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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大消息


光明殿。

        胡尚功带着方嫣一起,  跪在冷冰冰的地砖上。纱帘后吹来冰鉴的凉风,她们却不约而同地冒汗不断,浸透了五月的纱衣。

        方嫣磕磕碰碰地说着经历:“臣去了作坊,  臣看到二十来个织娘,  有纺线的,也有、有编织的,人不多……程淑人说,月银可以不变,但以后得定个数,  一个月多少斤,超过、超过多的,  给赏银,就给她们自己……工坊的羊毛有五千斤,  还有胡人的……”

        皇帝已经听得不耐烦,大约知道人数和羊毛,  就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

        胡尚功瞥到皇帝的小动作,  赶紧示意方嫣停下。

        方嫣立时闭嘴,差点咬到舌头,  喉咙干哑,  却不敢大口吞咽。

        皇帝对她说不上满意,  也说不上不满意,至少他想知道的,方嫣都说到了,  闭目思索片刻,颔首:“退下吧。”

        “是。”胡尚功带着方嫣躬身告退。

        石大伴趁机上茶:“圣人。”

        皇帝抿了口茶,道:“尚功局做事还是老实。”

        方嫣的叙述没个主次,  大约是想表现自己,连几款毛衣都说了,但皇帝之所以没有打断她,还是因为真实。

        她没有说谎,让皇帝看到了粗糙冗杂但真实的一面。

        遂感慨道:“程司宝还是忠心的。”

        石大伴也暗暗佩服。

        方嫣什么都不懂,让她见一见长宝暖的掌柜,最多去店铺里瞧瞧,再安排几个人恰好出现,和掌柜交谈几句,其实也就完成了差事。

        可程丹若偏偏带她去太原,实地看了作坊和工坊。

        几十个人的戏可不好演,方嫣是尚功局的,织娘若没点本事,手上功夫不对,一下就能看出来,更不要说衣食住行总有痕迹。

        甚至她第三天还没去,任由方嫣与人相处,何等坦荡?

        陛下自然满意她这份忠心。

        石敬感慨着,脑筋飞速转动:离宫一年多,陛下却并没有忘记程司宝……谢郎如此年轻……陛下无子……倘若有个万一,自己总要善终……

        “程司宝是陛下身边出去的。”他揣度着皇帝的心意,恰到好处道,“自然一心为君——何况,还有谢郎呢。”

        皇帝果然露出笑意。

        一个是自己身边出去的女官,一个是在自己面前长大的外甥。他们越忠心,皇帝自然越欣慰,越得意。

        石大伴察言观色,又补充道:“今年秋粮,大同府缴得可比往年多,谢郎居功甚伟呀。”

        “停战了,自然会好起来,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皇帝偏要贬低两句,“今年可没这么容易了。”

        石大伴哪会听不出这话背后的期待,故意道:“老奴愚见,这可难不倒谢郎。”

        “你个老货。”皇帝心里满意,嘴上却嫌弃得很,“也罢,朕倒是看看,他在那里种红薯,能不能成。”

        今年的端午,程丹若自己裹了粽子。

        她就准备了四种:纯肉的、蛋黄肉的、豆沙蜜枣的、纯糯米的。用的是松江的粽子裹法,三角粽,裹得小小的,吃一个刚好。

        谢玄英最喜欢豆沙蜜枣,把她包的全挑出来,连吃三天包圆了。

        程丹若自己最喜欢蛋黄肉,咸且香,早上吃一个,还能喝一碗牛乳。

        这日,她正准备去实验室查看青霉菌,谢玄英忽然回来叫她:“丹娘。”

        她疑惑:“怎么了?”

        “来。”因为西花厅住着贺家娘子,谢玄英没有跟去,招手示意她出来。

        程丹若改换主意,跟着他到二堂。

        谢玄英递给她一张邸报:“今早刚送来的。”

        程丹若扫了眼,立时震惊。

        邸报的头版消息翻译一下就是:内阁施行考成法。

        什么叫考成法?就是工作绩效考核。

        大致流程是这样的,从今后,六部要将每个月办的事,按照地域和缓急,分别登记在册,然后给与期限,限期完成。

        完成不了的,严加惩处。

        这个工作指标,分别发到六部、都察院和内阁,互相监督,以整顿吏治,提高官员办事的积极性。

        程丹若:“……”

        果然,西北军屯只是开始,精彩的在这儿等着呢。

        她赶忙往下看,松口气,幸好今年的考核标准很简单,只有一项:赋税。

        但再一看,松的气又抽回了肺里。

        考核不及格的,自上而下降等。

        什么意思呢?

        就是今年如果山西的赋税收不全,毛巡抚肯定当不成巡抚了,可能调去别处变成布政使,大同府如果交全了,谢玄英没事,可如果没交全,他就降为县令,下面的县,没交全的县令,直接收拾包袱回家种地。

        简而言之,层层指标,领头问责。

        她:“……好狠。”

        “非如此不可,否则如何办事。”谢玄英道,“办法是好办法。”

        程丹若也同意:“以后怠政可就麻烦了。”

        出了考核的指标,摸鱼也得有限度。

        但她仔细思量,难免狐疑:“这要排除异己也容易多了吧?”

