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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梁伯亮诱敌


门响了一下,有张脸出现在光线里。“出来吧,有人要见你。”那人大声说,还向床上的廉大香招招手。他认出来,就是这老表中午教他怎么用剖开的胡饼夹香菜和熏肉吃的。

    他笑嘻嘻地起身:“怎么,又有好吃的?”这两天常有人来找他聊天,一来就带酒菜肉食,边吃边聊,关于江山军、杨家父子、他们怎么招募兵员等等。

    “嘿你这厮,当俘虏还吃上瘾了!”那个镇抚兵显得有些哭笑不得:“不怕把自己吃成球么?还是你们那边连将军都吃不饱啊?”

    廉大香有点不好意思,说实不相瞒,吃饱倒不是难事,关键没这么多花样。

    “你们这里每次来的人带的菜都不一样,连鱼都没做重样过。难道你们把谁家酒楼的掌柜抓来了?”他边走边问那镇抚。

    镇抚官一嘁:“我们青衫队才不会和你们似的乱抓人,咱们有军法,叫做《三大军纪八项注意》,哪个违反了轻则军棍、罚去辅兵队劳作,重则赶出去终生不许录用!”

    “这么严?”廉大香有点不信。他走着走着忽然站住了,看看自己又回头瞧瞧那间牢房。

    “咦,怎么不走了?”镇抚听到后面没动静,忙回头,见他在原地发怔,催促道:“快走啊,旅正还等着你呐!”

    “咱们就这么走?”廉大香伸出手:“你是不是该给我戴个枷,或者最少拿绳索绑着些啊?不然你们将军见我这样,难道不会对你发怒?”

    “我说你这人好磨叽,需要绑的话我还用你提醒么?

    刚说过有军纪,里头有一项就是不许虐待俘虏,除非你罪大恶极手上有血债和青衫队做死对头的,像那银陀还敢回来找死,这次爵爷定饶不得他!

    快走、快走,若去得迟了我倒铁定要挨骂的!”说着镇抚拉起他便走,口里道:

    “该不该上枷锁不是你这俘虏该管的事,操心你自己八,别想那没用的!”

    说着拉他穿过院子进了个堂院,路上遇到的有和他打招呼,有憋着笑让路的,都是青色衣裤、包头、革带、斜挎包的青衫军。

    “报告,一枝香、廉大香带到!”镇抚在门外大声说。

    门口两个圆盾挎刀的护兵听了立即好奇地看过来,廉大香转着脑袋看看这院子里也就四、五个警戒的样子,心里犹豫要不要杀开一条血路闯出去。

    “让他进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道。

    镇抚轻轻推了他后背下,朝屋里努努嘴,廉大香才明白是在说自己。他吸口气,迈步上台阶走进去。一看这屋里有四个人。

    一人在看地图,一个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正看自己,目光冷峻,还有两个人正在下首的椅子上悄悄耳语。

    他上前一步朝那看自己、颇有威势的汉子拱手:“一枝香见过当家的,敢问当家的江湖上如何称呼?”

….

    他这句话一出,那耳语的两人都憋不住乐,有个人冲门外喊:“喂,怎么搞的?你就这样做镇抚呀?怎的连称呼规矩都不嘱咐他?”

    门外那镇抚苦笑抱拳道:“诶,刚才别的话题一打岔给茬过去了,韩营副您多包涵!”

    “算啦。”那威严的汉子挥了下手,吐字清晰地说:“我不是旅正,也不是什么当家的,更没什么江湖名号!我姓董。”

    “愣着干什么,快给百户大人行礼!”

    “刘祈,莫要胡说!”董候用瞪了刘祈一眼,后者笑着吐了下舌头缩进韩四(韩劲国)背后。

    “廉大香,你可以呀!”地图前那人背着手转过身,走到主位上撩衣坐下,椅子被他魁梧的身躯占得满满地,发出“吱”的声惨叫。

    “五百人夺金溪,三十壮士夜夺进贤南门。打得不错!最难得是带着群土匪,却这么多天没杀百姓一人,没强乡绅一家。你怎么做到的?说说,我很好奇!”

    “你是……哪位?”廉大香已经认错了一个人,所以这回放小心了。

    “在下,青衫队临编旅旅正余干顾大是也,有个不太雅的名号叫‘一窝蜂’。”刘祈又“哧”地笑声,顾大白了他一眼。

    “顾将军,失礼、失礼。唉,其实也没啥妙招。

    好在知县那厮没逃得了,从他花园里挖到两只大箱子,一只放珠宝,一只放现银和银票,核算下来值八千多两银子。”廉大香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你是说,这几天就是用这笔钱打发那些家伙的?”

    “可不是。”廉大香点点头:“我刚占了城,要凭这地方挡住南昌府的兵,那就不能纵火抢劫,否则失了人心,将来如何守得住?”

    “可是我们找了半天,怎么只剩下一千两了?”顾大提高声调问。

    廉大香莫名其妙,原来把我提来竟是为的要追这笔银子?青衫队名气不小,看来也不过如此!他鄙夷地哼了声,说:

    “某虽不识得几个字,但礼义廉耻还是懂的,这几个钱不至于让一枝香动心!

