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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砂丁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在湘西艰苦转战的中国工农红军红二、六军团受到了国民党几十万军队的重重围困,贺龙指挥红军浴血奋战、出其不意地强渡澧水、沅江,象一把钢刀似的硬是从包围圈里杀开一条血路,将敌人甩到了身后,然后兵分两路向敌人毫无防备的湘中挺进,开始了伟大而又艰难的长征。

  湘中,素有鱼米之乡的美称,在起伏的山岭峡谷之间,一条大河浩浩荡荡地向前奔腾流淌着,她就是几千年来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湘中儿女的母亲河——资江。

  在资江中部的西岸,有一座宋朝年间就已置县的古老城镇——湖南省新化县县城。站在县城遥望东方,明媚的阳光下群山峻岭之中屹立着一座如同一颗“绿宝石”似的挺拔山峰,她就是以其储量富、锑质优、产量多而震惊世界,被誉为“世界锑都”的锡矿山。

  十一月二十五日,锡矿山在飞舞的雪花中迎来了又一个暗淡的黎明,寒冷的北风呼啸着如同地狱里传出的鬼哭狼嚎,再加上从远处山谷传来一阵阵狼的嘶叫,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山岭的四周不仅围有铁丝网,山头上还矗立着用石头砌成的一座座碉堡,持枪打手和警察在上面来回地走动。

  山窝中,一排排用土坯磊成的低矮茅草棚里,地上黑黑的破烂棉被中躺满了拥挤的人头,这些人都是从外地赶来,在矿山挣钱养家的砂丁(矿工)。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一名打手站在碉堡上敲响铜锣吼叫着:“快点,快点,出工了。”

  一伙伙打手和警察也提着枪和皮鞭从碉堡里钻出来,冲着茅草棚叫吼:“出工了,他妈的快点。”

  上千名砂丁便从一排排茅草棚里钻出来,手上提着或肩上搭着“土粗布”做的、前后各有一个大口袋、用来背矿石的“塃包”,毫无表情地住山坡上走去……

  十六岁的曾孝长和十三岁的表弟邹家全、及一群小砂丁(童工)穿着破烂的棉袄、单薄的裤子、光着脚从茅草棚里出来,他们的身材都很瘦弱,最高的曾孝长也不足一米六,加之脸庞都非常的脏黑,根本瞧不出他们的本来面目。

  当他们赤脚踩在雪地上时顿时感觉到了冷,但瞧着满地厚厚的白雪,爱玩的少年天性立刻显露了出来,天真地笑着纷纷抱起一把雪在脸上擦着、叫着:“洗面(脸)了,洗面了。”

  可脸上还是脏黑黑的洗不干净,因为这种脏黑是长年累月被硝烟熏黑的,何况也没有时间好好地洗过澡和脸,所以不可能一下子洗干净。

  邹家全抓起一团雪偷笑着走到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十四岁的张小亮身后,猛然将雪团塞进他的脖子里,他冷得一哆嗦,抓起雪就笑着还击,小砂丁们也嬉笑着抓起一团团雪相互打闹起来。

  曾孝长抓起一小团雪放进嘴里,边吃边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表弟他们打闹,当瞧见几名打手举着皮鞭无声无息地扑来时,他慌叫一声:“家全、小亮,快跑。”

  他上前拉着两人就跑,动作慢的小砂丁身上就被狠狠地挨了一皮鞭,吓得他们赶紧往山坡上跑去。

  这时,从山上跑下一大群满脸漆黑的砂丁,他们叫喊着“放炮了,放炮了。”

  紧接着地表和茅草棚一阵震动,从地底传来一阵闷闷的炮声。

  曾孝长他们忙和砂丁们排着队在第一排茅草棚前领了两个渗着稻糠的黑饭团,在打手们“快、快、快!”的催促声中,边吃边朝山上走去……

  远处山脚下,一座繁荣的大集镇坐落在依山傍水之间,一栋栋木板屋排列在石板街道的两旁,各种商贩也纷纷打开店铺大门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妓院门前,三教九流的人和打手、警察与送出门来的妓女们嬉闹一阵后,结帮拉伙地走进饭店补充一夜消耗的体力。

  镇前方的开阔地里,耸立着三座城堡似的深宅大院,高高的围墙上不仅建有岗楼,而且都有保镖巡视,旁人都不敢靠近,他们的主人便是与封建官僚和军阀有着深厚根源、与帝国主义相互勾结、垄断了锡矿山所有采矿、冶炼、运输权的三大财主。

  此刻,山镇周围的山坡上,一间间用土石磊成的低矮茅草屋前,无数的男女老少脚步匆匆地走出家门向矿区奔去。他们都是本地人,不会逃跑,也就不用和外地来的砂丁住在一起,还老人和妇女、儿童要赶往山中的选矿场和冶炼厂做工,青壮年要赶紧去几座矿井里背矿,顷刻间,整座矿山到处都是成千上万苦力们的身影……

  山上,曾孝长他们来到半山腰,一个只有一人高的小洞口正在冒着放炮后的硝烟,砂丁们在打手和警察们的严厉注视和挥舞的皮鞭下,根本不敢有丝毫犹豫,默默地捂着嘴一个接一个地钻入硝烟弥漫的洞内,呛得咳嗽声连连响起。

  矿井是斜着往下打的,砂丁们只能弯腰小心地扶着石壁,并在一盏盏摆放在石壁小洞里的煤石灯微弱光亮下,小跑着朝下走,走了近一百米方可直起腰来,来到洞的深处,矿井又分成几条巷子,砂丁们分别走入各条巷道。

  一名四十多岁的老砂丁站在一条巷口前等候,见曾孝长兄弟俩过来后便轻声地:“孝长,今天我们就到这条巷子里背矿,我昨天看了一下,矿顶上没有多少松矿,要安全一些。”

  曾孝长便拉着表弟随老砂丁走进巷子,张小亮和一些小砂丁也跟了上来。

  巷子的深处,刚刚放炮炸下来、闪着光的锑矿石堆积如山,砂丁们已两人一组地开始往“塃包”里装矿石,先将一个“塃包”装满后,一个人就背起沉重的“塃包”往外走,另一个急忙脱光衣服放在一旁,赤裸裸地装另一个“塃包”。

  别看“塃包”前后的口袋似乎不太大,但由于锑矿石的比重非常大,一个“塃包”至少能装一百二三十斤,砂丁们两人一组是自愿组成的,因井下通风不好,潮湿又闷热,干了一会就会全身湿透,只能光着身子,两人配合一天一换既可以减少体力消耗,又能避开井上井下的温差,再就是节省衣服,不然衣服破了没钱买,就只能去捡死人的衣服穿。

  曾孝长自然和表弟一组,两人装好一个“塃包”后,他叮咛道:“家全,耳朵和眼睛要灵敏一点,听到有不对的响声就赶紧跑,知道吗?”

  “哥,你放心吧,我都干了快一年了,知道。”

  邹家全帮着将“塃包”搬上表哥的肩,瞧着表哥走后,急忙脱下身上的衣服放在一旁,光着身子装另一个“塃包”,他赤裸的身体也是一身脏黑,特别是前胸和后背、及两个肩膀上都长满了青黑而又厚厚的老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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