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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篇31 报纸、成都之围


“新一期的宣报出来了吧!”赵匡义问。

  “是!”赵德崇应道。

  “拿给我看看!”

  夜幕降临,灯火闪亮的花轩之内,换上常服的赵匡义端坐在食案后,手上拿着一份新出炉的宣报,仔细地阅读着。

  随着活字印刷术的进一步研究利用,大汉的报纸业也应运而生,当然这有世祖皇帝的催动作用。邸报自不用说,自古有之,只不过到了大汉时代,有了大跨越的完善。

  基本上是10到15日一期,皇帝与大臣的重要讲话,国家大政方针,朝廷的政策解读等等,都会择其要者刊载,并传报天下。基本上,大汉邸报就是一份大汉政要纲略,一直以来都是由内阁在操作此事。

  而与邸报齐名的宣报,则由宣慰司进行刊发,同样是严肃性的报刊,宣报就更加偏重于宣传教育了,同时也辅助朝廷各项政策要旨的解读宣讲,着重宣扬忠孝仁义。

  其所取内容也更加广泛,不论官民,只要符合大汉统治阶级思想核心需要,都有可能登载上去。许多发生在国内的军政大事、改革状况,包括各地乃至海外的一些风土人情,也有记录。

  与邸报专供统治阶级体制内的勋贵、官僚等群体不同,宣报更新的频率要快一些,5到7日期出一版,同时面向普通士民进行售卖,要更亲民一些。

  不过,价格就不那么亲民了,每一份要20文铜钱,绝不是一般底层小民能够消费得起的。当然,知识与信息的昂贵,也不是针对黔首屁民的。

  但即便如此,宣报从正式刊发始,便一直很火热,售卖量居高不小,到如今,每期都能保持在十万份以上。

  当然,交通的落后导致消息滞后是很寻常的事,除了一些突发重大事件,宣报上刊载的很多事迹,很可能是几个月甚至几年前发生的。但对于见识闭塞的广大知识分子、富贵群体而言,仍旧具备极强的吸引力。

  为此,宣慰司下属的制报工场,曾三次扩大规模,增加技师人手。而宣报,也成了宣慰司的一项重要收入,可谓暴利,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说是独家生意。

  办报如此赚钱,当然抵不住一些垂涎的饕餮下场,于是过去十来年,在两京出现了各种由官民组织的报纸,但由于各方面的原因,都没办法做得如宣报这般红火。

  但是,五六年前,在两京也杀出了几分极具竞争力的新报。洛阳这边是“民报”,开封那边,也有两份,一曰“市报”,二为“商报”,都是由富商大贾牵头创办,背后也都有权贵及有关部司背书。

  内容呈丰富化,尤其是反应市井民民生的市报,内容更是五花八门,价格也更低,只有宣报的一半,深受商贾士民喜欢。销量年年增加,工场逐步扩大,甚至售卖到洛阳来了。

  大汉商业上的利益之争,杀人投毒、绑架威胁,那是常有的事。何况是同宣慰司这样的实权部司,全吃全占几乎是其本能,眼瞧着本司利益遭到挑战,宣慰司也一直在策动对报纸这项“新兴产业”的整顿与管理,理由也很强大,要避免居心叵测、阴谋逆乱份子借报纸兴风作浪。

  毕竟有些小报,为博眼球,传播一些不良内容,妖言惑众,莠言乱政那是常有的事情,必须雅欧加强打击。以此作为利器,打得同样在搞报纸的权贵们节节败退,尤其在郭国舅郭信上任之后,更是重拳出击。

  虽然角力仍在持续,但就赵匡义所知,郭信在此事上取得胜利那是必然的事情,郭信针对报纸已经准备了一整套的限制管理条例,全面取缔过于粗暴,但从法律上将之置于宣慰司的监管之下,是一定要实现的。

  当然,从新兴的那些报纸中,躺着分享一部分利益,却是很多宣慰司官吏积极推动此事的初心。

  赵匡义对郭家老二的做法,也很支持,对于舆论方面的东西,他本能地感到不安,觉得至少要将之控制在手中才能安心。

  但是,不管其他“杂报”如何崛起发展,对于大汉的中上层阶级,尤其权贵官僚,邸报与宣报才是他们仕途研究必读的东西。对许多中下士民来说很枯燥无聊的内容,于他们而言却别具价值,即便是赵匡义这样的的宰相也是一般。

  此时赵匡义关注的内容,却是有关西南叛乱的事情,他在朝中自然早就有所了解,甚至比宣报这披露的还要详细,不过从宣慰司的解读中,又有一番新的体会。

  比如宣报上就提到,吐蕃部族动乱已尹继伦扑灭;云南、黔中之乱也在王师与地方土司的通力合作下,彻底平定;川东道的叛乱,也在老将田重进出马之下,一一被剪除。

  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发生在大西南,由蜀乱引发的西南大范围动乱,已经得到控制,只待逆贼李顺部被朝廷大军扑灭,西南将重新恢复安定。

  比起其他方向上的喜报,对于剑南那边的情况,就多少有那么一层隐晦了。

  当然,还是提到了曹光实、康继英这一老一青两名将领分明在梓潼、巴西二县取得的对叛军胜利,歼敌数万,沉重打击叛贼嚣张气焰,进一步压缩贼军活动范围。

  作为平乱统帅的西南招讨使杨延昭,已然率重兵南下,当然不管预测具体日期,但是口吻坚定、信心十足地表示,蜀乱平定之期不远矣......