    某要不是因为钱财即将用光,着急今后压不住这伙乌合之众,怎会昏了头相信那个什么大白雁的鬼话!结果打劫不成,连自己也做了阶下囚,真真羞煞人也!

    尔等也不必追问,银钱用了便是用了。那进贤的酒场、赌场、勾栏若是去抄一抄,兴许收获不少,若要从廉某身上找……嘿嘿,我如今只这条命,旁的皆无!”

    “嘿,好嘴硬!”顾大将桌子一拍叫了声:“既然如此,留你何用?左右,与我推出去斩了!”

    “遵命!”韩、刘两个便跳起来去捉住廉大香胳膊。往外架了便走。

    “且住!”二人听了对视一眼,又将廉大香带回来。顾大打量他,问:“你不跪下求饶,或者磕头喊冤么?”

    “廉某被擒于两军阵前,凭什么求饶?至于将军说的冤枉二字,我更不知冤在何处?”

….

    顾大将嘴吧嗒了两下,指着韩、刘两个道:“我听说你两柄铁锤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俩武艺都稀松平常,你打倒他们就能逃出去。”

    “我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两个一抓我胳膊,廉某就晓得了。”

    “那为何不逃?”

    “廉某若要逃早就没影了,那房门一脚就能踢破,你们又不曾上枷锁、铁链,甚至有酒有肉也没饿着,这一路走来连根绳子也不用。我还纳闷呢,将军就不怕我跑了?”

    顾大眨眨眼:“无所谓,跑了以后再抓回来便是。”

    “你就这么放心、这么肯定?下次要是被抓的是你咋办?”

    “凉拌!”顾大一乐:“就算下次轮到我被抓,可下下次你还是被青衫队抓,反正逃不掉的!这就是爵爷常说的‘多行不义……怎么说来的?”他看向刘祈。

    “不行不义必自毙!”

    “对,就是这话!爵爷还说了,天下大势求稳、求安,跟着江山军造反不过是喧嚣一时,一旦戏码演完,那粉墨登场的就该下去卸妆了!嘿,大人说话就是精辟!”

    顾大说着拍起手来,然后用下巴点下廉大香:“那么你怎么想,这话是对,是错呢?”

    廉大香愕然,这么转眼间,对方话题就成自己是否投降了?他抬头看看顾大:“敢问大人官居几品?”

    “屁个大人!”顾大笑起来:“咱在这团练里头也就是个旅正,正经说来是九品的都巡检(原来李丹把自己都巡检让给顾大了)而已。怎的?”

    “如此说来,大人并不能保在下这条命,对否?”

    “是极!”顾大身体向前倾,笑不叽地歪着头看他:“所以你若想保命,凭我的几句话根本不够,凭那一千两也不够!”

    廉大香眯起眼来:“那么,大人想从我这里要点什么呢?”

    “那些俘虏里,你能挑出来的有多少?我是说既听从你、信服你,同时人品、本事也还够好,手上也没有血债的那些人?”董候用忽然开口问:

    “我说的血债,是没杀过官,没害过妇孺的。你们都去过璜溪镇,这我知道!”他冷冰冰的目光让廉大香后背发凉。

    “这伙人大多数都是出发时才分到我手下,我自己的兄弟只有不到两百人。

    要说人品、本事,我只敢说自己的兄弟我敢保,其他人……有七、八个还不错的,别人就都不了解啦。这是实话!”

    廉大香咽口吐沫,他现在猜想这位百户会不会是个原官军,要不他怎么会对璜溪的事情这么记恨呢?

    “好,那你去俘虏里把这些人挑出来。韩营副,你帮廉大香把这些人暂时编成一连由你代为统带。

    我说廉大香,听说你和罗汉寨有来往,能不能上山去让他们归顺我青衫队呢?”顾大毫不客气。

    廉大香却愣住了,看看其他人:“都巡检恕罪,末将当初联络他们是为了叫这千五百人归顺江山军,现下上山去改口让他们归附贵军,这……。

….

    本将倒不是害怕什么,若被人以为前后不一难以信用,差事办砸了、耽误将军公务,末将吃罪不起。”

    “这个你放心,你只要带刘营副上山,后面怎么谈、谈什么都以他为主,谈不成我不怪你。

    但若此事成功,我不但保你性命,而且你那两百人可以不用服劳役,直接编入辅兵听我指挥,三个月后做得好的升为正兵。

    至于你,到教导队给麻百总做个副手兼学兵队的队正。待爵爷和赵巡抚商议之后设法先免了你的罪,然后再授你正式职务。如何?”

    廉大香几乎觉得耳朵听错了,赶紧问:“大人只是让我带刘营副上山说服那罗汉寨归顺,没有别的要求吗?”

    “暂时我还没想到,要不你帮我想两条?”顾大一本正经地说。

    “呃,何时动身?”廉大香问。

    “自是越快越好。”顾大瞅瞅门外,一指那侯在阶下的镇抚:“你们很熟了,就叫他一起去,给你俩牵马坠镫,需要的话可以做个传令!”

    “遵命!”

