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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血溅佛堂】


  一般寺庙的正殿,不是大雄宝殿就是天王殿,永济寺也不例外。只是囿于寺庙本身不大,这正殿自然也大不到哪去。不过,坐十个人,绰绰有余了。

  此刻,宝相庄严的弥勒佛下,一群身着新附军服饰的贼人正三三两两或斜坐或歪躺,饮酒吃肉,不亦乐乎。满地的鸡骨鸭爪、饭粒饼渣、碎碗破坛、甚至还有溲溺残留,将一个佛门清净地搅得乌烟瘴气。

  佛像正下方的贼人头目陈海,推开一贼递来的酒碗,顺手扔掉吃了大半的鸡腿,拍拍掌,道:“好了,今儿就喝到这,把酒收起来。”

  贼人们唉声叹气,不情不愿把酒碗倒扣在酒坛子沿口上。只有一对贼汉明显喝高了,还在幺五喝六。

  陈海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脚——咣!酒碗飞出,砸在墙根碎了一地。

  其中一个喝得面红脖子粗的络腮胡贼人跳起正要发作,碰上一对冷冷的眼睛,憋了一阵,终究还是低下头去。

  陈海鼻孔哼出一团气:“那么多弟兄在陈家冲跟叛匪死拼,大掌舵却让你们在这吃香喝辣,为的是哪桩?还不是看守好东西!来时也说了,酒可以喝,但只准五分酒意。谁他娘敢喝醉,误了大掌舵的事,爷活劈了他,扔到后山跟那帮秃驴一块喂狼!”

  众贼唯唯喏喏。

  陈海用刀鞘敲敲酒坛子:“都他娘的打起精神,准备分批值守。”

  一贼小心上前问道:“大郞,听说银屏山五寨那伙叛匪都被大掌舵跟刘将军收拾了。这些货,啥时运回去啊?”

  陈海斜眼:“怎么着,想小桃红了?”

  贼人嘿嘿一笑:“这寺里什么都好,有吃有喝,就是少了点乐子……”

  众贼淫笑一片。

  陈海一挥手:“方才牛大、许根子带来消息,大掌舵两日后亲自带兄弟们把东西运回去。到时大伙都有赏赐,到府城里想怎么乐就怎么乐。”

  众贼哄然大乐,马屁如潮。

  陈海转身走向后堂,在门前细验一番后才推门进入,随后紧紧关上门。他每天都要例行检点,众贼都道他做事勤勉,忠心可嘉,却不知他其实是去玩赏珠宝的——满满一屋财宝不能动。要是连看都不能看这心就像猫抓似的,好歹也过个眼瘾手瘾不是?

  看到陈海背影消失,络腮胡贼人呸了一口:“当年爷跟大掌舵剽掠四海,你小子还在玩泥巴呢!要不是投个好胎,生成大老爷(陈孚)的儿子,何时轮到你发横?”

  跟络腮胡拼酒的贼人道:“人家就是生得好种啊,入伙不过几年就是百户。你跟大掌舵上刀山下火海,脑袋掖裤腰,拼得一身疤,现在还是个牌子头……”

  “直娘贼,不说了!屙尿去。”络腮胡提着裤子推开大门。

  门外巡守的两贼人正边骂娘边啪啪打蚊子,见络腮胡出来,点头打个招呼,手里拍打兀自不停。

  络腮胡晃着膀子来到寺院墙根下,边解裤带边习惯性抬头,蓦然瞪大牛眼——一个纤细的人影正蹲在墙头,手里握着一件泛着银光的铁疙瘩对准自家额头……

  砰!

  一声枪响,拉开反击大幕。

  丁小伊这一枪,完全在计划之外。

  彼时赵猎刚刚摸到右厢窗下,施扬、丁小幺、王平安刚刚抵达预定位置,而马南淳则在绕圈——因为觉远的情报出现纰漏,后堂入口及窗户已经被贼人封死。马南淳沿着后堂绕了一圈都没找到入口,当机立断,奔向左厢,以图与赵猎形成交叉火力。

  小到一次战斗,大到一场战争,永远有计划外的变数,几乎没有哪次能按照作战规划,原模原样复制出来的。

  对于这场突袭可能存在的变数,赵猎是有心理准备的,也有备选预案。此刻一听枪响,再顾不得人员是否到位,也顾不上观察敌情,不假思索点燃引线,一脚踢开窗子,将雷炮扔进去。

  殿内一阵骚乱,贼人纷纷操家伙。

  “什么响声?”

  “好像有人放炮仗,快去看看。”

  “谁扔的炮仗……”

  骚乱也惊动了陈海,嘭地合上宝箱,顾不得上锁,拔出手刀冲到门前,刚拉开房门——轰!一声巨爆,震得陈海仰面而倒。殿内的骚乱顿时变成惨叫与恐慌。

  “给我打!”

