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 口信
作为希安著名的夜店集中区，不怎么宽阔的斯拉特街在这黑夜还未降临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除了一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面露凶悍的年轻人之外。虽然他们宣称的主要职责是负责保卫店子的安全，但是看他们表现出来的气质，谁都不怀疑他们随时可能干点‘兼职’的活来赚点外快。
普通人孤身一人从这里经过的话，恐怕会觉得很不安呢。
艾丝蒂尔全身笼罩在长长的斗篷里，把美好的身躯曲线完全遮住，迈着平静的步伐在这条街上走着。周围不时射来不善的目光，她却恍若不觉，一径地迈着自己的步子，向着目的地接近。
“嘿，有事吗？姑娘们可还都睡得正香哪！”
就在她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一名身穿皮甲，看起来仿佛随时准备开战的家伙靠了过来，虽然是在笑着，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像艾丝蒂尔这样把全身都遮起来的样子确实很惹人怀疑，所以即使对方的口气很不客气，她也没有在意，抬起头端详眼前这家夜店的招牌——
‘辣妹妹’。
没错，确实是沙尔多所说的那家店。
艾丝蒂尔看着那用大红大紫的俗气线条描绘出来的露骨女体招牌，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这座城里只有这一家叫这个名字的店吧？”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后，她低沉着嗓子说。
“那当然，这可是我们的金字招牌。”
穿皮甲的家伙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随即又回过神来，狐疑地盯着艾丝蒂尔，上下不停地打量着：“你找我们店做什么？……喂，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来送消息的。”
艾丝蒂尔平静地回答。
“送消息？”
那名身穿皮甲的家伙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是意外：“要送给谁的消息？”
“伊格芙。”
艾丝蒂尔回答，面前的家伙立即变了脸色，郑重地仔细盯了艾丝蒂尔好一会儿之后，挥手叫来了在店门口附近的其他几个人。
“去通知大姐一声，有人自称来给她送消息。”
他没有回头地对过来的人说，那人立即转身向店子里跑去，片刻之后，艾丝蒂尔隐约听见楼上传来了暴躁的吼叫声，随后那名去报信的人连滚带爬地从楼上逃了下来，嘴角已经青紫，脸上还有一个醒目的巴掌印。
“妈的，快滚！大姐说没要什么人送信来！”
他没好气地对艾丝蒂尔怒吼，“滚！滚！害老子又白挨好几下！”
艾丝蒂尔的纤眉轻轻颦了一下——难道沙尔多还没有对伊格芙提过这件事？
“我要见伊格芙，带我上去。”
沉思一会而之后，她再次开口。
“你******耳朵聋了么？”
挨了揍的那个人火气蹭地窜了上来：“伊格芙大姐说没这回事！你再啰嗦我就不客气了！”
“喂，卡尔夫！”
楼上突然又传来了声音，随后一名身材瘦小的人快步奔了下来，“大姐让问一下，是谁给她送的消息！”
“是，拉贡大哥。”
那个穿皮甲的家伙回头恭敬地答应了一声，转过头来又端起那难看的笑容，冲着艾丝蒂尔开口：“你也听到了吧？说吧！”
“消息不是送给伊格芙的。”
艾丝蒂尔耐着性子解释。路线图和大圣堂的平面图她已经制作出来了，必须尽快送走，不能放在身边：“是有人要我交给她，然后由她转交给那人。”
“你他妈开玩笑吧？”
被揍的那人又开始咒骂起来：“这希安现在谁有资格让伊格芙大姐转消息的？”
“闭嘴，比勒！”
卡尔夫阴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如野兽般凶狠，顿时让那家伙老实地闭上了嘴。“那人是谁啊？”
训斥完手下，他又转过头来假笑着询问艾丝蒂尔。
“‘影语者’沙尔多@维斯帕。”
艾丝蒂尔平静地说出这个名字，正在无所事事地喝着红茶的拉贡噗地把茶水喷得满天都是，仿佛突然被人在屁股上踹了一脚似的，一下子蹿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奔到了艾丝蒂尔的身边。
“啊，原来您是沙尔多、不，沙尔多大人的朋友吗？快请进，快请进——”
在一众手下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们那位一向鼻孔朝天的拉贡大哥仿佛见到了国王陛下一样，毕恭毕敬地对神秘的来人行礼，殷勤地将他接往楼上。
“……”
“……”
