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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五节 扫好门前雪


此时朔风渐起,天寒地冻,他为躲避风寒,就藏身于这家的后门洞中,眼见天色将晚,却仍抱着一丝希望,不肯离去,只是将长袍裹紧了,席地而坐,数着面前的墙砖解闷儿。

  他天生聪颖,须臾间便将这一面墙的砖头都数尽了,百无聊赖之下,竟将墙上的蒿草也一一查清了。

  可入了夜这天就更冷了,他难以在门洞里久坐,便起了身,在后门外缓缓跑动着取暖。

  恰遇一位拾粪的老汉经过,询问之下,才知他的来意,便好言劝慰道,此是大官儿,从不肯接济穷人的,像您这幅穿戴,还没等进到门儿里去,便要被赶将出来啦,那是想见都见不到的。

  这位姓刘的县丞,听了老人的言语,联想起今日的遭遇,情知所言不虚,不免就长叹了一声,只得回了店房。

  他忧愤交集,一病不起,就连身上仅有的一点盘费也花光了。

  好在店主为人老成,见他出口成章,便自掏腰包,给他看病,还将两名子女托付给他教书识字。

  这位刘县丞在此耽搁了数月,身子康复了便思量着回乡,却忽然有一位屠户寻上门儿来,言说想请他到家中叙话。

  他到了屠户家中,方知这位屠户不识字,到了年底无论如何也算不清账目,请他来是帮忙拢帐的。

  刘县丞正自清闲,便安心帮他拢帐,想他笔走龙蛇,曾读过万卷诗书,区区几本账目,又有何难,不到一个时辰竟将帐目写完了,且条对清楚,来去明白,令屠户大喜过望。

  因时近年根儿,屠户便留他在家吃年夜饭,并杀猪相请,又做了一套新棉褂子给他穿,并支付了丰厚的报偿。

  他在屠户家耽搁了几日,依然想要还乡,屠户便将自家的皮帽子也给了他,又给他另做了一双新鞋,这才放他出门。

  他只身飘零,受尽了白眼儿,此时方知这个屠户为人好义,正派,便给人家写了一副对联,以表感念,这才顶着风雪踏上了回乡之路。

  他连着走了几日,不想道路不熟,却走到了一处县城,见一伙儿百姓正在一处卦馆前吵闹。

  打听之下,方才得知是馆主算卦失策,有人前来砸馆了。

  他自小儿便学过易经,当即分开人群,入内解围,开言掐算,无有不中,众皆欢悦,都口称神仙下凡。

  那馆主见他清新脱俗,飘飘然有神仙之态,敬佩之下,便将随身的一枚玉佩相赠。

  刘县丞晓得玉佩不是俗物,便摆手拒绝,不料那名馆主竟说道:

  “先生休要推辞。依老朽来看,先生面有贵气,将来定能登堂入室,有一番作为。

  老朽眼拙,可这次是决然不会看错的。

  此枚玉佩乃是祖上所传,在我身边也是美玉藏于顽石之内,绝无好处,如今赠予了你,却是相配呀。

  不过老朽倒有一事相求,在那甘陕之地,现有老朽的儿子在军中为将,倘先生将来有发际之日,能对老朽的儿子多多提带,便感激不尽了。”

  刘县丞听他说的口敞,本不想答应,又见其面色凝重,也不好推辞,便携了玉佩上路。

  此时他随身的盘费也花得差不多了,却始终不肯将玉佩出卖,只好一路讨着饭还乡。

  一日不慎,竟错过了宿头,饥寒交迫之下,便倒卧于一处山门之外。那庙中的小和尚前来闭门,忽见一头猛虎卧于庙前,直惊得大呼小叫,却早惊动了主持方丈,也到了门首来看究竟。

  老和尚通晓佛法,道行高深,他慧眼识珠,当即便认出了是贵人落难,忙命小和尚将刘县丞扶入了后堂,又做了一碗热汤面,给他充饥。

  刘县丞死中得活,本就感恩不尽了,可老和尚竟又拿出了一包珠宝相赠。刘县丞哪里肯受,可那老和尚却说:

  “师祖圆寂之时曾留言,有一日必有贵人来访,当以此金银相赠。

  此是天地造化,乃上天难测之机,小僧不敢违背。

  不过我观先生面带贵气,当就此入京,必有飞黄腾达之日。”

  刘县丞听后半信半疑,他将卖卦的馆主之言与老僧之言前后印证,便决心上京一试。

  待雪晴日出,就告辞离去,迤逦入了京师,起初也不顺利,虽打点了几名官吏,却未见回信,奈何囊中再次羞涩,只好到街头卖字为生。

  这一日,他正为一名妇人抄写家书,忽听前方铜锣开道,就来了无数的车马。

  他正欲回避,却早被队伍撞上,那为头的兵勇,便要上前捉拿,可巧儿轿中的老王爷正瞥见他悬挂的旗幌别具一格,细看之下不免赞叹其人笔锋神骏,定然必非小可,当即就吩咐了家人拘他前来问话。

  那刘县丞还道是闯了大祸,惊恐之余仍不失读书人的本分,不但将老王爷的问话详答了一番,且神情不卑不亢,言辞辩机敏利,当真令人是叹为观止啊。

  老王爷没想到,在这流落街头的草民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大才,当真是大喜过望。

  他虽衣食无忧,却始终心系国事,有心要替主选材,便带着刘县丞回了府邸,将他聘为了幕僚,留府听用。

  一日,圣上临朝,随手翻开手本,却见老王爷的奏折词锋敏利,不免心下纳罕,散朝后便将老王爷留下问话。

  老王爷见时机已到,便将刘县丞之事和盘托出,并谏举此人入朝为官。

  皇上有心试他一试,便随手将一本来自陕甘的奏折,递给了老王爷,叫他回府之后,以朝中大事相问,并需暗中将刘县丞的回复一一抄录下来,再送他一观。

  老王爷领了旨自是不敢怠慢,回府后,便叫人将刘县丞请来,以折子上的朝廷大事相问,并派人偷偷藏于屏风之后,细细抄录他的一言一行。

  那刘县丞乃是当世奇才,岂能被这等小事难倒,当即是问一答十,口若悬河,将陕甘局面一一剖说明白。

  皇上接了手本,一观之下不免是龙颜大悦,当即任命刘县丞为陕甘大员,不必入朝参驾,直接上任便可。

  后来刘县丞在陕甘任上一路坐到了总督之职,便命家人携了重金,赴关外奉天省谢那位屠户,并许他将儿子送入军前任职。

  又命家人远赴荒野,寻到了那处小庙,将其修缮一新,成了一座辉煌古刹。

  他在任上之时,也曾碰到一位军官,此人正是那位卖卦馆主之子,却因战事不利,将要被绑缚京中问斩。

  刘县丞念及当年馆主赠玉之情,极力维持,终于使他脱罪,仍留军中效力。

  他在任上数十年,两袖清风,死后受封一等公,被家人携带尸骨,回乡安葬。

  此地百姓念及他是个清官,做下了无数的好事,便世世代代为他守墓,不肯将此地开荒种田,直至今日仍是如此。

  三个人听的明白,不免都生出了一番敬意,麻三儿见随身的物品之中,尚有几两碎银,便把出来给了农人,叮嘱他们多买些纸马香窠,焚化了,也算几个人的一份孝敬之心,又领着几人在向阳坡上,对着那清官的坟冢拜了四拜,这才静静的离去了。

  几个人回到了住处,叫乡勇打火做饭,吃罢了,又约来其余几人,一并在房中坐地,共同商讨今后的平贼之计。

  王大愣此时已作了队头儿了,他先是一口干了面前的茶盅,接着便以手揩抹着嘴巴头儿,开言道:

  “三哥,俺这几日去了围子东头儿打猎,见那里有几条溪水,又听附近的村民讲,再过几日便要涨水了,到那时将拓宽了许多倍,就算是马匹来了也休想渡过。

  俺就暗自寻思着,倘或在那里屯下一队人马,守住了溪边,就算他罗刹教有个百十口子,也休想过来。”

  一旁的柴禾也接口道:

  “俺也发现围子的东头儿,再行个七八里路,便有一处天然的隘口,当真是两山夹一沟,倘或再在那里屯下一队人马,就算有个千八百人也必是有来无回的。

  俺寻思着在左近再设些哨卡,专由农人把守,只要见到生人来,便点起牛粪,覆以湿叶,由浓烟传信儿就可以几十里内相互支应了。”

  虎妖则说道:

  “俺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倒是窦家四虎的团勇前几日在围子左近抢人家的鸡吃。

  俺气不过,和他们打了一架,被俺捉了十几个,都当街打了,却不曾押回围子里去,只是怕伤了两家和气,再损了窦员外的面皮。”

  始终未曾开言的猎户也道:

  “俺也时常发现,窦家四虎的团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平日里时常欺男霸女,就算被主家发现了,也多因沾亲带故,罪的轻了。

  一旦遇到山贼草寇,或是左近的胡子作乱,便十个也不顶一个,先自夹着尾巴逃了。

  似这等的军汉,关键时刻顶的甚用,还不如就将他们都开解了回家务农,我看倒是正经。”

  这番话却正说到众人的心坎儿里,当即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麻三儿见众人谈兴正浓,却有些偏激,急忙向成瘸子使了个眼色。

  那成瘸子最是乖觉,见了麻三儿的表情,急忙就清了清嗓子道:

  “大家伙儿说的都是,这窦家四虎治军无方,却不是我们该管的。

  想我等成团不久,四方百姓民心不服,又是远来的僧,怎好就与他主家争竞呢?

  还是管好了自家的事儿,倘或围子有难也好及时相助,却不失为感谢主家收留之恩的一个法子啊。”

  他的年岁大了,又与麻三儿叔侄相称,其余的人都不好与他争口,便闭了嘴,唯有王大愣,心内憨直,又觉不平,便抢白道:

  “您老倒说的轻松。而今罗刹教总在左近活动,不定哪天就打起来了。

  他窦家无用,全仰仗着咱们,一旦动起手来,是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我等有三头六臂,那也是支应不过来的。

  依俺看还是猎户兄弟说的对,将他们干脆开解务农算了,倒也省些个事儿。”

  麻三儿见王大愣顶嘴,先有几分不悦,可见他傻人还有个傻心眼儿,却是说得有理,便接口道:

  “再过得几日,我便去拜他家老爷子一拜,言说其中的厉害。

  想那窦老爷子却不昏聩,再由四虎整顿军马,也就罢了。

  今日碰头儿乃是想听听诸位兄弟的心里话,看看这连日来可有什么凶险,或是自家有什么不足,也好水未来先叠坝,以免将来叫人家看的扁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便又来了兴致,柴禾则抢先说道:

  “依着俺说,咱们的马队尚且不足,十成中倒有九成是步卒,倘或遇到了紧急的事,或是见了狼烟报警,如何赶的到呢?

  应该先补了马队,由虎妖兄弟率了,来去如风,方能保得万全。”

  一旁的猎户则道:

  “柴禾兄弟说的对,俺晓得此地往西北便是草原,那里水草丰美,有的是好马,不如凑上些银钱,前往那里买马,也好将来支应。”

  众人听了连声叫好,麻三儿便取出随身的东珠,给了虎妖道:

  “这是我随身的灵物,想来也到了当用之时了,它价值百金,你好生带了,明日便去草原买马。

  当尽量挑选个头儿矮小的蒙古马。

  我们这里水草不足,倘或挑了健马,便饿的瘦了,唯有蒙古马,生性坚忍,最能长行,多买些也好将来支用。”

  虎妖当即答应下来,将东珠随身揣了,众人又说了些闲话,便要归屋就寝了。

  恰在此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尚未起身,便见一名团勇慌张前来,禀道:

  “好叫诸位头人得知,方才窦老爷子传下话来,说是围中出了事,叫诸位头人速速前往相助。”

  麻三儿闻报,心下先是一惊,好在他临事不慌,并未叫众人同行,而是先命虎妖率领一队乡勇,把住山口,又命猎户率领一队乡勇前往西北屯扎,以防有变,这才收拾齐整,带领余下众人,一同往窦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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