  “丁谓......”读完西南板块,赵匡义忍不住关注起作者,发现这个署名,想了想,道:“似乎是去年秋举的榜眼?”

  食案边只有赵德崇陪同,闻问很肯定地答道:“正是!”

  “元年的科举就是不一般,这才多久,已经能在宣报上署名了!”赵匡义感慨了句:“文字中虽然有些狡猾心机,但内容读起来,倒是个人才!”

  “杨业在都察使的位置上也做不久了!”放下宣报,赵匡义又不禁感慨道,扭头看向赵德崇:“你可知为何?”

  赵德崇想了想,道:“莫非是招讨使杨延昭的缘故?”

  对此,赵匡义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捋了捋胡须,以一种感慨的语气说来:“从世祖皇帝起,杨家便一直被标榜忠臣孝子,仿佛大汉除了他杨家就没忠臣了一般,世祖还特地召杨延昭为驸马,可谓恩宠备至。

  然而,陛下可不是世祖,对杨家再是信任,终究是有所保留的。儿子在外统帅十数万精兵猛将,主持平叛,与此同时,老子在朝,位居宰堂,掌握重权,这种情势,换谁都不会安心的,尤其对陛下而言......”

  听其叙讲,赵德崇默默地点了点头,赵匡义又悠悠然地说道:“何况,都察院的权柄越来越重,事务越来越繁杂,都不是杨业所能把握住的。

  行军打仗杨业是个能手,但为政办差,再给他十年他也难把事情做漂亮。

  当初世祖若是以我掌都察院,不谦虚地讲,这几年的乱象,能少一半,也不至于让陛下到如今费心伤神地善后......”

  听赵匡义这般讲,赵德崇只能迎合着,他也清楚,自家老父郁闷多年了,心中始终积攒着一股怨气与不甘。

  看着赵德崇,赵匡义又道:“为父替你向陛下谋了个差事,大理寺评事,明日去吏部报到,然后上任去吧!”

  闻言,赵德崇面露哑然,然后很是真诚表示道:“儿还是居家侍奉,料理府务!况,骤然提拔,也难服人望......”

  听其言,赵匡义顿时面露不满:“不做事,不表现,如何有人望?大丈夫,岂能自束府邸,困于些许俗杂务!

  你也年近而立,成家多年,该为自己前途考虑了!否则,即便将来继承为父名爵,又如何与同辈兄弟相争,就是你那几个弟弟,也未必服你。

  在这方面,你真该同德明学学!”

  “儿本无意与众兄弟相争......”赵德崇嘀咕道。

  “上有君恩,下有父命,你敢违逆?”赵匡义恼怒道。

  “是!”见赵匡义发火,赵德崇自不敢再拒绝。

  比起赵匡胤,赵匡义膝下可就子女众多了,但他最喜爱的,还是深肖乃父的长子赵德崇,视为传家者。

  相比之下,认识到继承无望的其他儿子,在长成之后,多开始自己谋求发展,尤其是次子赵德明,二十八岁的年纪,已是介休县令,当然走的不是正统的朝官知县路子。

  ......

  阳春三月,本是春暖花开,万物茁壮成长的时节,然而曾经一派繁荣喧嚣的成都平原,却包裹在一片萧索与破败之中,满目尽是烽烟过后的疮痍,杀戮、饥饿与疾病,混乱与无序,成为天府之国上空挥之不去的阴影。

  作为西南第一大都会的成都,阖城上下,都沉浸在一种压抑而残酷的氛围之中,四面城垣都残留着战争的创痕,而沿着成都城池展开的那些城厢建筑,则大多毁于战火,少数残余,也成为叛军栖身苟存的场所。

  从城头往下望去,城下是一片混沌,密集的尸骨代替誉满西南的芙蓉堆在城基下,大段大段的护城河被攻守双方的尸体淤塞。

  而从城下向外,道路、原野、树林、河流,或密集、或零落,堆叠着无数尸骨,无人理会。成都的官兵倒是有清理的意图,不过每有出城之意,都会被城外的起义军不要命地打回去,那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气势。

  也就是气候还未完全热起来,否则,这样的环境下,大规模的疫病已经爆发了。

  而在这些尸骨上,是攻守双方几十上百万人的熬斗,死战,过去的两个多月,几乎每天都有战斗,隔三差五就有一次冲城......

  城外的叛贼,姑且算是叛贼吧,就像蚂蚁一般没有穷尽,死伤个十数万人了,也能迅速补足。用城守主将上官正的说法,那贼首李顺是把蜀中所有的泥腿子、贱骨头都鼓动起来了,怎么杀也杀不尽......