众手下互相看了几眼之后，都很有默契地自动散成一个大圈，离得远远地——很明显，这来的是个大人物，万一不小心听到点什么不该听到的，被伊格芙大姐经常惦记的话，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是沙尔多大人叫你来的？”
经营夜店多年，伊格芙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人是个年轻女子，只不过不知道姿色如何：“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这些凶悍的不良之辈，居然称呼沙尔多是大人呢……神秘的家伙。
艾丝蒂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微微笑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伸手露出一个密封得极好的小小卷轴：“这是沙尔多要的东西……他说过可以送到你这里来。”
“沙尔多大人要的东西？”
伊格芙和旁边的拉贡对视了一眼，挪着肥胖的身躯走过来从艾丝蒂尔手上接过了那个卷轴：“好吧，先放在我这里吧，我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会来我这里……”
“谢谢。”
艾丝蒂尔礼貌性地道谢，转身就要离开。
“哦，那个，这位大人，”
拉贡被身旁的伊格芙踹了一脚，不甘不愿地开口，“请问您在会里……担任什么职务？”
会里？
艾丝蒂尔怔了一下，旋即明白，可能沙尔多是某个实力强大的帮会的首脑人物之一，所以才会让这些人这么忌惮恭敬：“我没有什么职务……”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我和沙尔多是一起战斗过的朋友。”
伊格芙小声地哼了一声，不知为什么。
“任务完成了，我该走了。”
艾丝蒂尔觉得自己来了一次这里，不但没有知道多一点沙尔多的情况，反而增加了更多的迷：“请代我向沙尔多问好。”
“大人您的名字是？”
拉贡的屁股又被狠狠地踹了一脚，苦着脸上前询问。
“……莉诺雅薇。”
艾丝蒂尔迟疑一下之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心里对沙尔多的好奇越多，就越希望他能记住自己的名字。
伊格芙心中又是一哼。果然是个女人。
“大人慢走——”
在拉贡谄谀的点头哈腰中，艾丝蒂尔迈出了辣妹妹的店门，依旧迈着那不徐不疾的步子，慢慢地走向街道的街头。
“哎哟！”
正眯着眼睛注视着艾丝蒂尔背影的拉贡屁股上第三次印上了脚印，揣摩大姐心思多年的他连问都不用问，直接利落地爬上了附近的屋顶，一路小跑地暗中跟了过去。
……
神秘的男人啊！
艾丝蒂尔回想着沙尔多的一举一动，心中的疑问是越来越盛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她已经得到了答案，由于地牢内的一名异端审判者是双胞胎兄弟，哥哥陷入昏迷的时候，弟弟得到了清晰的感应，所以异端审判者团才会紧急集结向着沉睡者地牢扑去——但是沙尔多又是如何得知这消息的呢？
在沉睡者地牢发生的事情已经被封锁消息，城内的普通市民大多还不了解，但是各方势力早已经在暗中风云涌动，逃出的囚犯有一半已经被杀或者被捕，但是仍有大量的逃犯成功地脱离了军队和审判者团的追捕，消失在人世间——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
一个个问号让她哑然失笑。自幼即经受严格训练的她，还从未试过像现在这样满脑子都是一个男人的影像，而这个男人她甚至只知道个名字……哦，不止是名字，他的手还曾经摸过——
眼角红光一闪，就在艾丝蒂尔沉浸在从未经历过的情绪中的时候，几名身穿血一样的红袍、领口装饰着金边的异端审判者突然出现在她的前方，以防范目标逃脱的标准阵势，分散着堵住了她前进的路。
……怎么回事？
“各位大人，”
她压低声音开口，“不要误会，虽然我因为某些苦衷穿成这样，但是我是萨宁的虔诚信徒……这是我的徽章。”
说着，她伸手展露出一枚精致的信徒徽章。这倒不是她提前预知了会有异端审判者来找麻烦，而是她当选圣女之后，为了还能像以前一样经常去周济一些穷苦市民，特意经营的一个第二身份，即使在光辉神殿也都有档案的。
“虔诚吗？……当然是虔诚的……”
一个缓慢、充满了坚硬味道的声音突然从她的身后传来，艾丝蒂尔心头一紧，慢慢地转过身去，库瑞泽曼那挺拔的背影、没有表情的脸孔就一起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光辉的侍奉者，神殿所挑选的圣女，又怎么会是不虔诚的人？”
库瑞泽曼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用沉重的巨锤在铁砧上砸出来的一样，坚硬而沉重：“能否请您解释一下，您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来这样一个肮脏污秽的地方呢？艾丝蒂尔圣女？!”
