉文兴轻哼了一下,随便他在身旁动作,没去管他。
*
集市上热闹非凡,地面也脏乱不已。
卖家禽的,卖青菜的,全都占据一块地面吆喝。
这些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农人买东西换点钱用。
生意人几乎都是用大的三轮车拉着货在卖。
走过这条拥挤的市集,街头一边是邮局一边是乡镇医院。
老太太眼尖,这一看刘桂英就是要带她去医院。
“我不去!”老太太不走了。
“来都来了,就进去看看,也好放心一些不是?整天这么提心吊胆的,你不累,我还累呢。”刘桂英还算有耐心,跟老太太说。
“不去不去。”老太太直摆手,动作间脚脖子没力没站稳,险些原地摔倒。
村里的几个大妈见状都围上来看热闹。
“冉老太摔了这么久才来给她看医生啊?”
“桂英,虽说老太太儿子走的早,你也没个依靠,但你这做儿媳妇的也不该这么对待你婆婆呀!”
“作孽呀,真是不孝顺。”
“赶紧去看看吧,可别是伤了骨头,这马上要入冬了,疼起来可不好受。”
“要不要我们给你搭把手?”
刘桂英笑了笑,“就不劳烦了,我自己来就行,你们也忙。”
“行吧,那你赶紧带你婆婆去看看吧。”
几个大妈散开,刘桂英这才扶着老太太继续往前走。
“猫哭耗子假慈悲!”老太太眼里恶狠狠地斜睨着集市上探头探脑的大妈们。
“跟她们计较什么,不过是徒增自己烦恼。”刘桂英轻拍老太太后背给她顺气,“走吧,好歹是做样子给她们看,也跟我去医院看看吧。”
“不去。”老太太嘴硬道。
刘桂英有些心累,一边走一边问:“你不痛啊?晚上睡觉都听见你翻来覆去的,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孙子想想,你这样,他晚上能睡得好觉吗?”
老太太脸色变了变。
刘桂英继续说:“你孙子从小身体就不好,要是晚上睡不好没精气神了,又生病了,学校也去不了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去王大夫那看,不去医院。”老太太长叹一口气。
王大夫那里看病开药都比医院要便宜。
乡里的老人们都更愿意去他那里瞧病。
“也行,走吧。”王大夫的诊所在学校那边,从这走过去也要些脚程。
小诊所人满为患,刘桂英扶着老太太在外面的板凳上坐下。
她进去里面找王大夫。
赶集看病的人多,王大夫忙得脚不沾地,个个都在催他快点。
他有条不紊地忙活,还能抽空安抚久等不耐烦的老人,和蔼地笑着:“老辈子,别急,我一个一个看,你们等的久了结账的时候给你们少点,稍安勿躁。”
太阳出来了,普照着山脚的集市。
刘桂英也不担心老太太在外面坐着会冻着了。
等了许久终于轮到她。
刘桂英跟王大夫说了情况,王大夫出来看了看,戴着手套在老太太脚踝处摸了摸。
“王医生,怎么样?严重吗?”刘桂英不安地问道。
王大夫把手套摘下丢进医用垃圾桶里,安抚性地笑道:“老太太没什么大碍,没伤到筋骨,我开点消炎药就行。”
“家里有药酒也可以涂着揉搓活血化瘀,没有的话我就一起给你开点。”
“有有有,药酒常备的,开点消炎药就行吧。”老太太急忙道。
两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拿了药,刘桂英又去镇上唯一的大超市买了些零食水果。
回去就没单独喊三轮车,跟村里的人一块挤一辆车,等坐满人就开走,便宜了五块钱。
三轮车在地势平缓的坝子把一车人放下。
家在附近的都兴高采烈,家稍微远点的都哔哔赖赖。
“要不想走,你再加点钱我给你送家门口去。”司机也不耐烦道。
“算了算了,这点路就当遛弯了,花那冤枉钱干啥。”
刘桂英婆媳俩最后下车,再爬个坡拐个弯也就到家了。
路上,老太太慢吞吞挪动,刘桂英小心扶着防止她摔。
“家里的存折够珍珍去城里上学了。”老太太突然开口,好似知道自己不需要花钱治腿安心了许多,自然而然就觉得该为孙子花钱。
刘桂英愣了一瞬。
刚生下冉嘉珍那会儿冉家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村里那些人上门讨债非常无助,曾经问过老太太要不就把积蓄拿出来换一份安宁。
老太太没同意,说家里没有积蓄。
刘桂英当时不相信,可后来不得不相信。
冉嘉珍从小体弱多病,看病花的钱都是老太太变卖了她的嫁妆。
痛失丈夫,冉家没了男人依靠,村里人对她们指指点点,私下里谩骂声一片,那段时间刘桂英只能靠干活来麻痹自己。
后来婆媳俩也一点点攒下钱还了债,还把冉嘉珍给养得水灵灵的。
刘桂英深知钱的重要性。
如今又要把钱倾覆所有,刘桂英还是有些狠不下心来。
从前的日子多苦啊,现在好不容易轻松一点了,以后冉文兴嫁人冉嘉珍结婚哪哪都需要用钱,现在把钱用完了,什么时候能再攒得出存款来呢?