  随着赵猎一声怒吼,古刹响起炒豆般的爆响。

  轰、轰、轰……响声最大的是霰弹枪那有节奏的轰击声。永济寺的天王殿不过五十多平米,二十多米的半径,正是霰弹枪威力最大的距离,一枪过去扫倒几个不在话下。

  砰、砰、砰……轰击声夹杂着连珠般脆响,一听就是左轮特有的转轮点射。与霰弹枪相比,左轮是精确射击,指哪打哪。四个突击手中,只有马南淳用左轮,以他的稳健作风,命中率不难想像。

  枪声与爆炸声中,殿内一片鬼哭狼嚎,群贼在枪林弹雨中又蹦又跳好似群魔乱舞——只不过却是死亡之舞。

  烛光摇曳,白烟弥漫,血雾喷洒,人如刈草。弥勒大佛居高俯视,嘴角勾出的笑意仿佛带着嘲弄。

  在这混乱惨嚎声中,夹杂着丁小幺尖细、马南淳浑厚、王平安嗡声嗡气的声音:“换弹匣(填弹)!”

  赵猎将雷明顿七发霰弹打完后,没有重新填弹,而是拔出两把手枪,对准烟雾中乱窜的人影扣动板机。一枪一个,几枪下去,天王殿里除了飘动的烟雾,再没有活动身影了。

  然而枪声还在继续,明显是初战时过度紧张所至。

  “停!停!”赵猎连续叫了七八声,枪声终于停止。

  赵猎扯着嗓子高声问:“有没有人受伤?报数。”

  “马南淳无事。”

  “王平安无事。”

  “……”

  “丁小幺,丁小幺回答!”

  “我、我……赵大哥,我没事……”

  赵猎听得出,声音是颤抖的,看来小家伙是吓坏了。这就对了,这才是一个普遍少年的正常反应。

  赵猎在窗边打亮手电筒,朝殿内仔细照了个遍。但见尸横满殿,血污遍地,偶尔可见一两个贼人肢体抽搐,濒死的抽气声像破风箱,如同来自地狱的幽咽。

  没有一个活人。

  左厢壁窗前、左右廊道口探出三张脸:马南淳、王平安还好些,既惊且喜;丁小幺却抖得像打摆子,脸色之难看不比地上死人好到哪里去。

  赵猎按窗沿跳进殿内,将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马南淳、王平安也先后进殿。丁小幺磨蹭了半天才捏着鼻子,慢慢挨墙蹭进来。

  殿门吱呀推开,现出施扬提枪的身影。

  赵猎扬扬下巴:“如何?”

  “门口两个,我两枪撂倒两个。有一个爬起来还想跑,被小伊一枪打穿脖子……殿内怎么样?”

  赵猎弹弹手指:“都横在这里,死得不能再死了。”

  马南淳道:“那和尚呢?”

  施扬摇头:“没见着,也不知他拾夺下那守门的贼人没有。”

  赵猎想了想:“你们清点一下,看看贼人数目是否对得上。同时清点弹药,明确自己打了几发子弹,等会把数字报到我这。丁小幺捡弹壳。”

  赵猎说完提着枪朝殿门走去:“我去看看和尚要不要帮忙……”

  话没说完,迎面一人急匆匆奔来,嘴里一叠声叫道:“招了招了。”

  竟然是保四。

  赵猎枪口都已抬起了,闻言忙把手指从板机上移开,皱眉道:“保四,不是叫你看住骡子吗,你跑来干什么?什么招了?”

  保四嘿嘿搓手:“俺听到寺里动静挺大,寻思你们动手了,赶紧跑来看看要不要帮手……放心,骡子拴得好着呢。一到山门,正好碰到小和尚打倒一贼人。那贼人连声求饶,招供天王殿后堂藏着数不清的财宝……”

  保四说到“财宝”二字时,眼冒金光,声音都打颤。

  听到保四的话,众人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佛像侧后的后堂那两扇紧闭的雕花木门。

  一阵急促脚步响起,保四急不可耐冲到木门前,伸手就拉。

  马南淳突然脸色一变:“且慢,贼人数目不对……”

  话音未落,一声机簧声响起,保四仰天栽倒,面门正正插着一支弩矢。

  一人疯也似地冲出来,手刀乱舞,没命价狂奔,冲出殿门、冲过前庭、冲出山门——那速度,堪比被满街人追逐的老鼠。

  贼人眼见就要冲出山门,心头刚一懈,突然眼前一暗,面门被硬木重重一击,骨裂声如雷般炸响在耳膜。在他仰面倒地时最后听到的是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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