艾丝蒂尔看着他阴沉的脸孔，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
如果说世界上有一个人，居然能够单凭一个简单的注视，就能让人从脊背后面感觉到阴森的凉意、甚至整个人都仿佛被冻僵了一样，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光辉神殿异端审判者团的团长，库瑞泽曼。
库瑞泽曼@威@弗洛拉提欧，光辉神殿异端审判者团团长，男性，三十九岁。
没有一个人会在他的注视下坦然，他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属于人类、甚至不属于生灵，那冰冷而纯净的眼神仿佛两道锋利的刀刃，不带任何感情地刺入你的身躯，将你的灵魂一刀刀切裂、割开，冷酷地在其中寻找任何对神不敬的端倪……人们甚至在暗中传说，他根本就是主神萨宁手下的三神仆之一、负责刑罚的‘审判者加斯提司’转生，给一切不属于萨宁庇护范围的生灵带去灾祸！
即使是在斯拉特大街这样一个集中了希安黑暗世界大部分强横势力的地方，所有的人一见到异端审判者团那醒目的血红色制服，全都是面色遽变、迅速离开，连回头多看一眼都不敢。
——因此，面对这样一个恐怖的人，即使艾丝蒂尔是光辉神殿的圣女、在名义上甚至凌驾于库瑞泽曼之上，也并不感到丝毫的轻松，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场景：要如何解释自己身为光辉神殿的圣女、却出现在这样一条集中了大量风月场所的大街上？
“我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妥吗，库瑞泽曼团长阁下？”
艾丝蒂尔的声音依旧平静，虽然心头紧紧得，却没有表现出丝毫。
“光辉神殿的圣典中，对于圣女的要求共有一百四十七条，我想能从严苛的选拔中脱颖而出的您应该不可能忘记，艾丝蒂尔圣女阁下。”
库瑞泽曼说话时开头和结束的声调完全相同，完全不带任何起伏，听起来让人十分难受，仿佛他已经掌握了一切、而现在只不过是在机械地重复出来：“您的问题我想您自己就可以回答——但是您和我都知道，这不是我想问的问题，而您给出的，也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他的制服比其他几个审判者更加挺括，甚至连每个纽扣的缝线都精准地对应在一起，从他现身到现在，眼睛一次也没眨过，黝黑的脸孔仿佛金属铸就，没有一丝皱纹。
“萨宁的光芒遍洒这个世界，对世间的万物都一视同仁——即使是这条街。”
艾丝蒂尔镇静地回答，心中却叹了一口气，知道今天库瑞泽曼是专门来找麻烦来了，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作为萨宁在世俗中的侍奉者，传播萨宁的威能是我的天职，我亲自向长老会的各位长老请求了这样一个另外的身份，而为了稳妥和安全起见，我才会打扮成这个样子——请问这是您想要的答案吗，库瑞泽曼团长阁下？”
她纯净的眼眸宛如两潭深水，平静而淡然，即使以库瑞泽曼的能力，也无法从中找到任何隐瞒、不安和……畏惧。
“……”
他紧盯着艾丝蒂尔，令人不安地沉默着，脸上刚硬的线条没有丝毫变化，足足有一分钟之后，才短暂地露出了一个勉强算是微笑的表情：“暂时是了。”
他说了一句让人今后很难入睡的话，就在艾丝蒂尔暗中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却微微转头朝着属下、眼睛仍然盯着艾丝蒂尔开口吩咐：“带艾丝蒂尔圣女阁下回大圣堂去，严加保护，务必要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库瑞泽曼团长阁下！”
