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年底了
泰平二十五年的最后两个月, 程丹若过得忙碌又充实。
她只干了一件和医学无关的事儿:十一月二十,喝了杯张鹤和玛瑙的喜酒。
完事后,全副心神都扑在了妇产科的事情上。
自从接手第一个弃婴后, 隔三差五的,药局门口就会出现篮子, 里头多半是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从出生几个时辰, 到几天半个月不等。
女婴巨多, 男婴多有残疾,不过健康的也有, 裹在稻草堆里, 连件破袄也无,一看就是真的养不活了。
程丹若让人在门口挂了串铃铛,派人守夜,听见铃铛声就出来, 省得孩子在夜里冻上几个时辰,能救活的也被冻死。
陆陆续续的, 到十二月就有七八个了。
好在恒温箱没技术难度,很快打了十来个,因都在一间屋, 只需要一两个水银温度计就能周转, 倒是没什么问题。
稀缺的反而是人手。
这时候,去年训练的药仆就派上了用场。他们自是梅韵买来,□□了小半年, 又实习了几个月,都是熟手了。
程丹若从中挑出四个妇人,都生育过, 知道如何照顾孩子,也认得几个字,给她们改名叫红根、红参、红花、红藤。
又选四个十五岁以上,能认字算数的姑娘,改叫山茶、山柰、山栀、山姜。
这就是第一批妇产科护士了。
但因为名字难记,药局的人时常分不清谁是谁,她们干脆按照年龄排辈,就变成了大姑、二姑、三姑、四姑、五娘、六娘、七娘、八娘。
程丹若给她们排了表,白班四个人,晚班四个人,主要负责测温、加水、热奶、喂奶几件事。
她白天就待在药局值班,记录每个产儿的情况,并写明记录。
1号女婴,出生3-5天被弃,无残疾,经过多日喂养,已经能自行喝奶。
2号女婴,出生数小时被弃,兔唇,呼吸困难,三日后死于新生儿窒息。
3号男婴,左腿弯曲残疾,其他十分健康,可自主进食,非常活泼。
4号女婴,早产儿,冻毙。
5号女婴,出生半月,黄疸,具体成因不明,观察中。
6号男婴,足月生,健康活泼,生命力顽强。
7号女婴,死婴。
七个孩子,排除掉两个接手就死的,目前只死了一个,总得来说,运气不错。
但程丹若的经验也就这么多了,待大家上了手,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分娩上。
她让每个稳婆自述了关于接生的知识,不得不说,赵钱孙李周五个稳婆,能在贵州闯出名头,确实有点本事。
她们不知道所谓的产程,但能凭经验判断宫口开到什么程度,产妇要用力,孩子快要出生了,甚至排名第一的赵稳婆,还能转胎——不是转性别,是转胎位。
如果孩子是头在上,脚在下,她能通过按压产妇的肚子扭转姿势,让孩子顺利生产。
平心而论,她们比程丹若有经验。
她还没接生过孩子呢。
故此,培训的重点是卫生知识。
民间关于生产有诸多忌讳,有的规定产妇必须坐着生,有的不能在家生,有的要坐草,只能坐稻草堆,什么古怪的事都有。
所以产房的卫生情况是最重要的,纵然是贫寒人家,也要早早预备好一张干净无秽物的床板,以便产妇分娩。
至于温度,当下人已有普遍的常识,知道产妇要冬暖夏凉,宜安静,忌吵闹,她只需要肯定即可。
其次就是稳婆的消毒观念了。
如今没有产钳,有时遇到产妇难产,稳婆全靠一双手去接,对产妇造成的感染可想而知。
所以,着重培训的就是稳婆的洗手方法,以及剪刀等器具的消毒。
这一点,惠民药局的外科大夫极有发言权,程丹若特意请范大夫讲了节课,强调消毒的重要性。
接着就是婴儿出生的急救措施了。如果遇到胎粪、羊水堵塞口鼻,该如何处理,遇到早产儿必须保暖,等等。
内容很少,因为稳婆大多不识字,太多了她们也记不住。
为了让她们学以致用,并收集案例,程丹若在十二月做了一次免费接生。
她把惠民药局的东西厢房布置成了产房,免费收容即将临盆的产妇,五个稳婆留两个值班,帮助贫寒人家接生。
大冬天,富贵人家就罢了,穷人家冷得要死,能有个温暖的产房生子,自然愿意试试。别说惠民药局有大夫坐镇,看病还不要钱。
消息一出,十个产房立马住满。
程丹若怕她们互相影响,反而紧张起来,派稳婆提前讲明生产过程,阵痛是怎么回事,大概要痛多久,什么时候能生,不要害怕,不要提前用力,等等。
饶是如此,分娩依旧吓人。
惨叫声彻响云宵。
说实话,若非惠民药局自去年打仗起,就不断收治病人,有时候麻药不够,或者伤者逞强,直接硬缝,隔三差五就要嚎一回,以老百姓的想象力,恐怕都要编出鬼故事。
程丹若记录了大部分数据,晚上发动的就没法子,让五娘值班写。
除了上述事项,她下班回家,也会练会儿产钳。
高、中位产钳不用说,肯定不尝试,低位产钳术是否适合普及,她得自己动手了才知道。
但说来惭愧,作为一个实习医生,她压根不会用产钳,打出来之后,只能先用水果尝试。
她就用“西瓜包柚子,柚子包橘子”的模型,尝试用产钳把橘子夹出来。
婴儿脆弱,她用的是剥了皮的橘子,然后每次被夹出的橘子,基本上都有破皮的地方,有的还流了汁水。
今天也不例外。
她在烛光下和产钳较劲了小半个时辰,最终掏出一个破相的小橘子。端详片刻,和谢玄英说:“如果这是孩子,他已经破相了,脑袋也变了形。”
谢玄英道:“用手不成么,得用钳子?”