  事情还得从去岁双流之战后说起,王小波战死之后,余部四散而逃,按理说追剿残寇,讨灭余党,乃是水道渠成的事情,即便有些波折,费些时间,最终川蜀都将重新恢复平静,回到过去的秩序下。

  但是,个中的波折之大,出乎了所有人想象,而由起义军重新卷起的巨澜,几乎把整个成都平原给淹没。

  这其中,官军的过分逼迫,是很重要的直接原因,很多将领,为了战功,为了升职加官,不许起义军投降,甚至有杀俘的举动,至于抢夺抄掠什么的,简直就是温良之举了。

  双流之战起义军虽然失败,但蜀中旁户、贱民的怒气可还没有彻底消散,而官府官军逼迫更甚,于是在愤怒而狂热的氛围中,“二次起义”爆发了,领导者正是王小波妻弟李顺。

  双流之战后,他一路收拢余部,逃回青城,其后率领数千人,西攻邛州,被其一举攻克。

  邛州固然贫瘠闭塞,当更为尖锐的社会矛盾,反而成为其扩充势力的良所,早在王小波举事之初,那里便有汉夷百姓响应,只不过被迅速扑灭,而在李顺大举西攻之前,那里对现状不满的贫民早就蠢蠢欲动了。

  因此,入邛州的李顺军,不仅暂时摆脱了官军的追剿,得到休整,随着其延续王小波“均贫富”主张的展开,还获得了大量兵源,邛州的穷苦百姓,踊跃加入,共抗苛政,数日之间,在李顺麾下竟然聚集了两万多义军。

  而闻李顺在邛州复燃起义军,被官军迫得降无所降,避无可避的王小波残众们,也纷纷入邛投奔,一时间,起义军声势再起。

  至于官军,也终于从捞取战功、钱财的兴奋中清醒些许,上官正命令此前表现不错的四州巡检使张玘率军前去征讨。

  这一回,或许是又犯了轻敌的毛病,张玘竟然在进军途中被李顺打了个埋伏,不只损兵折将数千人,本人还被起义军射杀。在战败张玘这一波征讨军后,李顺也彻底扛起了川蜀起义军的大旗。

  有鉴于王小波的失败教训,李顺不敢再逗留邛州,那里无法养军,官军主力还在附近的蜀州。

  于是,李顺采取了流寇战法,从邛州始开启流窜作战,一路南下迂回,围绕着成都平原,展开与官军的斗争。剑南南部,眉、嘉、陵、戎、资州等地区,被他蹿了个遍。

  每至一地,都是能战则战,城池两日不克即走,同时大量发动当地贫苦小民,斗地主,抢口粮,队伍是越裹越大,动静也是越闹越大。

  而官军则有些疲于奔命,从冬到春,几乎一直都在同起义军缠斗,虽然几度咬上,并取得了几次不小的杀伤,但都没伤及根本。比起起义军,官军的负担终究要重不少,不只要剿贼,还要收地,安民。

  在流寇作战中取得好处之后,李顺军更来劲了,分遣部下,到川蜀各地去发展鼓动起义,也由此牵动了整个西南地区的大动乱,毕竟,连云南那边都闻讯发生了数起骚乱。

  雍熙元年十二月下旬,李顺突然举兵东进,连破普州、富州,意图与川东的起义军合流,在泸州遭遇被朝廷紧急启用的招讨军东路都部署田重进,在田军有力阻截下,李顺军死伤惨重,不得不撤退,一路退至富州,才稳住阵脚。

  元年十一月的时候,鉴于蜀中之乱迁延难定,朝廷那边彻底失去了耐心,皇帝也彻底丧失对剑南文武的信任,正式下诏组建招讨军,以杨延昭为主帅,田重进为副帅,分别从关内、山南、京西、湖广以及畿内调集十五万精兵,从北、东分两路入蜀平叛。

  李顺东进之时,正是田重进紧急上任之际,东路军也还未进兵到位,但凭借着过硬的军事指挥能力与实力,还是把李顺给教育了一顿。

  在泸州碰了壁,李顺消停了一阵子,大概是察觉到官军那股强大的扼杀力。危机之下,在开春之后,李顺又搞了笔大的,把手中所有实力集中起来,忽然掉头,再攻资州,拿下之后,不待休整,径直引兵打简州,不惜伤亡拿下州城阳安。

  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一路向北,破汉州,下彭州,攻绵州,面对叛军潮水一般涌来,而各地小民又如蚁潮一般汇入,整个成都平原,也彻底乱了,星火燎原,烽烟遍地,蜀中叛局陷入糜烂之势。

  而更为恐怖的是,作为整个大西南心脏的成都城,就这么着被数十万叛军、乱民所包围了。

  彼时,朝廷的征讨大军,还在路上,除了先头部队开拔迅速,有些甚至还在组建之中,而作为招讨使的主帅杨延昭,其亲率的护圣、奉国两部侍卫禁军主力,则才入关内道。

  若非剑南布政使向德明危机之时,处置果断,皇帝刘旸在雍熙二年元夕御宴上,收到的或许是成都沦陷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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