    梅港,董家店的官道两旁坐满了上身穿青色短衣,布带缠袖,青布裹头,裤腿上打着各色裹腿的人。

    他们五人围坐,身边放着武器,正在吃干粮、喝水、相互说笑,完全不像是马上要奔赴战场的模样。

    依据青衫队的规矩,休息时不能随意离队到路边老表那里打招呼、聊天,更不许其它扰民、害民的勾当,他们不敢因为自己一时忍不住就乱来,毕竟丢了这差事太可惜!

    穿褐衫的巡检们在队伍中来回巡视,也不时和大家开个玩笑、交谈几句,既分散注意力让他们不想乱七八糟的事,同时也打消队伍中的不安和忧虑。

    毕竟这些人只是民兵,理论上他们的战斗力比青衫队团练可差远了!

    在离一处民宅不远的小山坡上,松风阵阵。松树下围坐着几个汉子个个面沉似水,没有人开口或者叹气,大家更多的是在想三个字:怎么办?

    “如何?大家都怎么想的?说说看。”圆脑袋紫膛脸的焦丛虎看看众人:“没错,咱们和他娘江山军不期而遇。可谁他娘知道他们早不来晚不来,为啥偏偏这时候来?

    要是早知道,老子宁肯躲在梅港城堡后头和他们打消耗战,怎么也比打野战强啊。可碰上了咱也不能掉头就跑对不对?

    这要是消息传开,队伍会不会一哄而散都难说,万一敌人再衔尾追击,那就是个大败,不可收拾!可是真要打……,谁有信心能打赢?

    更别说现在是敌众我寡!大家说说,集思广益,时间不多,咱们得赶紧说出个子午卯酉来。怎么办?”

    “大人,您是正牌子官军,您说怎么就怎么办。”一脸不高兴的余梅光嘟囔着说。

    他是个精瘦的汉子,却是梅港诸人里武艺最好的,他从心里不乐意撤退,可面对小三千敌军,能不能胜利他也没把握。

….

    “梅光,你怎么这样说话?”胡从喜碰了他手臂下:“这不是谁说了算的事,咱们转身就跑容易,可身后还有那么多乡亲,若他们遭殃,咱们还有脸面对么?”

    “胡巡检说的是!”焦丛虎虽然刚才有点畏惧,但被他这话一说,不由得挺直了腰板。

    “咱们是做什么的?梅港民兵大队和梅港巡检分司啊!职责不就是护民吗?就算跑回去躲进堡寨,那不也是为了护民?既然都是护民,在哪里不一样?

    咱们就说,如今和敌人碰上了,怎么办、这仗怎么打?他娘的,左右都是一刀,不外乎生受还是躲闪得快些罢了!”

    “要打,也不能在这里打。”高个子的朱德生开口说。

    “嗯?你说什么?”焦丛虎赶紧问。

    “德生说不能在这里打。”梁明山点点头:“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这地方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如果打,咱们就要到前边董家店堡寨去,依托那里的巡检分司派出所的堡寨和周边地形和他们周旋。如果在这个地方拼人数,我们怎么也拼不过他们的!”

    “我同意!”余梅光举手说:“梁举人说的对,咱们人少在这里摆阵型打野战肯定不行,但是如果到前边就不同了。你们看,”他找块石片在地上画:

    “从柴家山往南到大山嘴,将近五里左右长度。这一段右手是柴家山,左手是金瓦湖和如意塘。这一带地形多好,我们是不是可以在里面做做文章?”

    “嗯,有道理。”焦丛虎俯身看了看,问梁明山:“我说参军,要不咱们在这里设个伏?”说完便命亲兵找地图,打开来四角用石头压住,大家一起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瞧。

    “这派出所有多大,能放多少人?”梁明山也忘了自己的举人身份,趴在那里问胡从喜。

    “不大,院墙也就一丈多高,现在驻着六十名乡勇和两名巡检,院子里还养着四匹马。

    哦,上次抓那老道,其中那个梅巡检出不少力,立过功。里面要放人马,恐怕有两百人就很满了。不光院子,屋里都得有人才行。”

    “好,我知道了。”梁明山点头,又分别问了那湖和塘的大小、水深,然后转过脸对焦丛虎说:

    “大人,我想来个诱敌深入把敌人主力吸引到柴家山下,然后咱们主力趁他们攻打派出所堡寨时突然从背后杀出,将不提防的敌人往金瓦湖边赶。

    让三部投石车从派出所后面这条路沿着湖边过去布防,等敌人在湖边大乱时可以趁机攻击其后背。这样他们要么淹死,要么投降,没有其它出路!”

    “好,就这么办!”焦丛虎从手里的蒲扇在图上拍了下做出决定。“不过,谁去诱敌?”他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我去。”梁明山笑笑回答。

    四个人都大吃一惊:“举人老爷,你疯了?这等危险事若有个闪失,我等都吃罪不起!”

    梁明山将手摆摆:“没时间争执,就这样定吧。你们抽选一百有胆量、脚程好的随我去便可。我哩,自会到派出所去找匹马来骑,放心。

    骑马的肯定是头目,他们就一定会追来!我等进那派出所守堡墙,后面的事就拜托诸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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