“产道就这么大,再小的手也会很吃力,钳子是很有用的,是我用不好。”她盯住自己的手,不甘心地承认,“我的手不稳了。”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在医学界也是成立的。一个好的医生必定是由手术喂出来的,但她迄今为止做过几次手术呢?
读书时,犹且天天练习,期待老师大发慈悲让她缝个线,如今呢。
程丹若越想越惆怅,丢掉烂橘子,洗手睡觉。
谢玄英见她心情不好,便也按下书卷,陪她一块儿早早睡下。
次日,晨光熹微。
谢玄英一如既往六点钟清醒,可往枕边一摸,却是空的,不由讶然。丹娘睡觉一定要睡足,这两年生过两场病,更是渴睡,从不早于七点起身。
他支起身,四下寻觅她的踪迹。
只见东边的窗户下,她寝衣外头披着夹袄,正专心致志地……剥鸡蛋。
谢玄英又看了眼,确定没看错。她在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鸡蛋壳,露出乳白色的薄膜,里头的蛋液微微晃动,犹如波浪。
生鸡蛋?
他一下明白,她这是在练手的稳和细,可十二月的早晨不睡觉,对着敞开的窗户剥鸡蛋,也太糟蹋身子了。
谢玄英正欲开口阻止,话到嘴边,却蓦地顿住。
晨光下,她的皮肤是一种微透的白皙,但不像是过去铅粉似的苍白,更像是米粉的白,泛着透亮的气色,晶莹润泽。
而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碟上的鸡蛋,神色专注,心无旁骛,整个人都沉浸在自我天地中。
人一旦认真起来,便有格外的魅力。
谢玄英坐在床上望着她,久久舍不得离开视线。
直到她动作一滞,透明的蛋白自内膜的破口处沁出,汩汩流淌。
他看见她无声叹了口气,将破掉的鸡蛋放到一边,重新拿了碟子和生鸡蛋。
趁此机会,谢玄英赶忙起身,将床尾的羊毛毯子裹到她身上:“早晨冷,也不知道多穿两件衣裳。”
“穿太多会困。”程丹若揉揉脸,“稍微有点冷才好。”
谢玄英摸了摸茶盏,茶壶一直放在温酒壶中,里头有炭煨着,热乎乎的。他拿起她的杯子,浅浅喝了两口。
程丹若道:“我吵醒你了?”
“没有,该起了。”他拢好她的衣襟,自己穿上羊毛绒衣,“正好去晨练。”
又给她倒了杯热茶,塞进她手中,“暖暖,叫竹香拿个手炉过来,看你手冰的。”
程丹若笑笑:“知道了。”
谢玄英这才出去。
她继续剥鸡蛋。
又失败了两个,但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丫鬟催着洗漱,她不好再练,颈椎也有点吃不消了,便洗脸梳头,准备早膳。
夫妻俩一块儿用了早餐,商量了几句腊八的事,便分头忙去。
年底了,谢玄英得写封奏疏递上去,贺年的同时,汇报一下工作。
他今年事多,奏疏也就格外长。
第一件事关于普安,残兵败将遁于深山,不敢冒头(其实是失去了踪迹),安排逃难的普安百姓返回家中,夏季的徭役是修筑城墙,如今基本恢复原貌(但赋税就不要想了,求皇帝免两年缓缓)。
第二件事,则是苗疆边界的寨堡改为哨所,汉苗的领地已划分完毕,苗人久违地安分了下来,没有生事。
第三件,黔东北武陵山脉一带,苗乱频繁流窜,平定两寨,并新建了个守御千户所,震慑为乱的苗人。
最后一件和程丹若有关,讲的是她办的永安书院,请了夫子教授汉学,列数送子女前来的土司,表示蛮夷向往□□教化,都是天子的恩德。
四件事全是实实在在的功绩,送到皇帝手上,不出意外,龙颜大悦。
他和石太监说:“把三郎的奏折传下去,让他们看看,真正忠心为朕办差的人是什么样的。”
又一声冷笑,“一天到晚直谏哭谏,是能海晏河清了,还是能沉烽静柝了?不知所谓!”
石太监立时道:“陛下所言极是,如谢郎这般,方是我大夏的忠臣呢。”
言下之意,其他人的忠心可就难说了哟。
皇帝的脸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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