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县城乱
黑算盘当海盗, 一半是形势所迫,一半是自愿的。
他叫黑光祖,祖籍在贵州, 二十年前, 云贵土司叛乱, 连累全家逃到江南, 落地生根。因家中小有积蓄,让他读了几年的书, 考童生还算顺利, 等到考秀才的时候,实在考不上。
江南文气太盛, 用后世的话来说,内卷得太厉害, 连街边的小贩都能背两句诗。
真他妈考不上。
只好作弊, 可手段不高明,被发现了, 直接革去功名,断了科举路。
黑算盘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完蛋, 心一狠, 直接加入了海盗团, 烧杀抢掠, 日子比当穷秀才爽得多。
唯一的缺点,就是顶头上司陈独眼不好伺候。
自大多疑, 猜忌防备, 二人面和心不和好几年, 终于爆发了。
陈独眼是海盗头子, 大部分手下对他忠心耿耿, 可黑算盘也不是吃素的,他中饱私囊,暗中拉拢了一些不满的人,偷偷开辟了几个岸上联络点。
东渔村入伙就是他的计谋。
先拉一伙人,骗他们入伙干了,然后威逼利诱,告诉他们你们已经手染鲜血,回不到过去,不再是良民,再说跟着我,日子过得比打鱼好得多。
双重威迫之下,大部分渔民只能选择入伙。
这次以拜妈祖为由,骗来西渔村的妇孺,挟持为人质,逼迫西渔村并入自己的团伙,也是一样的手法。
一开始,黑算盘还真以为时来运转,刚得了人,马上就有船来。他以为是哪个商人的货船,毕竟渔村港口极小,等闲不会有什么大船来。
所以杀船夫时,也没想留活口,剁了就剁了。
谁知道引君入瓮的局摆好,一交手,居然好几个是练家子。他这才觉得不对,派人联系县城的眼线,得知竟然是京中的贵人。
这可捅了马蜂窝。
陈独眼的势力,只能算中小型海盗,离大海盗还远着呢,黑算盘又哪来的资格和官军叫板?
但不做点什么,就是等死的份儿。
而他这个人,很有一些豁出去的劲头,当初科举不成,直接做海盗,这回刚扯起旗子,就碰上硬茬,也没闻风而逃,反而琢磨起来。
“我也是为大家好。”黑算盘苦口婆心,“我们跪地求饶,官老爷就会大发慈悲放我们一马?别忘了你们是为什么才会跟我,还不是苛税猛于虎?辛辛苦苦出海捞鱼,赌上命挣的钱,官老爷手一抬就抽走大半。”
两个渔村的青壮都沉默了。
日子过得下去,没人想落草。可捕鱼本就辛苦,时常遇到天灾人祸,官府却时不时收税,实在难熬得紧。
黑算盘又说:“我们也不必做别的,把人请过来,好好商量,指不定能有个好结果。”
两个村长沉默对视。
西渔村长:你可把我害苦了。
东渔村长:咱们没有别的出路啊。
两个老人彼此瞅瞅,叹口气,各自回去劝说了。
片刻后,回来说,同意黑算盘的计划,但绑架人质一事,两个村子不参与,要去也是黑算盘的海盗手下去。
黑算盘一口答应,心里冷笑:上了贼船,还想要贞节牌坊?到时候,由不得你们不跟着。
但面上却说:“县城总有武备,不可赤手空拳,我有一些兵刃,你们自拿去。”
寻常百姓之家,一个铁锅、一把铁刀,就是了不得的财产了。可海盗却浑然不把刀剑当回事,他们最想要的是火器。
可惜,火器营的门守得越来越紧,就算是大海盗也没什么门路,实在弄不到。
要是能搞到手,别说一个县城,打到府城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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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程丹若迷迷糊糊醒来,听见外头一阵喧闹,还未回神,只见紫苏匆匆忙忙冲进屋,表情惊恐,声音变调:“姑娘,倭寇来了。”
程丹若一下惊醒:“什么?”
“方才张管事出去打听消息,说街上乱糟糟的,县太爷从县衙后门跑了,倭寇打进来了!”紫苏说着说着,差点崩溃。
她在陈家后宅安稳过了十几年,头一回出远门,没来得及感受旅途辛劳,先是遇见倭寇,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县城被攻破了。
倒是程丹若稳得住,立即披衣穿衫:“把钱袋子拿上,我的药箱给我,其他东西不要了。对了,再拿点糕饼收好。”
古代不比现代,很少有人能安稳过一辈子。
天灾人祸,会隔三差五找到头上。
倭寇攻占县城,夸张吗?一点也不夸张。
打到南京、北京都出现过,何况只是占据一个小小的盐城。
不要问守门的官兵在哪里,也不要问为什么无人防守,答案实在简单。
跑了呗。
程丹若收拾好东西,立即奔去晏鸿之房间。他也听说了,面容失色:“怎得攻入县城了?”
