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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沈余娇刚安慰过初莺回到前殿,聂景迟亦随着她的步子回到殿中:“都打点好了。”

  他刚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忽听见殿外似是有一群人吵闹而过。二人面面相觑,而后便悄声随着那喧闹的人群而去。

  沈余娇和聂景迟跟着众人来到瑞王府,只见前院里聂景琛紧锁眉头负手而立,聂凡低垂着头不近不远地默默然站在一旁,身侧站着个陌生却极为貌美的年轻姑娘。

  沈余娇瞧着聂凡有些不自然的神情,顺势向下看去,竟瞧见他的手正亲昵地搂着那女子的后腰。

  “这姑娘是……”聂景迟微偏过头,悄声问她。

  “不知。”她摇摇头,“但瞧这状况,金奴……该是怨念极深哪。”

  聂景迟自然知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聂凡当年在父皇寿宴上看上金奴无非一时兴起,从来未论及情爱。只消兴致过了,纵使她为他生了个小郡主,他还是该去另觅新欢的。

  他的生母瑞嫔本就是聂擎渊一时兴起带回宫里的平民姑娘,他住在他母嫔宫里,自小就未曾见过父皇同她相处,更遑论亲昵之举。他不曾看过双亲恩爱,又何谈自己真真切切去爱一个人?

  似是无人发现聂沈二人到来,前头有些宫人偏过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瑞王妃真是可怜,宠爱一过,竟连瑞王殿下的心都留不住。”

  “她本就是烟花柳巷出身,谁知道她身子到底干不干净……瑞王殿下无非将她当个玩物,要不是有了身孕,就她这古怪脾气,哪能坐上王妃的位置?”

  “不过,鲁王妃娘娘也是琼玉楼里出来的……”

  “去去去,她哪能跟鲁王妃娘娘比?鲁王妃娘娘当年那是因为战乱被迫流落到琼玉楼,多亏那老鸨燕姐儿照拂才有今日。不管怎么说,她好歹还是个清白人家的小姐出身,哪像她呀……啧啧啧,就这一条贱命,我看是纯属活该。”

  ……

  沈余娇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眉头逐渐皱起。聂景迟担心他们察觉,便带着她悄悄离开瑞王府,换了条路绕到御花园去。

  “阿娇,他们说的……”他带着她在亭子里坐下,“金奴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

  沈余娇拢了拢衣袖,垂着眼眉开口道:“金奴和她妹妹玉奴是琼玉楼里的一对同胞姐妹,二人一琴一舞相配而演,自豆蔻之年便因绝色容颜冠绝汴京城,成了琼玉楼的魁首。”

  “不过,名声红火的姑娘总爱被人窥探身世,大家伙儿探索了一圈,才知她们姐妹二人的生母,当年亦是琼玉楼里的舞姬。”

  “就因为这?”聂景迟挑一挑眉。

  沈余娇摇了摇头继续道:“她们的生母当年曾高价被一位富商赎走收作妾室,若是安安分分也就罢了,可她偏是个贪得无厌的主儿,妄图借着那富商的恩宠爬上正妻之位。可那富商正妻的父亲当年正坐着汴京城府衙太守的位置,因这荒唐之事愤怒不已,她便在诞下金奴、玉奴姐妹二人之后,被那太守府上派来的下人……活活打死了。”

  “这……”他喉头一哽,双眸不觉惊异地睁大。

  沈余娇叹息一声:“众人在知晓此事之后,对她们姐妹二人一直抱着些异样的目光,风光也再不似当年了。”

  “所以当时在琼玉楼,她才会用那样敌视的眼光看你……”聂景迟低下头来,轻声喃喃着。

  “什么?”

  “……没什么。”聂景迟复又抬起头来笑着看她,“罢了,人各有命,她的事,你就别再管了。”

  “我倒是好奇,为何太子殿下会在瑞王府操持局面。”沈余娇不再过问,只是淡淡转移了话题中心。

  “兴许是她闹得太大,皇兄才不得不前来着手处理吧。”聂景迟一声哂笑,“不过以他那脾性,无非是说些客套话以示警告。他们夫妻二人的闹剧,他只当个看客罢了。”

  沈余娇陷入沉默。

  她想起金奴曾在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那样惹人怜惜的面容,或许正是继承了她的母亲。那时的她便告诫过她,想要靠眼泪和示弱来博取男人的同情只是一时之策,若是多了,便成了累赘,成了他嫌恶的理由。

  如今再看,竟是一语成谶。

  沈余娇和金奴二人自小便在琼玉楼谋生,这么些年来见过的男人不计其数。她们耳中听到的那些花言巧语,来来去去无非那么几句不切实际的承诺,顶多再随些稍显名贵的首饰绢帛以博佳人一笑,这些无聊的把戏,再愚钝的人都能瞧出其中的空洞与荒唐。

  沈余娇早对这些面子上的玩意儿不屑一顾,倒是金奴,似乎这么些年一直很受用。她知道她是个聪明的、有野心的姑娘,可惜这野心终究是托付错了人,还生生欺瞒了自己。

  她在做出选择、走向聂凡身边的那一刻,似乎就已经注定了要步她母亲的后尘。

  “对了。”沈余娇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着聂景迟道,“臣妾听人说,圣上的身子如今是一天比一天弱了。殿下要是哪日得空……就去看看圣上吧。”

  “他一门心思疼着念着的不是皇兄么?我若是去,反而要叫他病更加重了。”聂景迟挑眉一声冷哼。

  她微微蹙起眉头:“圣上终究是殿下的父亲。”

  “……那么,明日阿娇随我同去吧。”

  她双眸有瞬间的失神,却又很快恢复了镇定,莞尔一笑:“好。”

  终究还是要见面的。

  她同聂景迟大婚那日,因为聂擎渊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在整场婚宴上他并没有正正看过她一眼。明日一见,他会不会在她的身上、在她的眼神里,瞧出几分故人的影子呢?

  她希望他没有认出她来,却又怕他忘却了她那双同她父皇生得极像的眼睛,忘却了过去的一切。

  他当年浑身染血站在大殿之上的魁梧身影,有时还会入她的梦将她惊醒,如今,该到她好好折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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