“你昨晚上听见冉冉说的了?”刘桂英问。
老太太没回答,自说自话:“前些年攒的钱都被他们抢去了,珍珍身体也不好,吃药花钱。这几年咱们一家人都健健康康的,也没怎么乱花钱,我算了算每年卖的粮食钱,这七八年下来存折里大概也有十万块钱,珍珍上学用正好够。”
初中学费贵一点,高中就跟冉文兴一样,再加上大学的学费,这些钱确实够冉嘉珍的学费。
可是把钱花完了,后面需要用钱的地方又该怎么办呢?
她力气大不如从前,还能种几年地才能把这些钱给攒下来呢?
“等开春,多种点玉米,麦子,稻谷,再多养几头猪崽,来年也能多卖点钱,就是要辛苦些。”老太太已经开始安排接下来赚钱的事情。
“趁着老婆子我身体还算硬朗,能多干几年活儿,多给珍珍攒点钱修房子娶媳妇,就这样说好了,让珍珍跟他姐一起去城里上学吧。”
“再说吧,珍珍还有半年才毕业。”刘桂英想着还是先跟徐老师联系一下再做决定。
老太太急了:“你要是不乐意拿钱,把我自己的那一份钱给我,我送珍珍去城里上学!”
“说这些干嘛,我还能委屈了你孙子?”刘桂英搀扶着老太太进院子,“之后再说吧,孩子都在呢。”
老太太噤声了,不高兴地用鼻孔出气。
赶集忙活了一个上午,回到家冉文兴已经做好午饭了。
吃完饭,冉文兴收拾好书包,刘桂英给了她生活费,她准备走路去镇上坐班车回学校。
“你昨晚上说的那事,我准备跟你徐老师打电话问问具体情况,要是你徐老师真能把你弟给弄到城里去上学,那我跟你奶奶就辛苦一点。”
见她脸上没什么反应,刘桂英问:“你这是不高兴了?”
冉文兴抬眸看了看刘桂英,说不上来心中是怎样的情绪。
“你弟……”
“没有不开心。”冉文兴打断刘桂英的话。
“你别给徐老师打电话,她不方便,等什么时候徐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跟她说一声,让她给你打过来。”
“你这孩子,怎么占你老师的便宜。”刘桂英捏着手机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你自己路上慢点。”
“嗯。”冉文兴下楼,跟冉嘉珍道别:“冉嘉珍,在家要乖乖听话,我走了。”
冉嘉珍洗完碗正在清洗手,“姐姐!等我!”
“等你干嘛?”冉文兴已经走到院子里,“下午乖乖去地里帮忙,别到处乱跑。”
“我想送你去镇上嘛~”冉嘉珍急匆匆跑出来。
“谁要你送,以为是你啊,这么大个人了,总爱撒娇。”冉文兴推开身后的小尾巴,“好了,快点回去吧,妈要去地里了,你跟着一起去。”
“奶奶脚还没好,我要在家看奶奶。”冉嘉珍一路跟着。
“那你就回去看好奶奶。”冉文兴把他往回推。
“我送你到镇上就回来照看奶奶!”冉嘉珍撒丫子顺着土公路的坡道往下冲,刹不住脚。
冉文兴无奈地随他去了。
今天赶集,这个点街上狼藉一片,清洁工人正在打扫。
最后一班车居然坐了不少人。
冉文兴准备上车,“冉嘉珍赶紧回家,别自己偷偷在街上玩啊!”
“我在陪你一会儿嘛,姐姐。等车开走了我就回家。”冉嘉珍拽着冉文兴的衣摆不松手。
“烦人精。”冉文兴无奈地戳他脑门。
她把包里的贵重东西拿出来揣口袋里,用书包给自己占位。
班车还有一会儿才发车,冉文兴站到街对面跟冉嘉珍闲聊。
“姐姐。”
“嗯?”
“姐姐。”
“干嘛?”
“姐姐姐姐。”
冉嘉珍一声声喊她。
冉文兴朝他翻了个白眼。
“姐姐。”冉嘉珍昂头看她,咧着嘴直笑。
冉文兴抱手而立,不想理他。
“姐姐,我不去城里读书,我也不想打篮球,你别生气。”冉嘉珍小声嘟囔,偷偷瞄她一眼:“好不好?”
冉文兴用右手虎口掐住冉嘉珍的脸颊。
冉嘉珍被迫撅着嘴,还一脸困惑地喊她:“姐姐?”
“小孩乖乖听话就行,别管这么多。”冉文兴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情绪不明道。
她有些不想冉嘉珍这么懂事,但有时候又不得不让他这么懂事。
冉嘉珍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冉文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自责一下。
也不知道冉嘉珍长大之后会不会责怪自己从小就欺负他。
她对她这个弟弟满是无奈。
“哦,那好吧,我乖乖的。”冉嘉珍任由冉文兴捏他脸蛋,还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姐姐不要生气噢,我听话的。”
“哼。”冉文兴只想说听话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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