“理由不重要。”她单刀直入,“就怕是冲着我们来的,先避一避,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人太多了。”
晏鸿之反应也快,挣扎着起身:“是这个理。”他马上道,“县里的豪族是哪一家,他们必是有护卫家丁。”
一个县衙有多少人?林林总总,可能有两三百。
但除却县令、县丞、主簿之类的官,具体办事的六房书吏(即是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吏典),跑腿、值班、跟班的,厨子、更夫、巡逻的,真正能干架的可能只有班房的差役。
这部分人被分为三种——壮班,负责值堂、站班、捕盗;快班,管缉盗和维护治安;皂班,仪仗护卫队。
他们之中,媚上欺下,狐假虎威,收保护费,搜刮民脂民膏的废物,占了起码一半。
能在倭寇打上门的时候,站出来的人,恐怕不足五指之数。
相较而言,本地豪强大族养的家丁护卫,可靠程度远比县衙来得高。
程丹若没有选择,肯定跟着晏鸿之:“从后门走。”
幸好,留下的护卫战斗经验不多,也负了伤,却是出自谢家,忠心与能力毋庸置疑。不管伤得多重,这会儿都穿戴整齐,预备一战。
听他说要去投靠本地豪族,也无二话,立即前去准备。
可别忘了,黑算盘在县衙有奸细。
今早,天尚蒙蒙亮,城门刚开,他就带着手下扮作脚夫,三三两两混入城中。而后汇集到县衙,由几个凶狠的倭寇开路,长驱直入。
值班的差役根本不敌,丢盔卸甲,屁滚尿流。
县令根本没起床,听说倭寇打了进来,从老婆床上爬起来,捞起印鉴和家中的财货就跑。
不到半个时辰,黑算盘就带人占领了县衙,自奸细口中问出他们的落脚点,水也没喝一口,马上带人过来截杀。
正好堵住晏鸿之一行人。
护卫道:“出不去了,只能据栈而守,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晏鸿之作为主心骨,虽然咽喉肿痛,头晕目眩,却不能回去歇息,稳坐堂中主持大局:“按你们说的办。”
这两日,护卫们也不是光养伤不干活,自县衙弄了些刀剑弓箭备着,现在便派上用场。又找来桌椅水缸,堵住大门和后门,不让倭寇破门而入。
“程大夫,你那里可有见血封喉的毒药?”李伯武走了,留下的护卫中就以一个姓赵的护卫为首。
程丹若说:“砒-霜。”
一个好大夫,身上不止要带刀,也要带砒-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到了。
“劳烦取来给我。”
砒-霜化水,涂抹箭头,杀伤力大幅增加。
程丹若想了想,招来紫苏和墨点,径直进了谢玄英的房间。她说:“墨点,你拿一件谢公子的衣物给我。”
墨点是晏鸿之的小厮,虽然不知程丹若何意,但多日相处下来,双方自有一番信任,便依她所言,开了衣物箱子,取出一件天蓝色道袍。
程丹若接过穿上,果然袖口和衣摆长了:“紫苏,拿针线,给我缝上。”
“是。”紫苏脑子乱糟糟的,吩咐她做事本能应下,自荷包中掏出针线,捏出几道褶子,快速缝合,缩短了袖长。
衣摆亦然,在腰间多折几层,将曳地的袍子缩短。
而程丹若拔掉发簪,梳理自己的长发,等紫苏改完衣服,便道:“替我梳一个男子的发髻。”
紫苏明白了:“姑娘想扮作男子?”
程丹若点点头,没有解释,要墨点再拿发簪和玉佩来,照着谢玄英的打扮给自己收拾了一身。
揽镜自照,道袍虽然缝了几道,可折痕明显,很难瞒过人。
她想想,很快有了主意,回到自己房间,取出先前的斗篷披在身上。
此前回到客栈,她就想将斗篷归还,但谢玄英说:“这是新做的,程姑娘若不嫌弃,先拿去用就是。”
秋天气温降得快,下船时以为就住一两天,行李都在船上,夜里一降温,几件薄衫真撑不住。
程丹若忖度着,想他也不要别人穿过的东西,就收下了,让紫苏趁着煎药的功夫改了,倒是十分合身。
这会儿,薄绸斗篷罩在外头,里面不合身的道袍就看不出问题。
鞋履倒是没换,出门在外,穿的就是靴子,只样式朴素些,同衣物的华贵程度不符。可倭寇出身草莽,估计也分不清料子好坏,姑且这样罢了。
回到大堂,晏鸿之见她换了谢玄英的装扮,一时怔然。
“我想,应该没人知道谢公子去了哪里。”程丹若解释道,“最坏的打算是我们抵挡不住,他们冲进来抓人,若两个主子都在,便不会再去搜寻谢公子了。”
晏鸿之深觉有理,但却道:“程姑娘,他们要的人是我,你不若扮作丫头,想来不会与你为难。”
这办法,程丹若也想过。
她并没有伟大到为一个相识不久的人冒险。
可是,倭寇见了女人,会放过她们吗?
不会。
他们糟蹋丫头毫无负担。而女人一旦失去贞洁,在古代就等于可以去死了。
冒充谢玄英则不然。
他是贵人,倭寇不敢杀他,待价而沽,反而能保全她的安危。
“老先生,现在是大家同舟共济的时候。”上述所思所想,不便直言,程丹若还有更充分的理由,“一人退,就有万人退。”
晏鸿之默然,不再说话。
她看向护卫们:“从现在起,我就是谢公子。离开的人是李护卫,他去城中找大夫了,其他少了的人,全都死了,明白吗?”
护卫们首要保护的就是谢玄英,见她主动替身,自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应下。
程丹若又道:“这不是万全之策。之前逃走过两个人,你们必须在他们冲进来之前,射死两个见过他的人,才能瞒天过海。”
赵护卫拱拱手:“程,不,公子放心,卑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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