艾丝蒂尔的声音依旧平静温和，却明显地让人感觉到她有些不悦了：“萨宁说过，世间的众生应该各安其职、各安其命——负责大圣堂安全防护工作的是圣堂武士，您忘记了吗？”
“现在是特殊情况。”
库瑞泽曼漠然地回答，“昨晚沉睡者地牢发生的事情您想必已经知道了……根据俘虏的口供，越狱的囚犯之所以能够成功脱逃，原因是他们获得了一个邪恶的异神的帮助——”
他轻轻地挥挥手，手下几名异端审判者面无表情地靠近了艾丝蒂尔，形成了不知是保护还是押送的阵型：“——现在这些邪恶的异端已经溶入了世俗之中，并且叫嚣着要向至高的萨宁复仇，您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主要目标之一，所以在这关键时刻，还是由我们这些能够辨别异教徒的人来保证您的安全比较好！”
“邪恶的异神？”
艾丝蒂尔的惊讶倒并不是假装的，她虽然也很好奇道格究竟是如何帮助那么多囚犯逃脱的，却因为大家都急着脱身而没有询问，现在库瑞泽曼却说囚犯们居然是借助了异神的力量？“我能看看这份口供吗？”
“……当然可以。”
库瑞泽曼面无表情地回答，没有做什么表示，他的几名属下就突然整齐划一地迈开了步伐，被他们围在中间的艾丝蒂尔不得不跟着他们一起挪动脚步，向着大圣堂的方向走去。
库瑞泽曼自己则站在原地，注视着艾丝蒂尔的背影片刻之后，冰冷的目光转了过来，漠然地扫视着这条充满了欲望、罪恶和堕落味道的街道，淡淡地哼了一声、正要迈步离开的时候，目光突然一顿，如同发现了野兔的鹰隼一般，骤然锁定在附近一间屋子的楼顶上——
异端审判者专属的神术瞬间发动，炽亮的光芒巨细无遗地扫过周围的一切，扫描结束之后，库瑞泽曼脸上的表情反而放松了，眼神之中却出现了一丝淡淡的轻蔑。
“无信者……哼。”
他带着心中的不屑转过身，整理了一下身上已经非常完美的制服，迈步离开。
——那名胆敢暗中窥视的老鼠，灵魂中除了对一个叫做‘兄弟会’的似乎是****组织的敬畏之外，没有任何神的名字存在，是一个将被所有的神祗唾弃的无信者！
……
随着他血红色的背影渐渐远去，安静得如同深夜墓地的斯拉特大街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妈的……”
瘦小的拉贡颤抖着从库瑞泽曼刚才紧盯的附近房屋的屋顶上显出身形，牙齿在不停地颤抖着，即使是一句短短的咒骂也说得支离破碎，面色惨白到让人惊异的地步：“真不得了了……”
刚才库瑞泽曼的那一眼，即使他隐身在墙壁之后，也像是被两把冰冷的匕首直接穿透了心脏一样，血液都仿佛冻起来了，如果不是手指也‘冻僵’了的话，恐怕就要直接掉下去了！
太可怕了！
他惊悸犹存地望着已经消失在街口的审判者们，眼睛仿佛抽筋一样不停地移动着。前来给那位神秘的‘影语者’沙尔多传递消息的人，居然是光辉神殿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的圣女艾丝蒂尔，而随后现身找她麻烦的人，竟然是被黑暗世界中的同仁们经常拿来赌咒发誓的超级煞星、异端审判者团的团长库瑞泽曼！
“这下麻烦大了……我要赶紧报告大姐去！”
他猛地想起了正事，仿佛受惊的兔子一样一下子蹿了起来，飞快地朝着‘辣妹妹’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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