        以前搞谁,还要网罗罪名,查一查老底,现在要贬官,盯死他的考核就行,还光明正大,不落人话柄。

        “假如天灾人祸,年景不好,怎么办?”她翻来覆去看着邸报,有点担心,“谁人制定标准?他们真的了解各地民情吗?”

        大领导脑袋一拍想的事,可现实可是有出入的。

        谢玄英道:“不知道。”

        他也回答不了啊。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均有些忧心。

        好在没多久,靖海侯的信到了。

        亲爹当爹不行,后台还是很靠谱的。他已经弄清了考成法的情况,细细为儿子说明内幕。

        首先,各地的执行指标——以赋税为例,是根据户部过往十年的数目,取的平均数,不至于太离谱。

        其次,如果遇到问题,比如旱灾、水灾、蝗灾等灾情,可以酌情减免一些。比如大灾难打五折,小灾打个八折,反正就是酌情减免。

        但有一点,必须在事前就打报告。

        比如夏天的水灾,不能在秋收前才说遭灾了,否则不算数,收不到标准,还是算你渎职,考核不及格。

        这样,既能防止地方官胡乱报灾(比如前任大同知府就是这么贪污的),也能减少瞒报灾情(这也是大多数)。

        而且就算打了报告,核实以后才能作数。

        至于会不会有人年年报灾,以降低绩效标准……应该没有人会这么蠢。

        报灾多了,只会让朝廷觉得你很无能。

        地方官的职责就是治理一方,水利没干好能发洪灾,能让旱灾这么严重?蝗灾了你不知道治理,也不知道让百姓灭吗?

        因此,程丹若觉得:“总是利大于弊。”

        谢玄英深以为然:“吏治腐坏已久,能整顿一二自然最好。”

        反正他们夫妻俩勤勤恳恳,从未懈怠,一点不怕考核。

        --

        五月底,户部拟好了考成的绩效,下发到各地。

        谢玄英和众知府一道,去巡抚府衙拜访。

        从前,毛巡抚最喜欢吟风弄月,时常会请属下们饮酒作诗。但这次,他看起来颇为严肃,直接公布了给各府的指标。

        大同府还多了一个:互市。

        战马多少,牛羊多少,以及——羊毛多少。

        他拿回家一看,不出意料惹来妻子怒骂:“三万斤?有病啊。”

        这都夏天了,羊毛已经收了一茬,鞑靼在蒙古,冬天冷得要死,条件不好的胡人还会和牛羊一起睡觉。

        他们怎么可能再卖?

        “动不动脑子?我都买完了再定?”程丹若一面吐槽,一面想主意,“今年买的就该算今年。”

        她在短短一分钟内想到了做账的主意。

        “把给胡人的茶叶和布料拖到六月,就是互市的交易了。”她平静了。

        谢玄英把原本的话吞了回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如实说。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不过一年,他们就从萌新成长为了老员工,学会应付领导了。

        程丹若道:“内阁这么改,大家有的苦了。”

        谢玄英拿过纸,看着上面比去年多了一半的指标,叹气:“早知道去年就……”

        “省着点力气了。”她替他说完,“能做到吗?”

        “应该可以,去年毕竟是头一次,今年肯定会更多,但我还是去一趟为好。”他略有烦闷,“原还想着今年让师爷过去就行。”

        “要我陪你去吗?”程丹若问。

        谢玄英说:“不必,草原日晒厉害,你待家里歇着,别受罪了。”

        程丹若刚去过一次太原,确实不想车马劳顿,但再问:“那我真不去了?”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他没好气地说,“你当我舍得?看看你自己,出来一年多,常吃牛乳鸡蛋,每天晨练,还这么瘦。”

        程丹若抿住唇角,她也希望自己的体重能够提升一点,在古代,脂肪多,关键时候能救命。

        但不知道是从前颠沛流离,还是如今劳神费心,能量消耗得特别快,无法储存在体内。

        “本就苦夏,别折腾了,我也快去快回。”谢玄英说。

        她轻轻点了点头。

        --

        槐树胡同,别宅。

        一辆马车隐蔽地驶入后巷,走下来一位身穿道袍的老人。他略有些年纪,但仙风道骨,文质彬彬,颇有仙气。

        进入院中,只见树荫蔽日,下面是搭建的纱棚,清凉防虫。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穿着褂子,枕在竹夫人上小憩。

        “石相好清闲。”老人自顾自在醉翁椅上坐了,咳嗽几声,慢条斯理地说,“莫非打算以后一直清闲?”

        石敬睁开眼,故作诧异:“阁老何出此言?”

        崔阁老笑呵呵道:“我听说,许氏有孕,李提督派了他干儿子去伺候。”

        石敬笑了:“他有三十几个干儿子。阁老,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崔阁老似乎喉咙不舒服,清清嗓:“许继之有这个孙女,算是稳如泰山了。”

        石敬说:“他是个老滑头,杨奇山也懒得动他。”

        崔阁老慢慢道:“不是懒得动,是不好动,但眼下,不就有个好机会吗?”

        石敬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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